話說這繁華熱鬧的京城里,一直都有著新鮮事兒,但有件事對外地來的人是鮮事兒,對從小就在京城中長大的人卻早就見怪不怪了。
說起這件事也不算是件事兒,應該說是個現象吧!說怪倒也不怪,就是稀奇了一點。
那就是在京城之中,有幾戶人家特別奇怪,這幾戶人家都是家世淵源,有戶姓花的人家九代經商,富了九代,到現在依舊是有錢人家,還有戶姓滕的人家里武功高手特別多,連著九代祖先都是御前帶刀侍衛,現在家里兼營鏢局生意,另外有戶歐陽家專出狀元,在朝為官人數堪稱天下第一多。
再來就是有戶專開飯莊的屠家,听說這家人九代未分家,家里的親戚人數已經多到數不清,每回開飯總是席開數十桌,再來就是從九代之前就專門出產神醫的梁家,以及能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魚家,據說他們家九代以前的祖先乃堂堂大名的鬼谷子,至于實情如何,早已不可考究。
這六戶人家直至今日,依舊安然地在京城里存活著,至于他們能否平安撐過第十代,所有的京城百姓們都在等著瞧。
冬去春來,眼看著又是十年歲月匆匆逝去,在這十年的時光之中,向來在朝堂之中擁有龐大勢力的歐陽家仍舊不動如山,從九品芝麻小官,到正一品的朝廷大員,幾乎都可以看見歐陽家人的蹤影。
因為歐陽家在朝廷里的勢力範圍實在太廣大了,所以歷年來,科舉的試官十有八九都是這個官宦世家的人馬,而新科的進士從狀元到探花,最後也都會成為歐陽家的門生,成為一股新的勢力。
但今年出人意料之外,皇帝所指派的試官並非歐陽家人,此舉被視為皇帝有意疏遠歐陽氏一門,削弱他們在朝廷之中的影響力。
雖然這個傳言沒有經過證實,但無論是朝堂之內,抑或者街坊之中,都言之鑿鑿地流傳著,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不大不小的客棧里,擠滿了一堆文人,他們大多都是參加今年科舉考試的學子,剛才從科舉試堂里被放出來,在這不大不小的客棧內堂前,擺了一張幅面廣大的桌案,在案上擺了多副紙筆硯台,桌案前站了一位老者,而在案旁有一堆人正在奮筆疾畫,一個個神情認真,頗有當代畫豪之豪邁氣魄。
這時,一名白衣少年混在人群之中擠進客棧,他雙手背在身後,抬起白淨的臉容,看著一幅長約十尺、寬約四尺的紙軸從客棧的天井屋頂上吊下來,在紙上寫著幾個落筆蒼勁有力的大字——「萬年枝上太平雀。」
剛才從試堂出來,便听說這里有熱鬧可瞧,大伙兒都是飽讀詩書的文人,自古文人相輕,當然是容不得別人勝過自己,看見別人功力了得,忍不住也一塊兒和下去,結果就成了眼前這副喧鬧的場面。
老者瞥見少年的身影,發現他與一般試子不同,只是在一邊冷眼旁觀,而那雙靈敏的眸子教人忽視不得。
「小兄弟,你也想要試試嗎?」老者主動開口,笑呵呵地說道。
俊俏的少年背著雙手,搖搖頭,臉上的笑容有些冷削,「不,我不想試,而且我畫不出來。」
「不試如何知道呢?小兄弟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來人,替這位小兄弟準備文房四寶。」老者揚手示意一旁的廝僕準備。
「不必了。」少年仍舊搖頭,揚手制止了正要備齊紙墨的廝僕,「這圖不只是我畫不出來,這天底下只怕也沒人可以畫出來。」
「喔?這會兒小兄弟可就太自夸了,你畫不出來的圖,怎麼可以說天下人都畫不出來呢?」老者呵呵一笑,眸底閃著精光。
「因為,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畫。」
「何以有此一說呢?」
「我才要問你居心何在呢。」少年冷笑了兩聲,「這不是畫題,根本就是一則試題,或者,你根本就是在尋人家玩笑,萬年枝,冬青樹也,太平雀,頻伽鳥也,史載頻伽鳥不上冬青樹,這兩者根本就不可能兜在一塊兒,要是有人逞能,畫出了萬年枝上太平雀,只怕是會被知情的人笑話。」
此話一出,當場有幾個人的臉色很難看,在他們面前都攤著一幅圖,那就是他們畫出來的「萬年枝上太平雀」。
這時,有人一時惱羞成怒,大罵了幾句,便轉頭離去,而排在後頭還未畫圖的人則拍著胸脯暗自慶幸自個兒沒出丑。
「敢問小兄弟如何稱呼?」
「敝姓歐陽。」
老者細細打量少年,半晌沒說話,原本人聲鼎沸的客棧之中,一時之間靜默了不少,只有俊美少年唇畔微勾的笑意絲毫不減……
************
這時,在客棧二樓的小閣里,在半透光的竹簾後面,兩名男子佣懶地靠坐在柔軟的錦墊上,嗑著咸酥爽脆的花生,喝著上好的茗茶,一副事不關己地看著樓下所發生的熱鬧。
他們其中一名身穿白衫,另一名身著紫服,在他們衣衫上雖沒有浮夸奢極的繡飾,上好的衣料底子卻可以隱約窺見他們的身份非富即貴。
「沒想到你這個怪試題竟然有人可以答得出來。」白衫男子覷了身旁的同伴一眼,他倆的容貌有幾分相似,旁人不難猜想出他們的血緣關系。
紫服男子倒不介意同伴的調侃,聳了聳寬肩,慢條斯理地啜了口溫熱的茶水,輕笑了聲,「既然可以出得了題,當然也會有人能答題,慶幸的是能解題的人不是隨隨便便的張三李四。」
「何止不是張三李四,還是一個比女子還俊俏的少年呢!這少年真美,只怕後宮里也沒幾個女子能及得上他吧!」
「不是沒幾個,是半個也沒有。」紫服男子冷笑了聲,斂眸覷著樓下的少年,溫文儒雅的臉龐閃過一絲詭譎的神色。
「哈哈,我可以把這句話解讀為你對這位少年很有興趣嗎?」
「這位少年確實有趣,只是他說自己姓歐陽,難不成,他與那個歐陽家也有關系嗎?」
「我倒沒听說歐陽家今年有人參加科舉,如果他真是那個歐陽家的人呢?那這場比試便不算數了嗎?」
「連你也信外面人在謠傳的那些閑言閑語?」
「我只知道『不是空穴不來風,事出必有因』這個道理。」說完,白衫男人笑覷了身邊的同伴一眼,眸光之中充滿了打量的意味。
「沒想到,皇叔你竟然也跟一般市井小民學會閑磕牙起來。」紫服男人聳肩笑笑,丟了顆花生子兒進嘴里,不疾不徐地嚼著,彷佛那顆花生子兒多有滋味似的。
他們的身份確實尊貴,白衫男子是無論在朝堂與民間都非常具有名望的十六皇爺李允嗣,他是先帝最疼愛的親弟,因為母妃的身份尊貴,無論是母與子都非常博得他父皇的寵愛,所以從小就握有極大的權柄,在朝中勢力不小,沒人敢小覷這位十六皇爺。
而紫服男子則是當今皇帝李舒懷,一直以來,他的爾雅俊秀在世人的口耳相傳之下,受到了天下女子的愛慕,每三年一次的秀女之選,想盡辦法要擠進資格之內的各家千金無不是使出渾身解數。
而最教世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的仁澤德政,他為政英明果斷,親賢臣而遠小人,體恤親民,事必躬親,被稱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
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這位明君竟然閑來無事,窮耗在這間小客棧里,出了個怪題目,躲在這二樓的小閣里看熱鬧。
難道,這天底下就沒有比這更重要的大事需要處理了嗎?
飲盡了杯中的茶,李舒懷一松手,陶杯跌落到地板上,應聲碎成兩片,震碎了客棧大廳里的靜默氛圍,老者彷佛得到指示般,緩緩地開了口。
「沒想到小兄弟年紀輕輕,竟然就有如此淵博的學識,佩服佩服。」老者拱手,滿臉慈藹的笑容。
這時有人想上前找老者算賬,立刻就被訓練有素的廝僕給擋住,看他們的身手,並不似不會武功的人。
少年輕瞥了他們一眼,回過眸,也對老者拱手,勾在唇畔的仍舊是輕淺的微笑,「不敢當,倒是老先生可以出得了這個試題,怕是來歷不簡單吧?」
「不過就是一個老頭子,來歷不值得一提,不知道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堅定的口吻彷佛無論如何都要問出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倒是想請教老先生,這題兒是您出的?」少年四兩撥千斤,注意到老者的眼光似乎非常顧忌二樓的小閣。
「不,是我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