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連續好幾天,「馭奴館」的「燕子窩」經常傳來這樣的長吁短嘆,不明白的人還以為里頭住著一名思春少女,正為難解的情事煩惱著。
「別唉聲嘆氣了,我已經趕忙找個好手藝的廚子,雖然無法及上憐丫頭,但總會讓你咽得下……」許媽以為主子正因為第三名金釵輕憐的離去而嘆氣,因燕飛只吃得慣她做的菜。
「哎呀!你不懂……」燕飛抬起眼眸看了陪伴她多年的老僕一眼,隨即又輕嘆一聲,「我擔心的事豈止這些?」
「我是不懂︰但你從皇宮回來就這副要死下活的樣子,看得我這顆心也跟著悶得緊,從未見過你這模樣……」許媽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燕飛忽然拿下面紗,顯得有些不自在。「那我問你,我這張臉是不是褥如鬼魅般嚇人?尤其無燈無火的半夜乍見之下……」
許媽還真細瞧了好一會兒,然後聳聳肩膀,「不會呀!我看習慣了,一點都不覺得有啥嚇人的……「她接著臉色一沉,狐疑地問︰「是誰說了什麼?你以前不會在意這些的。」
因為臉上的疤痕,燕飛平時鮮少出門,在家里也都覆蓋著面紗,除了許媽和師父天機老人,沒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你……又開始作惡夢了呀?」主子平時鮮少談及自己的臉,她的「燕子窩」也沒有半面鏡子,怎麼今兒個如此反常?許媽不禁擔心她會像剛開始時每天從惡夢中驚醒,那是她所見過最令人鼻酸的場面。
「沒啦!只是問問……」知道許媽擔心,燕飛趕緊露出笑容,若無其事地揮揮手趕緊打發她,「你不是要出去買什麼嗎?還不快去!」
「對哦,『采雲齋』的白雲糕不快去就買不到了!」許媽挪動圓滾滾的軀體往門口奔去。
燕飛松了一口氣,但心頭的悶氣還消散不去。她模模凹凸不中的臉煩,不禁將這段怨氣發在關元禎身上。「都怪那可惡的家伙!」
她從未在人前露出這張臉,也不知道自己的臉皮子如此嚇人;但她永遠忘不了他掀開她面紗時臉上的錯愕,那好似見鬼的模樣讓她的自卑感泊然而生,當然還有憤怒。
「下次再遇上,肯定要將他眼珠子挖出來!」心境不再似往常那般平靜自在的燕飛盡管生那男人的氣,但他那帶著悲傷的眸子,還有從未有過的肌膚之親,卻沾黏在腦中不肯消逝。
她努力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晦暗的心思卻迸出另一線曙光,美眸一轉,想到前陣子師父給的療嘰藥膏,經過翻箱倒櫃之後才住衣櫃底罾將它挖出來。
望著那罐藥膏,她喃喃叨念著︰「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不過,看金絲那丫頭臉上的疤痕真的變淡了,這響應該有效吧?」
記得她剛被救起時,師父也弄了一堆草藥幫她敷臉卻不見效果,她後來放棄了,不想讓老人家再費心。前陣子金絲被惡人擄走時,為了保住清白不惜在臉上劃下一道很深的疤痕,金絲成親前,師父回天山好一陣子,不久便帶回這罐堪稱「沒有撫不平之疤痕」的療肌聖品。
「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她在臉上涂了一層又一層的綠色膏藥,迫切地期待疤痕立即消失。
「我說燕子呀,照你這麼粗魯的抹法,不如將這藥膏吃了算了!」門外傳來的調侃聲音乍歇,一名鶴發老人倏地飛進屋里,紅通通的臉頰像是偷喝了一大缸酒,眼珠子滴溜溜地斜睨著愛徒。
「師父……」燕飛趕緊鎖上瓶蓋,面泛紅暈地望著親如爹的師父,以傻笑掩飾自己的行為。「您還沒回天山呀?」
「當然還沒。不然怎知道你終于肯試試看師父的心血結晶?我還以為那罐藥膏從此不見天日吶!」老人故作感動涕零狀,那雙帶笑的善目充滿了審視,仿佛徒兒的任何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底。
「師父,您就別糗徒兒了!」燕飛笑得尷尬。
「老實說,你是不是有事瞞著師父?」天機老人望著徒兒,精通命理的他看出那張體無完膚的面容開始泛帶桃花,心想她八成遇上了什麼事。
燕飛心虛地為老人倒上一杯茶。「還不就尋常那樣……」
「那為啥改變主意想除去臉上的疤痕?」他最近幫她排了一下命盤,今年對她而言會是轉折的一年,將會遇上改變她一生命運的人,只是他對這段情緣的感應十分薄弱,那個男人的氣太強了,猶如艷陽照花了眼,幾乎看不到周圍的影像。
瞧徒兒一臉的心虛不自在,老人猜想那人或許已經出現,但他決定不讓燕飛知道此事,命運的相遇還是讓她自個兒體會,如同他也不許她說出那四個丫頭即將面臨的遭遇。
「女人家……總想讓自己看來漂亮一點呀!」燕飛趕緊編出借口轉移話題,「而且啊,金絲的臉蛋變得好平滑,听說她才抹了幾次,看得燕飛也想試試看,不想辜負師父的心血。」
見她不願說出真正原因,天機老人也不再逼問,只是以粗糙的指尖輕撫著她臉上的疤痕,感慨地說著︰「讓你恢復原來的面貌這個心願,師父放在心上多年了,總想有一天能看看我的好徒兒原本的相貌,瞧你這眼眉生得這麼俊,還有這張小巧臉蛋,原本該是個水靈靈的女人家呀!」
「師父……」燕飛知道老人對自己的疼愛,但讓他這麼擔心自己,心里既感動又過意不去,微微哽咽地說︰「您對燕子……真好……」
自己在失去一切後還能得到師父的關愛,讓她不覺有任何遺憾,只是,這天一般高的恩情她如何回報得了?
「你是我唯一的徒兒,普天之下唯一的親人,不對你好該對誰好?」老人拍拍她的頭,語重心長地暗示著,「不過,師父要你記得,不要抗拒命運的安排。該來的終究會來,不管是好的壞的,都要堅強地面對,知道嗎?」
聞言,燕飛開始迷惑,卻也有些緊張。「您算出我什麼來著?該不會像那四個丫頭一樣,我也會遇到命定中人吧?」說著的同時,關元禎的臉一閃而過,她立刻心虛地將他趕出腦海。
「不要吧!燕子不想沾惹那勞什子的情愛,只願伴隨師父,平平淡淡過一生。」不知為何。她對情愛這事存著極不好的感覺,直覺它會為自己招來什麼禍事。
「或許並非命定中人,而是……」天機老人慈愛地望著徒兒,語帶玄機,「早已在你命中之人。」
「師父,您是說……燕子的記憶終會回復?」她對此事既害怕又期待。這些年來不是沒想過自己來自何方,普天之下有什麼親人……但歲月可以消磨一個人的等待。
「師父算出,遮蔽你命運的一顆星已慢慢移開,雖然至今還無法明確看出端倪,但一切都將漸漸明朗,」
燕飛不再說話,只是失神地望著前方,「戀蠻小築」那一幕牽動出不該有的波瀾,那樣的感覺令她極為不安。
***
自從在「戀蠻小築」遇上燕飛之後,關元禎閑暇時便常上那兒,獨自凝望著鏡湖,一待就是許久。
這日,太子關長風特意上這兒尋找父皇,為著盤繞心頭許久的困惑,他滿懷心事走上「戀蠻小築」,瞧見父皇獨自遠望鏡湖,那背影是如此地孤寂。
關長風知道這亭台對雙親的意義有多重大,小時候只要他們待在理頭,連他這做兒子的都不準上去打擾;母後性子變了以後,從未來過這兒,父皇的臉上更是鮮少出現笑容,形單影只的孤寂連他都感受得到。
關長風悄悄走到關元禎身後。「父皇好興致,讓兒臣陪您賞風景……」
「皇兒,你來得正好。」見到兒子,關元禎甚為欣喜,「你瞧,這湖水似乎快結冰了!」
「是呀,約莫今晚就要下雪了……」關長風極敬愛自己的父皇,他不只是位明君,更是個開明的爹親,
「今年百姓們應該能夠豐衣足食地過新年吧?」關元禎感慨地說著,神情有些疲累。
「父皇如此疼惜百姓,是天下人的福氣。據兒臣所知,今年各地糧食豐收,各地方官也依照指示發放糧食和冬衣給那些貧苦人家,百姓們不致挨餓受凍。」
「嗯,朕甚感安慰。」關元禎轉向長子稱許地說著,「等你繼位,也要繼續以蒼生為念才是。」
「父皇正值壯年,離兒臣繼位時間還很遙遠。」不知道父皇為何突然這麼說,關長風有些隍恐,
關元禎撫著短須,淡然說著︰「父皇累了……」歲月極少在那張俊朗的臉龐留下痕跡,唯在眉間鑿下兩道短紋。
瞧著父皇臉上難掩的落寞,關長風告訴自己定要盡快解開心中的謎團,抆回印象中慈藹的母親,更為父皇尋回恩愛的伴侶,讓他笑得像以前那般開朗。
關長風咽下心頭的酸楚,為父皇倒上一杯溫酒,關元禎在火盆旁坐下,慈藹地看著長子。「今兒個怎有空陪父皇?听說『宣儀宮』的奴才到你那兒騷擾你的人?」
關長風訝于消息如此快便傳到父皇耳中,「只是件小事,仗勢的狗就該將他關起來。」他說得淡然,不想讓此事驚擾父皇。
「嗯,你母後顯是太縱容這個奴才。」關元禎不反對兒子這麼做。
說也奇怪,陳坤自意外發生後便成了朱皇後的親信,但關元禎記得她以前提過不甚欣賞此人。
「父皇別掛心此事,兒臣自會處理。」
「呵呵……朕從不掛心,因為皇兒做事自有你的分寸……」關長風撫著短須,對長子一向有信心。
「對了,好久沒听父皇說故事了,今兒個兒臣忽然很想听您說說往事。」關長風再為父皇倒上一懷酒,「咱爺倆今天不醉不歸!」
「好個不醉不歸!」關元禎好久沒這等興致,慢慢松下緊繃的線條,「皇兒想听听什麼往事?」
「就說說您和母後相遇的故事,可好?」這段往事對關長風並不陌生,小時候母後最愛提及這段往事,他永遠忘不了她說故事時眼中飽含的愛意,還有雙親深情凝望的樣子。
雖然听了很多次,但他總覺得其中隱含著重要線索卻被遺漏了,想從父皇這邊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關元禎愣了一下,百感交集地嘆了一口氣。「朕這一生感到最幸福的事,就是遇上你母後,」
他半眯著深瞳凝望遠方,思緒也跟著飄到好久好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