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沁涼的風一陣拂過,在陽光的照射之下,紐約的秋天宛如金粉繪成的圖畫,飄落的葉片宛如瑰爛的黃金雨,在二十三街附近的麥迪遜廣場公園里,有一大片高聳的樹木,以及絡繹不絕前去角落小攤買熱狗漢堡當午餐的上班族,有人則是帶著自己做的食物,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看著美麗的秋天景致,以及中央的小噴泉。
才剛與生意合作的客戶結束飯局,傅聰才剛走出餐廳門口,就被公園慵閑的景色給吸引住,他要司機開車多去繞幾圈,一個小時之後再回來接他,然後,他穿過馬路路口,走進了公園里。
這並不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景色,但不知為何他的心就是為這一片秋天的落葉景致而心口悸動。
或許,他那票兄弟們說得對極了,近十年的光景,他的腦袋里策畫了太多事情,他的完美性格讓他極力地追求每項計劃都必須完備無缺,就算是冷血的機器,只怕也禁不起這樣的操勞吧!
但他不願承認自己已經累了,他今年才不過三十四歲,在他的心里還有更多已經計劃周詳的藍圖等著要實現。
他並不是累了,絕對不是。
傅聰走到了噴泉小池旁,斂眸瞅著清澈的水面,無數片顏色瑰燦的落葉靜靜地躺在水面之下,任由泉水如何飛濺,落葉仍舊不為所動,彷佛已經找到了最好的歸處,安靜地沉澱著。
就在這時,一雙圓潤的小手捉住他黑色毛料長大衣的下襬,他低下頭,看見一張東方小女孩的臉蛋,她的膚色十分白皙,圓圓的眼楮和紅女敕的小嘴,看起來十分的可愛。
她的年紀絕對不會超過三歲,抬起圓圓的眼楮,無助地看著他,似乎有點害怕,循著她的視線望去,他大概知道她害怕的原因了!
有一個年紀約莫四十的拉丁裔男子朝他們這個方向走過來,他的視線一直盯著小女孩,臉上的表情好像在思考著如何下手。
「他不是妳的親人?」傅聰壓沉了嗓音,以英文問道;她看起來雖然像是東方人,但是並不能確定她是華人。
小女孩用力地搖頭,見男人更靠近過來,干脆躲到傅聰的身後,探出一雙圓圓的眼楮看著動靜。
還不等男人有任何動作,傅聰已經冷冷地開口先發制人,「你想要對我家的孩子做什麼?」
男人打量傅聰一身昂貴筆挺的西裝以及質料上等的毛料大衣,與小女孩身上尋常的穿著絲毫不搭,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理直氣壯地反駁,「我看她剛才明明就只有一個人──」
「爹地。」小女孩以甜軟的嗓音用英文對傅聰輕喚了聲,「我好害怕。」
听見她親昵的喚聲,有一瞬間,傅聰怔愣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斂眸定定地看著她,瞧見她眨了眨圓眼楮,似乎有點害怕他會生氣。
隨即,他莞爾失笑出聲,姑且不論她的唐突,才不過三歲的孩子,能夠在這個時候半路認爹,確實需要一點勇氣和膽量。
「你還有什麼疑問嗎?」他冷冷地揚起眸,對男人說道。
男人看了看小女孩有恃無恐的小臉,再瞧了瞧傅聰臉上幾近冰冷的神情,縱然心里有萬般不服,還是像只過街老鼠般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小女孩見危險警報解除,臉上露出開心的笑臉、放開小手里捉的毛料大衣,退開了幾步,乖巧地說道︰「謝謝叔叔。」
傅聰的心里有一瞬間感到失落,但還是笑著頷首,「不客氣。」
他們看著彼此,好像是在打量著對方,大概是因為他們的相遇屬于「患難之交」,所以看著對方的眼神特別親切。
然而,也僅只于此,算起來,他們跟一般的陌生人沒有兩樣。
輕輕的涼風吹來,他們一大一小不約而同地望向天空飄落而下彷佛黃金雨般的落葉。
小女孩偷偷地轉頭,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小小的年紀其實不太懂得他臉上的表情叫惆悵,只覺得那代表著他不太快樂。
她回到他身邊,冷不防地拉住他左手的小指,「給我手。」
看著女娃可愛燦爛的笑臉,傅聰並沒有多想,就把左手給伸出來,小女孩很主動地將他的掌心扳向上,從小背袋里掏出了一包充滿女乃油香味的核果,將油紙袋口向下,把核果倒到他的手上。
起初,她抖了小袋子幾下,發現沒辦法倒出來,她小嘴一扁,不死心地用力抖動袋子,結果約莫二十幾顆核果全掉到他的手心,而她手上的袋子變得空空如也。
小女孩沒想到自己會變得半顆都不剩,可愛的小臉露出近似震驚的表情,但良好的家教讓她不敢伸手把已經給出去的東西拿回來。
她後退了半步,乖乖地把一雙小手收到背後,抬起白女敕的小臉蛋,明明就是一臉心疼,卻還是開口說道︰「你快點吃,這個很好吃喔!」
她可愛的表情讓傅聰覺得好笑,他主動地牽起她的小手,指了指一旁的長椅,微笑地說道︰「我們一起吃吧!」
小女孩只有一秒鐘的遲疑,然後點點頭,拉著他往長椅走去。
公園里,秋天落葉繽紛的景色或許迷人,但是令路人忍不住一再回頭張望著,是在噴泉畔長椅上的溫馨景象,模樣圓潤可愛的小女孩坐在高貴俊美的男人大腿上,男人以大衣裹住她的小身子,不讓秋天的冷風凍著了她。
她一顆顆地從紙袋里拿出裹著香甜女乃油糖衣的開心果,總是先塞一顆進男人的嘴里,然後自己再吃一顆。像
「妳叫什麼名字?」
「叔叔可以叫我小乖,我今年三歲。」她半點都不怕生地說。
傅聰斂眸,有一瞬間的恍神,她的口吻像極了某個人,對于自己瞧對眼的人,總是可以很快地親熱起來,總是哥哥姊姊地亂喊,就算是性子再冷,都還是會耐不住她的撒嬌。
「為什麼要把妳的點心給我?」
「我麻米說,心情不好要吃點心,你看起來很傷心,所以我把自己的點心送給你吃。」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以稚女敕的嗓音說來格外可愛。
「是嗎?」他泛起苦笑,一時之間竟回不了話,從未料到自己竟有一天會被三歲小孩安慰。
「有人欺負你嗎?」小乖抬起一雙圓亮的眸子,認真地問道。
「不,一直以來都是我在欺負人。」他搖了搖頭,不知道對一個小女孩說實話到底是對或錯。
「那你為什麼要傷心?」
「叔叔並不傷心。」
小乖看著他苦笑的表情,似乎並不相信他的話,驀然,她爬到他的身上,伸出一雙軟女敕的小手,捧住他的臉頰,啾地一聲在他的頰上印了個充滿口水濕濡的童吻。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傅聰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內心的震撼是用筆墨難以形容的,那柔軟的小身子明明應該依賴著大人才對,但相反地,竟是她認真地在給他安慰。
女孩燦爛的笑容像朵綻放的向日葵,令他無法移開視線。
「下次麻米會買巧克力餅干給我吃,我再分給你。」小乖見他久久沒有響應,苦惱地思考了一會兒,才又問道;「你不喜歡巧克力餅干?」
「不,我很樂意與妳分享餅干。」
「那我可以給你比較大的。」
「不,要公平,我們一人一半。」
「好,一人一半!」小乖很高興听到這個答案,因為她已經被不肖母親給欺壓很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肯把她當成大人看待的知音,心里當然是再高興不過啦!
他溫柔地笑看著她,心里充滿了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形容的情緒,一直以來,他總是太過冷靜,對人總是太過絕情,就連對自己最親近的人,也總是毫不留情地加以傷害。
但這個女娃讓他覺得親切,讓他想要見見她的父母,到底是怎樣的一對夫妻,能生出像她如此人見人愛的女孩呢?
只是在他的心里同時也覺得他們不太應該,扔下她一個人不管,讓她差點就身陷危險之中,為此,他心里竟感到有點惱火。
就在這時,一名模樣年輕清秀的東方孕婦遠遠地從馬路那端跑過來,見到傅聰懷里的小女孩,看見她還平安無事,感動得快要掉眼淚。
「小乖!」
「她是妳的母親?」他打量著少婦,質疑地挑起眉梢,從小女孩的模樣看來,倘若少婦是她的母親,未免稍嫌平凡了一點。
「不,她是我小姨。」小乖女敕聲說完,高興地從傅聰的膝上跳下來,咚咚咚地跑到少婦面前,讓少婦又看又抱的,彷佛要確定她真的沒事。
看著小女孩在親人面前露出熟稔的笑臉,一時間,傅聰的心里有些妒嫉,他站起身,走到她們面前,忍住了想把小女孩搶回來的沖動。
「謝謝您,請問您怎麼稱呼?」少婦問道。
「無論我是誰,只要我是壞人,現在小乖就已經身處在危險之中了。」他冷冷地看著少婦,低沉的嗓音冷若冰霜,「你們不該讓她一個三歲小孩落單,她要是出了事,你們承擔不起。」
「對、對不起!」如果剛才見到小乖平安無事,她心里感動得想哭的話,那現在她則是被傅聰那張冷臉嚇到想哭。
小乖不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她伸手扯了扯傅聰的大衣袖子,「叔叔,你還會來這里嗎?」
「會,叔叔會來。」他望著她的黑眸,總是泛著淺淺的笑意。
「那小乖下次會給叔叔巧克力餅干,麻米買給我的餅干都有很大塊的巧克力喔!」
「叔叔會期待妳的巧克力餅干,也會期待著再見到妳。」
「小乖也是。」說完再見之後,她就跟著少婦離開了。
要過馬路之前,她回頭望著公園,想確定他還在不在,見到他還站在原地,可愛地笑著向他揮手說再見。
在燦爛的陽光之下,女孩稚女敕的笑臉或許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光景。傅聰定定地直視著那小小的身子逐漸地遠離。
如果,三年前他不與「她」離婚的話,或許,他們的孩子應該有這小女孩的年紀了吧!
那會是如何的光景?為什麼在今天之前,他從沒有期待過呢?
看著女孩小小的身影隨著她身邊的長輩穿過馬路,消沒在攘往的人群之中,他心里竟充滿了不舍,甚至于還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的心底誕生。
如果,這個小女孩是他們的孩子,那該有多好?
他一定會很疼、很疼她,給她這天底下最好的事物,甚至于可以用他的命去保護她們母女,然而,為什麼在今天之前,他不曾期待過像這樣一個小天使的誕生呢?
這時,一陣涼風驀然刮起,吹落了金色的葉片,一片片飄搖落下,他轉過深沉的眸光,看著黃葉落在噴泉清澄的水面上,激起微微的漣漪,然後,他又看見了數十片綠色、紅色,以及黃色交陳錯落的葉片沉墊在水池底,在陽光的照映之下,形成一幅美麗的圖案。
或許,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他總是刻意裝作冷淡,假裝忽略那片美麗的葉子落在他心上的份量,以及它埋在他心底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