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日的追訪,最後屠翎得到的可靠消息指出,目前梁聆冬極有可能人在關外,而且還是被一股極顯赫的勢力保護著,所以,就算屠家的探子找到了她的下落,也沒法子將她的人帶回中原。
對于這個結果,屠翎心急如焚,要他們無論如何都必須想辦法,把梁聆冬從關外帶回來。
但今天一早,她突然得知梁聆冬在不久之前,已經悄然地回到京城之中,她喜出望外,打算無論如何都要將人請回家里,替鳳天澈解毒。
「翎兒。」
「風叔?」屠翎沒料到出門之際,踫見熟人,應該說是遇見好久沒回飯莊的家人,而這個風叔就是讓她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記憶力的人,但事實證明,她的記憶力並不差,至少她沒誤認鳳天澈是屠家人。
敖闕風確實已經好些日子沒來屠家莊了,就跟鳳天澈一樣,他也不是屠家人,可是,至今兩年多來,沒人懷疑過他的身份。
「你要趕著出門,上哪兒去?」
「有件要緊事得辦,風叔,翎兒就不陪你聊了。」說完,她匆忙地上了馬車,往城束的方向而去。
敖闕風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心想他好不容易才抽空要來嘗她的手藝,沒想到竟然人就跑了!
不過,他此次前來,主要的目的並非只是吃飯,而是他听說鳳天澈此刻人也在屠家莊,極有可能成為翎兒的夫婿,如此熱鬧大事,他豈能不來湊個熱鬧,順便佔位置等著吃好料呢,
「闕風哥哥!」這時,一名臉兒圓女敕白淨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邊,滕挽兒親熱地拉住相公的長臂,「咱們還不進去吃飯嗎?」
「好,咱們這就進去吧!」他笑拍了拍少女圓女敕的臉頰,就在這時,一道詭譎的黑影從街角閃過,尾隨著屠翎的馬車而去,他的心里忽然感到不妙,「挽兒,你先進去,我只怕有件要緊事情必須先去跟鳳天澈那家伙通知一下。」
如果,敖闕風知道鳳天澈身中劇毒,或許他就不會做出這個決定,但一切的錯誤就來自一連串的陰錯陽差。
梁聆冬回京的消息,確實只是元霸一手策畫的陷阱,鳳天徹趕在屠翎後腳趕到,就看見她身陷在火場之中,他雖然及時救出屠翎,卻遇上了何九天眾人的纏斗,為了保住屠翎無事,他一時運氣過猛,毒氣攻心,最終還是沒能逃出來。
屠翎哭喊著想要沖進火場,卻被隨後趕來的屠九公等人拉住,她聲嘶力竭,終于受不住太重的刺激,昏迷了過去……
幾度醒轉,又立刻陷入昏迷,屠翎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今夕又是何夕,只有沉亙在她胸口的悲痛是如此地清楚,不能忽視。
「澈……鳳天澈……」
在夢中,她不斷地喊著他的名字,而不論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喊,最後的結果總是只有她哭著醒來,懷著滿滿的心痛,看不見他的身影。
但她根本沒有醒,只是在悲傷的夢里打轉,一直過了三天三夜,才緩緩地醒轉,期待看見的是鳳天澈的臉,就算是惱火的表情都好,但她只見到了一群憂心如焚的家人圍在她的床邊。
「翎兒,你醒了?身子感覺還好吧!要不要去請大夫來瞧瞧——」
「我不要大夫,我沒病,不需要浪費銀子請大夫。」她環顧四周,找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他人呢?夫澈呢?」
「他——」屠九公支吾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不在!在這個夢里,她仍舊是找不到他,她想要醒過來,這一定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夢!她閉上雙唇,不發一語地盯著所有人瞧。
「翎兒,你為什麼要一直瞧著我們?」
「我在等你們消失。」
「你不想讓我們陪著嗎?那沒關系,我們留個人下來陪你,其他的人就先出去,等你身子好一點,想跟我們說話了再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在等你們消失,在等這個夢結束。」
「翎兒?!」眾人大驚失色。
「這不是夢嗎?我想清醒過來,夢醒了,你們不就應該要消失了嗎?」她虛弱地微笑,嬌顏流露出難得的楚楚可憐。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眼,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屠九公站出來,吞吐地開口說道︰「翎兒,這不是夢,你清醒著,才剛醒過來。」
有一瞬間,屠翎嬌艷的臉容蒼白得猶如初降的雪色,恍惚的美眸彷佛受了極大的打擊,好半晌的功夫,她只是看著每個人的瞼,企圖從他們臉上找到說謊的心虛表情,證明他們在騙她,這令人心痛的事實只是她的一場惡夢。
她沒哭,只是靜靜地垂下長睫,低語道︰「你們全都出去吧!我想多歇息一會兒。」
「讓我們留個人陪你——」
「不必。」她搖了搖頭,「飯莊還要開門做生意,這些日子里里外外就麻煩你們多照料了。」
「你說那是什麼話?咱們不都是一家人嗎?你說這客氣話,敢情是把咱們當外人了?」
聞言,她揚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我好想……」游若細絲的呢喃從她的唇間逸出。
眾人一听見她的祈求聲音,立刻七嘴八舌地擁上去,「你想什麼,想吃什麼?你盡管說,我們一定幫你弄來。」
「我好想……好想你們告訴我,其實,這真的只是一場夢。」她抬起淒楚的眸光,苦笑地看著他們,看著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樣子,知道自己太為難他們了,「但它不是……」
年關近了。
一到天冷地凍之時,就有不少老客人上門要吃涮鍋,再加上有不少屠家人趕忙辦完了差事,為了要趕回家過年節,近半個月來,整個屠家飯莊簡直就是熱鬧滾滾,雖然緊急加派了不少人手,但還是忙不過來。
以前有該隱他們幾個人幫忙,可是,在出事的隔天,他們沒交代半句就離開屠家莊,沒人敢攔他們,畢竟他們的主子因為救翎兒而死,沒被責怪已經算是夠有情義了。
然而,這是以往都不曾出現的紊亂狀況,當然,一切的起因都在于以往發號施令的屠翎,已經將近一整個月都沒踏進廚房半步了。
所以,要不是怕飯莊的生意業績變差,會被屠翎責怪,只怕沒有人願意踏進廚房那個戰場之中,飽受如地獄般一烈熬之苦。
「把這盤燒圓蹄端出去!」
「不是吧!客人點的是炙羊肉啊!」
「誰把酒單送過來這里?我們這里是廚房,不是酒窖!」粗厚的嗓音不只是破口大罵,簡直就想要殺人。
「醋沒了!快來人去石窖里打醋來啊!」
「石窖里的那壇醋用完了!除了翎兒,沒人知道下一壇該開哪一個啊!」
「什麼?!那沒醋這糖醋醬要怎麼調?」
「我哪知道?」
屠翎站在門口,看著廚房里眾人七手八腳,一副宛如戰場的混亂,要是給不知情的人給瞧見了,只怕還以為他們是在打仗,而不是努力要煮出令人覺得美味好吃的佳肴。
「魚到底宰好了沒?!」
「還少一盤醉雞,剛才到底是誰從我手上接過醉雞,說要拿去剁成塊的?」
「好像是小七……」
「不對,是長牙拿去了啦,」
「不是啦!是小七拿去,長牙說要剁塊的!」
「我要魚啊!」
忽然間,整個廚房里的聲響全都靜了下來,眾人的眼光不約而同望著出現在門口的屠翎,她的臉色透明而蒼白,瘦弱的身子骨就像要消失一樣。
「翎兒,你沒事吧?」
「沒事。」屠翎對于親人擔心的目光視若無睹,揚起美眸直視著擋在她與爐灶之間的人,「讓開。」
「翎兒,依我們說來,現在你還是多休息——」
「我說讓開!」
眾人見拗不過她的堅持,紛紛做鳥獸散般退到兩旁,屏氣凝神地看著她一步步走到火爐前,大鍋里的湯正滾著,水氣蒸騰。
「翎兒,你還是去歇著吧!這些事讓我們來做就好。」
「讓你們來做?你們到底還想讓客人等多久呢?」
「這……」眾人面面相覷,沒人可以回答這個現實的問題,整個廚房頓時鴉雀無聲,只剩下爐子里燒著柴火的微小聲響。
雖然以前老是喜歡跟屠翎過不去,還總是覺得她太過苛薄待人,但這段日子的手忙腳亂,讓他們體認到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就是他們絕對不能缺了屠翎這個當家。
眾人屏氣凝神地看著她,心里還是有點忐忑不安,不敢確定她是否已經從失去鳳天澈的悲痛之中恢復過來。
屠翎無視于旁人的張望注視,低斂著眸看著爐火,看著近乎血紅的火光在她的面前猙獰地張牙舞爪著,此情此景是如此地似曾相識,那一日,就是這如鮮血一般的艷紅吞沒了他。
從此,他與她兩人陰陽相隔,無論她如何努力地想要追趕,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黃泉路,漫長而且遙遠,只要她還活著一天,就永遠再也見不到他。
她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他。
永遠。
「把我的杓子拿來。」她伸出手,示意一旁的人把她慣用的圓杓交給她。
就在眾人還在遲疑之時,在主子身後追來的雁兒,立刻伶俐地把掛在牆上的杓子拿來交到主子的手上。
雖然雁兒心里也擔憂主子尚未完全恢復,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她不忍心主子繼續消沉下去,能夠早日重執當家職權,總是好事!
屠翎看著鍋內蒸騰的水氣,視線往下一移,看見了爐子里正在竄燒的熊熊大火,這熱度是她一直熟悉的,此刻,卻令她心痛。
兩行悲傷的淚水彷佛決了堤般滾落她的雙頰,不片刻,在她蒼白的臉蛋上已經布滿了淚痕,在模糊的淚霧之中,爐子里的火焰血般的紅色看起來更加猙獰,彷佛在向她得意地炫耀著,炫耀著自己從她身上奪走了最重要的人。
眾人看著她的淚水,感到不知所措,她淒楚的神色教他們心痛難當,無論以前他們與她有過多少不愉快的爭執,每個人的心里也都難過得像一顆大石頭沉沉地壓在心上。
屠翎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的悲傷,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崩潰地哭了出來……
年終歲寒。
每到這個年關將近的時節,總是特別地忙碌,京城里里外外都彌漫著逢年過節的喜氣,而以往屠家莊這時也也是忙翻天,幾百口的大家族總是可以把整個莊子給吵得熱鬧非凡。
但每逢此時,屠翎可沒讓他們輕松快活等過年,總是可以找到差事讓他們去忙,有人負責煮飯,有人負責打掃,有人忙著處理不斷送進來的食材,負責醬庫活兒的人也沒能清閑,總是被叫到酒窖里去幫忙,準備封裝一壇壇大過年要喝的屠蘇酒。
他們總是說她是女暴君,飯莊里的生意和家里的事情一起忙,每逢春節時,就連三歲孩童都難逃她的毒手,被她差追去跑腿傳話,幾個小孩在大人之間來回穿梭,童言童語,有時候還會傳錯話,鬧出不少事兒,說起來那副景象還挺有趣,也挺令人想念的。
屠家人心里覺得納悶,明明那時候他們就一個個抱怨辛苦,還曾經想要聚眾一起抗議她的專斷蠻橫,可是他們現在卻寧可被差遣,被她要求做一大堆事情,也不願見她像此刻這樣悲傷消沉。
但在這個非常時期,屠家莊的人已經決定要自力救濟,不再過分依賴他們家的好翎兒,在她打起精神之前,他們決定讓她好好休養生息,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恢復成以前那個說一不二的女暴君。
到那時候,他們再一起聚眾去抗議她對他們的荼害好了!
除夕。
入了夜,一天的忙碌也稍微地緩和了下來,吃完了圍爐的年夜飯,以往這時大伙兒總是成群喝酒,孩子們樂得玩炮竹,一家幾百口人難得在這個時候全都在家,自然是熱鬧非凡。
但為了不刺激屠翎,屠家人大多帶著私下歡樂去了,宅子的大院里冷冷清清的,但說是尋樂,其實眾人也快活不起來,過了一個沒吃到好菜的除夕,對他們而言是小事,現在懸在他們心里的大煩惱,是他們還要過幾個不能吃到美味佳肴的除夕夜?
光是想到這個問題,他們就一個個心情郁悶。
忙完了年夜飯,廚房里一連燒了幾天的爐子也終于得以稍歇,只留下一簇不熄的小火苗在爐子里,以示守歲。
屠翎揪著氅子,迎著冷風走出門外,剛才好不容易才將一堆前來探望她的人送走,就連幾個院閣里的太君長輩都過來看她,平日她總是很忙,沒空閑去向這些長輩問候,但看起來他們似乎半點都不怪罪她。
走到了灶房外,她看見了幾個嬸婆蹲在灶前,將細繩所系的錦人投在灰堆之中,執杖痛打,這情況她並不陌生,這是個習俗,有個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乞如願」。
對著小錦人說出自己的願望,希望來年能夠如願。
「小姐!」雁兒看見主子過來,也不管自己被灶灰弄得髒兮兮的,笑著跑過來拉住她的手,「來來來,小姐,你也來做吧!我听幾位姨婆說,每年這個時候乞求如願仙女,她就能夠替咱們實現願望。」
「只要我乞求如願,他就能活了嗎?」她微微一笑,語氣澀然。
「這……」
「不行是嗎?我不過就只想求鳳天澈可以活回來,既然這願望不能達成,你還要我求什麼?」
「可那是因為人死不能復生……」雁兒摀住嘴巴,明明就被千萬交代不可以刺激他們家小姐,但她還是不注意說溜口了。
屠翎別過美眸,想當做自己沒听見那句話,走到天井之中,感覺到冷風之中依稀飄著一股香氣。
「那是什麼味道?」她轉身問雁兒。
「味道?」
「嗯,是沉香的味道,還有檀木,這氣味很好,是上等的珍貴木料。」屠翎望著遠方,深吸了口氣,香盈滿懷。
「小姐的鼻子真靈,我听說身毒國獻了一批上好的檀木到宮里,听說還有一小批沉香,今年皇宮里守歲,皇上采納了歐陽宰相的建議,就打算用這批沉香和檀木架起簧火,听老一輩的人說,好些年前宮里守歲也燃過沉檀,燃燒時火焰沖天上達十余丈,香傳數十里呢!想必現在簧火應該架起來了,所以小姐你才會聞到——」
雁兒驀然住了嘴,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發現自己又說得太過得意忘形,竟忘了在小姐面前千萬不可以提到「火」這個敏感的字眼。
「怎麼不說下去了?」
「沒……沒什麼好說的了。」
「明明就說得好好的,怎麼突然不說了,」
「小姐,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人死——」
「人死不能復生,是嗎?」屠翎泛起一抹苦笑,干澀的雙眸竟然已經到了想哭也哭不出來的地步,她空洞地望著遠方黝暗的夜空,近乎呢喃地低語道︰「這道理我又何嘗不知道呢?可是,要把一個已經記牢在心上的人忘掉,真的好難、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