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為天,自古以來吃飽、吃好就是一門大學問,而對于家族人口眾多的屠家而言、如果讓大伙兒都吃飽、吃好,更是一件大大的學問。
在屠家飯莊里有一個小後院,凡是送進屠家的食物材料都會先到這個小後院做處理,在後院的南方和東方各有一個小石窖,一個培釀醋與醬油,另一個則是釀制美酒,其中不乏百年的陳釀。
石窖里冬暖夏涼,雖然外面天寒地凍,但是窖里仍舊維持著如涼夏般的溫度,屠翎月兌下襖子,只穿著單薄的衣衫在里面來回地工作著。
尋常女子在她這個年紀,十有八九都已經覓到了夫家,歡歡喜喜地當新嫁娘,成天只要想著如何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但她卻從來都沒想過要嫁人,原因之一是她從來不曾遇過讓自己動心的男人,原因之二,是她娘臨終之前的交代,原因之三,是因為她家專出樂天挑嘴之人,每天能吃好睡好,彷佛就天底無大事,逍遙似神仙了。
要是沒個人來扮黑臉,差遣他們去辦正事,努力去掙錢回來,只怕一家幾百口人就等著喝西北風了!
不過,他們也不過就是樂天這個幾乎可以稱為優點的缺點,一身本領倒是不能小覷,凡是交給他們的差事,鮮少沒有辦成的。
只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他們這些人還是沒學乖,上次聚眾抗議她給的差事太多,集體想給她鬧罷工,這次竟然還胳膊往外彎,說她跟客人收太多錢,簡直就是不知世事,吃米不知道米價!
屠翎逐一地翻看著缸里的酒醅,隱約地泛起一抹冷笑,既然他們閑到可以替外人說話,那就代表她可以派更多的差事給他們,最後讓他們忙得沒空拿這種無聊的事情來讓她煩心!
她太過專心,沒發現一個小酒壇從矮架子上倒落,滾到了她的腳邊,就在她移動腳步的時候,一個不留心就被絆跌了跤。
「啊……好痛!」
她及時扶住了大酒缸的邊緣,才沒有整個人摔倒在地上,但是,一陣劇痛從她的左腳踝傳來,讓她不由得痛得嬌顏慘白。
好疼!
但她仍舊倔強地咬住女敕唇,無論如何都不讓自己就蹲在地上不動,她勉強地扶著牆走出石窖,開口想要喊雁兒,才想起不久前自己才差她去各院傳話。
一陣輕雪隨著寒風刮到她臉上,忽然襲身而上的寒冷,讓她立刻就發現到襖子還留在石窖里忘記穿上,但是腳踝的疼痛讓她不想再走一大段路回去石窖里的架子上取棉襖。
她心想自己的寢房離這里不遠,她只需要再撐一會兒,回到房里,先自行涂些藥酒,等雁兒回來之後,她再教雁兒扶著去灶房。
屠翎又走了兩步,發現在寒風之中,腳踝的疼痛沒那麼明顯,但是卻因為沒使力而感到格外寒冷,就像快要被冰凍似的,險些就快要沒有半點感覺。
快要不行了……屠翎咬著牙,看著被風雪覆蓋的前方路途,以往不曾覺得這條路有那麼遠,常常一天來回個十數趟也不成問題,為什麼她現在卻覺得自己可能必須走到死,才可能回到自己的寢房呢?
「扭傷腳了?」低沉的男性嗓音隨著風雪從她的背後飄來。
屠翎聞聲回眸,看見了一尊高大修長的男人身影就站在她的身後,心里有一瞬間微訝于他的雍雅俊美,或許是地面上的積雪消去了他的足音,讓她根本就沒听到他靠近的腳步聲。
她沒見過他。這個認知讓她立刻冷了嬌顏,要是以往,她一定會追究,但以她現在這個狀況,倘若兩人有了爭執,她絕對是不利的一方。
「嗯。」她淡然頷首,回頭繼續撐著已經疼痛不已的腳,一拐一拐地往自己的寢院走去。
驀然,一只男性修長的臂膀攬住了她縴細的腰肢,將她摟進懷里,低沉的嗓音近得就像在她的耳畔低語︰「既然見到有人,就應該開口請求幫助才對。」
「我不想追究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屠家莊的後院,我也不需要你幫忙,如果你現在立刻消失的話,我可以當作自己沒見過你。」她冷冷地說道,對于一個闖入者而言,她的處置方法可以算是寬宏大量了!
「可是你見著了!」鳳天澈將她攬到身前,長臂緊緊地扣住她縴細的腰肢,讓她依附在他的身上,讓她雙腳騰空離地,不再加重傷勢,「而我呢?既然已經見到了你需要人幫忙,無論你有沒有開口,我都幫定了!」
「你──」屠翎瞪圓美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遇到一個如此無賴強勢的人,而且是在她狀況最糟糕的時候!
「在哪里?」
「什麼在哪里?」
「你的寢房。」他挑眉覷著她一臉戒備的神情,心里覺得好笑,果然不出他所料,她果然是一名很有趣的女子。
從他混進屠家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從每個屠家人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就算是以咬牙切齒的語氣提及她,在眼神之間依舊可以看到她之于他們的特別,對她,每個屠家人可以算是又愛又恨吧!
然後,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那天屠九公等人與她發生爭執的時候,他從窗外窺見了她秀麗的翦影,明明看起來就是一個不禁風的弱女子,但說起話來,卻又強勢得令人咬牙,看見一票屠家人追在她身後討飯吃的情景,實在教人忍不住莞爾。
但她的好手藝,確實教人不由得傾心。
「放開我。」屠翎冷淡的語氣宛如銳針般刺向他,「要是你再不放開我,我要開口喊人了!」
「想喊,也要你喊得出聲。」
屠翎不解他話中的意思,只見他勾起一抹神秘至極的笑容,就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他的大掌輕輕地按住她的脖子,力道輕得幾乎殺不死一只螞蟻,但被他模過之後,她感到喉嚨一陣暗啞,無論她再多用力,都發不出聲音。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她張嘴想開口,但看起來卻只有蠕動唇形,雖然不明白在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但她的神情仍舊非常鎮靜。
「我只是想幫你而已。」他露出無辜的笑容,聳聳肩,抱起她的神態宛如她只是一根不具重量的羽毛。
「你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雖然她的表面看起來非常鎮靜,但是心里卻是又急又氣,失去聲音的狀況讓她感到無助。
「有嗎?」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既邪氣又無賴,斂眸直直地瞅著她,「說吧!你要我往哪個方向走?」
屠翎瞪著他,生平第一次有種想要破口罵人的沖動,卻偏偏她現在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半晌後,她決定放棄,心不甘情不願地開了口。
「往左走。」她別開嬌顏根本就不想看他。
但鳳天澈還是將她虛弱的氣音听得一清二楚,明明就可以運用輕功一下子就抵達的距離,但他就是偏偏想要慢慢走,她抱起來比想象中還要嬌小,抱起來的感覺也比他料想中好得太多。
每到一個轉角,她就替他指出方向,最後終于回到她的寢房,那是在辰之院最角落的位置,鳳天澈有些訝異,畢竟她現在是屠家發號施令的當家,住的地方卻連雅致都談不上。
屠翎任他將自己抱進房里,擱在暖炕上,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時興風雅的人,平時也總是很忙,總是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房,所以也從來都沒想過要換掉這間從小睡到大的寢房。
畢竟,在屠家還有許多年老的長輩,他們的身子骨已經不太硬朗,每個院落里冬暖夏涼的寢屋當然應該讓給他們才對。
「現在我已經回房,你也如願幫到我了,可否請回了?」她撫著疼痛的腳踝,心里覺得納悶,只不過是失去他的體溫,竟教她覺得原本應該溫暖的寢房竟然比外頭的冰天雪地寒冷。
「藥酒放在哪里?」他很巧妙地假裝沒听見她的話,當然也就可以不理會她的逐客令。
他是故意裝作沒听見的!
屠翎立刻心思銳利地發現他的意圖,倔強的目光對上他惡劣的笑容,好片刻氣到說不出半句話。
不,此刻的她,就算是不生氣,也說不出半句話!
「在櫃子右上方的拉屜之中。」她朝櫃子使了個眼色,如果可以的話,她實在很想把這個男人剁成八塊,以泄心頭之忿。
鳳天澈輕頷了下首,繼續假裝沒見到她眼底的恨意,依照她指示的位置拿出了藥酒,回到暖炕前,大刺刺地坐到她身邊,完全不顧她的掙扎,抬起她的左腳擱在腿上,就要褪掉她的鞋襪。
「放、放開──」屠翎嬌顏漲紅,急忙地想要抽回被他掌握的腳踝,但是傷處傳來的劇痛卻讓她痛得不由得瑟縮了下,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
她瞪著他,心里想的已經不只是把他剁成八塊,她還要把他拿去喂魚!
她雪白小巧的蓮足擱在他的掌心,顯得特別地惹人憐愛,只是顯得腳踝上的紅腫格外地令人觸目驚心,鳳天澈替她將藥酒輕輕地涂在傷處,緩慢地揉著,均勻地施加內力,化去她的瘀傷。
疼痛比屠翎意料中的輕微,她訝異的眸光從他揉著腳踝的手掌往上抬,看著他的臉,原本她以為他不過是個玩世不恭的痞子,故意要逗她尋開心,卻發現事實好像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好些了嗎?」他低沉的嗓音含著笑,驀然抬起幽邃的黑眸,正好對上了她的視線。
「嗯,已經不太疼了。」她搖了搖頭,劇烈的疼痛確實在他的揉撫之後得到了舒緩。
「所以,我真的幫到你了?」他挑起眉梢笑瞅著她。
屠翎原本不解他眼底詭譎的笑意究竟有何用意,只覺得他似乎在等待她說些什麼,幾乎是立刻地,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謝謝。」
雖然說得心不甘情不願,但是她確實不能否認他真的幫了她一個大忙,她靜靜地看著他泛起滿意的微笑,替她穿好鞋襪,然後站起身來,往門口步去,眨眼間,就消失在細雪飄渺之中。
「慢著──」
屠翎這才想到自己根本就沒問他的名字,急著追到門口,已經不見他的人影,她伸手按住喉嚨,剛才,她好像喊出聲音了?
他點了她的啞穴!屠翎心里除了明白之外,還有些訝異,她一直沒猜出自己被點了穴道,是因為她並沒有感覺他踫到了啞穴的位置,但她听說過,武功高強的人可以易穴而著!
她低頭看著左腳踝,除了還留有他手掌的余溫之外,已不感覺到疼痛,這時,在她的心里的疑惑更甚了。
他究竟是誰?出現在屠家,究竟是有什麼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