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條街
「啊啊啊啊——大礜格一一大礜葛格——葛格——」
李家餐館女兒的尖叫聲蓋過車聲、喇叭聲，從街頭響亮到街尾。
住在這條街上的人們已經听習慣了，到餐館用餐的常客也只是抬頭往門外瞄一下，各自繼續，沒有人大驚小怪。
反倒是店里面有個工讀生的反應引來了大家東張西望，紛紛相問……
「有地震嗎？」
「有嗎？」
「……沒感覺啊。」
何必勤站在透明的玻璃門旁把菜上桌，才一放下來就听到門口的尖叫聲，她火速蹲下來，兩手抱著托盤縮到桌底下。
「小勤，你干嘛？」李家員工端著熱菜經過，往桌底下瞥一眼。
「啊？……我……听到外面聲音……以為……發生什麼事……」
「發生什麼事？……不就是小茵在喊大礜嗎？」李小茵的聲音也蓋過廚房排油煙機的聲音，李家員工張三經過她，還轉頭笑看她，覺得她的反應比李小茵還夸張。
何必勤紅著臉鑽出來，她背對著門口，抱著托盤縮著肩膀，一副見了債主的模樣躲進廚房。
「小勤啊，你先去洗碗。」
「好！」不用再端菜出去，她緊繃的肩膀放松了，走出廚房後面專門堆碗盤的地方，蹲到水龍頭邊，拿起菜瓜布，把堆高的碗盤用泡沫洗一遍丟進清水里。
前天一大早進教室，林大荷就叫住她說……
喂，第一名，我沒問過你在哪打工，你也沒跟我說過，對吧？
……嗯……
林大荷擠眉弄眼加上一臉賊笑，看起來好像知道什麼了，然後他來找她套招，表示他沒告訴林大礜她在李家餐館打工，而她……
偷偷呼了口氣。因為……
水瓶……第二排……
水瓶這排，你的位子就這里了。
轉進一條國中第二天，他就成為她的背後靈一路貼著她到畢業。
升上一條高中，終于不同班了……
「沒有他在班上，沒有了背後靈，每天的空氣呼吸起來有多新鮮，多自由。」她邊洗碗邊想著說。
何必勤洗碗的手腳很快，做事情很利落，老板喜歡用她，她也需要這份工作，這里的伙食實在太好了，天天都有好吃的，她還打算有空的時候向老板學幾道拿手菜。
「所以啊，絕對不能夠讓林大礜知道我在這里打工，要不然就……」
「就？」
「就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麼事牆來，一想到就很煩惱。」她專注的兩眼投在工作里，手抓著菜瓜布刷刷刷地，碗盤自己會飛似的落到清水里，早已練就一手洗碗的好功夫，連她自己都滿意。
廚房里面熱氣升騰，排油煙機的聲音轟隆隆的，跟後院僅隔一面牆，洗碗洗得很認真的工讀生一個人在洗碗槽邊自言自語，也沒留神是誰接了口，她以為是剛剛看她舉止很奇怪的張三哥回到廚房探頭出來隨口接的，她也不以為意隨口回。
她哪知道……
「看你洗碗洗得很輕快，很上手……做很久了？」林大礜腳開開的蹲在她背後，彎著兩只手肘，手臂就這麼靠到她肩膀上，把她當墊背，聲音很輕、很輕，接近氣音貼在她耳邊，听起來心情很輕松愉快……
背後靈——
「出現……」了！
洗碗工兩只眼楮睜得很大，菜瓜布繼續刷刷刷的沒有停，差點被壓垮，她仍然猜想是誰在模仿林大礜的聲音開她玩笑吧……
這里是李家餐館，林大礜怎麼可能進來。
她到李家打工沒兩天就听說了，林大礜是李家女兒小茵的偶像兼夢中情人兼預約未來的對象。
小茵知道她國中跟林大礜同班，同時考上一條高中，有事沒事就跑來問學校的事，問她是不是功課重，作業多？有很多女生纏著林大礜嗎？
小茵一再抱怨她都見不到大礜葛格，因為大礜葛格說他要念書，他很忙，她不能去他家吵她，不然他就不理她。
小茵一說，她看見李家餐館上下都在笑，後來曉得林大礜受不了小茵的纏功，看到她就躲得遠遠的，所以他不可能會進到養館來，何況他也不知道她在這里打工，怎麼會……
「大礜葛格，我沒騙你吧？在我們家工作的姊姊是你同學吧？」小茵得意洋洋的聲音出來。
何必勤心里飄搖的希望的火苗熄滅，身軀又被壓得更垮了。
原來是小茵……
林大礜身後也有一只背後靈，兩手勾著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個頭小，年紀小，卻人小鬼大，小學三年級的李在茵。
「是是，小茵最乖了。葛格跟姊姊有話要說，小茵先到外面去等好不好？」林大礜得先把小纏人精打發了，才能集中火力切西瓜，慢慢地來啃西瓜……皮。
「很重要嗎？不能先跟我玩嗎？」李小茵要是這麼容易被打發，她就不會從街頭出名到巷尾了。
「小茵，你知道這姊姊是全校第一名嗎？葛格要問她功課，明天有小考，葛格都不會，你說重要嗎？」林大礜還是搬出那一百零一套。
「唔……但是你很久沒理我了，每次都說要做功課……」小小纏人精兩只手像蛇一樣把林大礜脖子拴得緊緊的就是不放。
「你先到我家去等，等我回去買冰給你吃。」林大礜打的算盤很簡單，他人在李家，把小纏人精趕到他家才能落個清靜，至于等他回去……他也沒說幾點回去，頂多記得買冰就是了。
「真的？我可以到葛格家去了嗎？你會買冰給我吃嗎？」
「會會……你慢慢等，功課做完了嗎？順便拿過去做。」
「那我可以去你房間寫功課嗎？」
「好好，你去，趕快去。」
「哇啊那我去拿作業！大礜葛格，你要趕快回來！」李小茵一听到她可以進林大礜房間去尋寶，還可以在他床上滾來滾去，這才肯離開林大礜的背，歡天喜地、手舞足蹈的跑了。
「爸、媽！我要去大礜葛格家寫作業，會很晚、很晚哦一一不管多晚，你們都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哦！」
「知道了、知道了……」
廚房傳來開著大火在炒菜的李家爸爸的敷衍聲和李家媽媽的笑聲。
林、李兩家住在這兒幾代了，老鄰居感情好，小孩子跑來跑去，誰也不在意。
林大礜總算把小孩給騙走了。
這會兒該換他來啃西瓜皮了
「背後靈？……說誰呢？嗯？誰啊？」他趴在西瓜背上，很不要臉的把一個大男生的重量壓在矮冬瓜的身上。
「……好重……」何必勤的身體一直扁下去，臉都快貼到盤底了。
嗚嗚……本來以為小茵這張符能驅鬼，她還打心底熱愛小茵，哪知道這張符一燒起來竟是把凶神惡煞給請來。
知道她原來在這里在他家對面打工，林大礜這會兒想起的事情可多了！
想起他暑假每天到她家等她，在門口曬太陽、喂蚊子，白天去看看，晚上去看看，大倉庫始終關著門，想起——
噗！……你跑去她家等她了？她打工的時候?
林大荷噗哧那一聲笑，臭小子一定早就知情！明天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更想起——
這間是一條小學，我的母校。以前念這里時超方便的，每天可以睡很晚，趕在打鐘前穿過防火巷就到了。
所以你們的住家跟店面合在一起？
沒有，是分開的，前棟是店面，後棟才是住家，中間隔著庭院……
她當時的訝異和悶悶不樂，他始終耿耿于懷，結果咧
「結果……你問我家店面和住家合在一起，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常在這條街上出入——怕我撞見你在這里打工——啊——啊！」林大礜拉起她的耳朵，把尾音拉得很長很長轟進她耳朵里。
內心狂罵！
真是混帳王八蛋，那天看她低下頭悶悶不樂，害他心煩又心愁，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還以為始終很沒神經的她終于生出了一條敏感神經來，以為她這段時間躲著他是自尊心在作祟、多愁善感什麼的，結果她——悶悶不樂——只是在煩惱怎麼閃過他的雷達掃到她！
竟然說——沒有他在班上，沒有了背後靈，每天的空氣呼吸起來有多新鮮，多自由。
還說——所以啊，絕對不能夠讓林大礜知道我在這里打工，要不然就……就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一想到就很煩惱。
很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