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給我轉移話題,你這張欺世滅祖,專拐小姑娘、老婆子芳心的小白臉,你娘我看了二十三年,早就看膩了,離遠點別來惡心我。」看到長得像他老子的臉孔,真是怪不舒服的,管濟世年輕時就靠著那張臉招蜂引蝶,欠下不少風流債。
「娘呀,兒子想你,想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走路還摔跤呢!娘想不想我……」嘶!他的娘……好狠毒,居然對親生兒下毒手。
腰上一疼的管元善不敢呼痛,依然撐住笑顏,他眼角一掃娘親的手在一擰之後又狠轉三圈,簡直當他是仇人嘛!他把身體練結實也有錯了,讓她無肉下手。
杭氏不喜兒子太,總找有肉的地方掐,可是老大、老二自幼習武,早把一身肌肉練得硬邦邦,氣不過的她一點也沒有為人母的端莊,每見一回就擰一下,以此做為發泄。
長子成婚後她就不動手了,因為他是「有主」之人,擰出一圈瘀青對媳婦不好交代,可是善兒嘛……
不擰白不擰,沒老婆的人不怕打破醋缸。
「兒呀,娘想死你了——」她擰完之後還用兒子的衣服拭手。「老實給娘招來,你不會真瞧上個俊兒郎吧?娘很開明,多個『兒』媳婦不差一雙筷子,你自個兒滿意就好。」
管元善趕緊起誓,撇清疑雲。「文師爺那張嘴吐不出象牙,听不得,只是瞧著我太閑了,辦案不到巡撫衙門卻老待在私宅,累得他兩邊跑來跑去,他才挖苦我兩句,好讓我去露個面。」
他不出現這一招使得絕妙,巡撫衙門巡撫不坐鎮,小魚小蝦越俎代庖,藏在台面下看風向的官員急了,心慌慌、意亂亂,不知巡撫大人在哪里,是不是握有他們的把柄,準備一網打盡。
牛無為和成秀果然收了不少「孝敬」,有金銀珠寶、古董字畫、房宅鋪子和美女,兩人正在暗中「銷贓」。
「那畫師梅希是什麼意思?」她才四十出頭,耳力好得很,不比年輕人差。
「這……」管元善支支吾吾的,說不出梅希是女的,本名裘希梅,梅希是希梅的倒字。
「這什麼這,我不記得生了個說話結結巴巴的兒子,你舌頭被人剪了是不是。」她不介意代勞。
他暗自叫苦,要笑不笑的繃著皮肉。「我是看她畫功不錯,擅于寫景,為人坦蕩又不作偽,骨子里有文人的傲氣,但又能屈能伸,並不流于俗媚,對當下時局有不亞謀士的見解。」
「所以說你是惜才嘍?」有古怪。
管元善點頭點得飛快。「是的,娘真是深明大義,兒子胡子長了幾根你都一清二楚。」
「少拍馬屁,得讓我見見人再做定論,你這小子比土里的泥鰍還會鑽,我要找你還得跟蹤成秀那老家伙,巡撫大人不住巡撫衙門,也只有你敢視朝廷律法于無物。」
聞言,他真的笑不出來了,以娘那雙火眼金楮,準會看出端倪。「娘,梅希家里有事,暫時不作畫……」
「二公子,梅希公子來了,他在景園畫海棠春睡。」小廝長喜歡快的來稟告,想討點賞錢。
人真的不能做壞事,難得說個謊馬上被揭穿,管元善伸出大掌一抹臉,重重地一嘆氣。
「家里有事?善兒,做人要留後門,免得前門被人堵了無處可逃。」杭氏教子,狡兔要留三窟,說謊要帶三分真,確定天衣無縫才好大吹特吹,留著針眼大的縫貽笑大方。
「娘,你要不要換身衣服,雖然在兒子眼中娘是紅顏不老的絕世美女,可旁人的眼光差,看不出你的絕代風華。」管元善用語含蓄,提醒她一身奇裝異服會教人目瞪口呆。
杭氏輕笑出聲。「就說我會嚇到客人不就得了,哪來的十個八個心眼,也不怕轉得太快把自己繞得暈頭轉向。」
取笑了幾句,杭氏讓兒子派人去客棧找來自己的丫鬟,隨後進房白芷、白桐替她換裝,蘆花白底的緞面兔兒毛立領襖子,草白荷花紋玉綾裙,她破例在頭上插上瓖紅寶石金絲珠釵,左右多了一對點翠蝴蝶小釵,又上了紅珊瑚珠瓖金絲纏枝發環,剪了朵玉蘭別在發鬢,妝點出侯爺夫人的雍容華貴,貴氣逼人。
一會兒功夫,容貌絕倫的貴夫人走入景園,迷人的風情張揚著,眼尾一挑媚態橫生,若不說她是兩個成年兒子的娘,真要以為她是哪來的傾世佳人,一笑動人心,再笑迷人魄,三笑就把魂兒給勾走了。
「這位梅公子,妾身是……」
畫得正專注的裘希梅听見有人喚她,她畫筆一擱轉過身,正想以男子身分行個禮,但是對方忽地「咦」了一聲,她心下一陣打鼓,想著難不成遇到熟人,目光微微一抬。
這一抬眸,她嚇了一大跳,還真是熟人。
「夫……夫人?」
她上下打量一身男裝的小娘子,又是嘖嘖出聲,又是搖頭贊嘆,看不夠眼還讓人轉兩圈,一下子捏腰,一下子襲胸……呃,是在胸前用手一比,做出半圓的形狀。
「你怎麼會在這里?」杭氏真正想問的是你干麼女扮男裝,還扮得有模有樣,差點連她也瞞過去。
裘希梅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元善,硬著頭皮小心回答。「呃,我受管公子之邀來畫景……」
「你跟我來,我們好好聊聊。」杭氏一把捉起她握筆的手,看不出喜怒的將人往前扯。
「夫人你……」能不能裝不認識她,她還要賺錢糊口。
「娘!你輕點,她只是個畫師,你別為難她。」娘那手臂是打老虎的,怎麼能使勁的拉扯。
杭氏眼波一轉,看出兒子眼中有點緊張擔憂,她心下多了一番計量。「你娘我看上她唇紅齒白,細皮女敕肉,想收作面首,你讓你爹來捉奸,說我送他一頂綠帽子。」
「娘,這玩笑開不得。」他啼笑皆非的說。
他爹會當真,只要娘所說的話,爹向來深信不疑。
而爹一信,府里的老老少少就倒霉,他會一個個逼問誰是奸夫,然後把所有可疑分子都捅上一刀,不死也半殘,最後才想想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麼令老婆大人發火的事。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臭小子,不許跟來,我們要獨處,你敢壞我好事我閹了你。」想听牆角?休想。
這……這象話嗎,為人娘親地居然威脅兒子要斷他……傳宗接代的子孫根,這是親生母親嗎?
管元善眯起眼琢磨著母親的詭異行徑,黑瞳幽光暗閃,他撫著鼻梁,想著後招,目光深深地宛如一口古井,深不見底。
「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深閨女子怎會扮成男人在外走動,你知道一旦被人發現真實身分,後果不是你承擔得起的,這世道該死的道德觀念會活活逼死我們女人……」
自個兒離經叛道,做出不少駭人听聞之事的杭氏難得反過來勸人要看重名節。
她自己後台硬,娘家是世族大家,父兄皆在朝為官,丈夫「訓練有素」的力挺她到底,兩個兒子又有出息,在皇上面前得臉,她才能不畏流言蜚語。
可是裘希梅和她不同,上次聊過後多少知道她的處境,年輕女子沒有可靠的靠山,又是新嫁未滿一年的人婦,無兒無女的,在婆家站不住腳,還帶著一雙陪嫁的弟妹,人家不說兩句閑話才是怪事。
有時無心變有意,在男尊女卑的傳統社會里,種種的道德約束對女人而言比較吃虧,同樣與異性同行,男人的行為叫風雅,而冠在女子頭上就是放蕩、下賤、自甘墮落、不知羞恥……一句「失貞」就足以將人打下萬丈深淵,從此萬劫不復。
杭氏不怪罪裘希梅喬裝當畫師一事,反而欣賞她敢于突破現狀的勇氣,只是在欣賞之余不免憂心她的大膽作為會招來禍事,現今絕大多數的人無法接受女子有才。
「夫人,我……我有不得不的理由,請你諒解我不便透露。」尚未成事,她希望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傻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高盛侯的元配夫人,在皇後、太後跟前也能說上話,你有什麼困難不妨直說,我很喜歡你那兩個活潑可愛的孿生弟妹,他們的姊姊若有難處我定要幫到底。」她舍不得那兩只小家伙哭。
人與人的緣分真是奇妙,有人過了大半輩子仍相看兩相厭,難生好感,譬如杭氏和婆婆管老夫人,有人一眼就投緣,相見恨晚,巴不得掏心掏肺來結交,不做二想。
杭氏不能否認自己被裘希蘭、裘希竹這對雙生子的可愛模樣給迷住了,進而對裘希梅多了幾分親近之意,並因她當日的出手相助而另眼相看,認為此女的人品與為人有難得一見的大家之風,一點也不輸她出身書香世家的大媳婦。
「你是侯爺夫人?!」她訝然。
杭氏氣度優雅地一頷首。「別說有什麼難言之隱,在我眼里能解決的事情就不是問題,你是有夫婿的人,卻又私自出府為人作畫,你圖的是什麼,你缺銀子嗎?」
「是的,我缺銀子。」一咬牙,她忍住羞愧說出實話。
「有多缺?」如果只是銀子,那倒是小事一件。
「非常缺。」一說出口後,裘希梅頓感心頭一松。
她一听,幾乎要笑出聲。「我那張面額一千兩的銀票你要是拿了不就不缺,我很有錢,匣子里一迭銀票。」
裘希梅如玉面龐微微笑開了,似一樹梨花盛放。「我還是那句老話,不該我得的我不會拿,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賺取想要的銀子,雖然辛苦了些,但我心安理得,無愧良心。」
人可以沒有傲氣,但不能沒有傲骨,她付出努力去換取金錢,不虧欠任何人,對死去的父母、對自己,她都能理直氣壯的挺起頭做人,讓瞧不起她的人看見她的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