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從他們回宮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前兩天下了場小雪,那時候還不覺得冷,這兩天積雪半融,才真正教人覺得寒冷了起來。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唯有一輪如玉盤般的月亮掛在夜空之中,近乎張揚地散在、發著銀色的亮光。
同樣一輪明月,挽燈不知道曾經在湖心小築里、在萬春院里看過幾次了,但是,這卻是第一次她在皇宮里看見月圓。
她坐在暖炕上,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掛在天邊的月亮,在白雪的映照之下,今天的月色分外明朗。
在她的心里覺得有些可笑,雖然身處在宮中,她卻覺得不如在湖心小築里舒服自在,以往到了這個時節,她大半的時間都會待在湖心小築,煮茶焚香,在香氣之中靜靜地閱讀喜愛的書本。
但在這珪藻宮里,她卻連最基本的清靜都得不到,因為是皇上不管體制從宮外擅自帶回的女子,所以她的出現一開始就讓宮里的人十分在意,奴才們對她也有所忌憚,不敢對她有任何怠慢。
但是,皇宮雖大,卻是什麼事情都傳得很快,不出半個月的工夫,皇上的冷淡明顯得就算是再沒知覺的人都能嗅出味道,奴才們對待她的態度也輕忽了起來,漸漸地,她開始要不到想要的東西,就算是送膳,也總是姍姍來遲,但還不至于餓著她。
「真是可憐啊!」
「是呀!才進宮沒多久呢!」
挽燈听見了窗外宮女們壓抑不住的竊笑聲,听見了她們帶著一絲憐憫的談論對話,從聲音听起來大約有三個人在交談著。
「真是可憐,才剛進了宮就被皇上冷落了。」
「是啊!真的好可憐,不過以她一個倡優的身分說來,能夠被冊封為妃子,已經是老天爺給她的恩賜了!」
听她們左一句可憐,右一句可憐,果然,她們不是當事人,像這種令人心酸的話語說得倒是特別大聲。
只是,如果她不是立刻就被鳳闕冷落,那就不算可憐了嗎?
倡優又如何呢?因為身分不如人,所以只要得到一丁點獎賞,就算是老天爺的恩賜嗎?就不配再得到更多嗎?
挽燈揚唇輕輕地笑了,覺得她們說得一點也沒錯,但她覺得自己得不到老天爺的厚愛,並不是因為身分,而是她的心腸太狠毒,對于她這樣的人,老天根本就不需要太仁慈。
不過,在湖心小築的爭執過後,她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下場,所以帶了不少銀票隨行,她知道在鳳闕的嚴令之下,宮里的規矩嚴明,但是她並不以為完全無機可趁,她知道內房總管海望是先帝重用之人,因為在總管的位置上待久了,在宮里安插了不少自己人,鳳闕繼位之初,才未將他撒換,但並不代表這個人已經受到信任。
也難怪海望得不到主子的信任,因為他雖然在宮里數十年,卻沒見得長了大智慧,以為三年過去,新主子沒將他撒換,日後也應該是長長久久的太平日子,所以沒再勤加約束手下的奴才,在這種情況之下,就算她沒出手,出紕漏也只是遲早的事。
窗外的月光依舊,但她的眸色卻頓時變得黯然,伸手按住了平坦的小月復,心里有著一絲掛慮。
曾經,風叔父對她說過,說她這丫頭外表清秀瘦弱,看起來弱不禁風似的,但是,她腦袋瓜子想出來的招卻是比誰都還險,他臨終之前,不忘苦口婆心地勸告她,凡事要給自己留一步退路,否則就算她是天縱聰明,遲早有一天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泛起一抹苦笑,心想叔父說的話果然一點都不錯,因為太急切想要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現在她總算是得到報應了!
今天晌午過後,鳳闕召見四位軍機大臣,商討與北方王國的戰爭事宜,前兩天前線八百里快騎來報,說北國面臨了數十年罕見的寒冬,狂風暴雪,人畜難以為生,造成北方王國死傷無數,並且鬧了嚴重的饑荒。
幾位軍機大臣,都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親信,其中包括李呈祥,他們各司其職,卻又同時兼任軍機大臣,直接听他的命令行事,凡是軍機處發出的命令,各等司職一律奉行,這讓他省去了還要在朝堂之上,听兩黨為了彼此的利益互相爭執的麻煩。
由一個身處在豺狼虎豹之中繼位的年輕皇帝,走到眼前這步境地,他可是半步也沒有馬虎,如果說還有缺憾,那就是一直尋覓不到忠心卻又可靠的心月復,或許,這也就是他積極想要找到「雷門」幕後軍師的最大動機。
「就照牛卿所言,讓大軍撒退到五十里外的古寧堡靜待暴雪過去,要大軍統帥何慶會與朝廷保持密切聯系,千萬不可輕敵。」
「遵旨。」四位軍機大臣異口同聲拱手回答。
「退下吧!朕想歇會兒。」鳳闕慵懶地往後靠上椅背,揚手揮退眾人。眾人拱手退下,養心殿中頓時變得無比清靜,讓鳳闕得到片刻沉思的空問,但才過不到盞茶的工夫,內府總管海望求見。
「歐稟皇上,奴才有要事稟告。」
「說吧!」鳳闕仍舊閉著眼,神情依舊冷淡。
他知道如果想要有更嚴明的宮廷紀律,就應該撒換掉海望,但是,他需要辦的事情太多,可以信任的人太少,所以,在沒找到適當的時機之前,他寧可不要輕舉妄動。
「剛才太醫院院使上報,說今天前去珪藻宮替挽妃娘娘做例行的診脈時,發現挽妃娘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所以奴才前來向皇上報喜。」
聞言,鳳闕睜開眼楮,有半晌的怔愣,她有孩子了?真是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皇上,需要奴才去處理嗎?」海望觀察到主子並沒有露出喜悅的表情,說不準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
「不必了。」鳳闕的眸色一瞬間變得陰沉,他當然知道海望話中的意思,遲早,他一定要換掉這個奴才,免得他釀出大禍。
「那奴才這就多加派人手到珪藻宮照料挽妃娘娘……」海望一看到主子的臉色變得難看,心虛地低頭。
「也不必,就維持原狀吧!一切依照宮中的規矩就成了。」
「是,奴才知道了,請皇上安心。」
海望在心里暗笑,主子這句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明明都已經懷了龍子,卻被吩咐不需要特別照料,當然已經確定了挽妃失寵的下場了!
在宮里當差數十年,海望深知後宮的妃子在這樣的處境之下,就算真的誕下了皇子,那皇子也會因為母妃失寵而不受重視,在後宮之中,多的是這樣的例子,早就見怪不怪了。
鳳闕輕頷了下首,示意海望退下,並且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想要一個人徹底的寧靜。
他拿起了御案上的一本密折,打開了封皮,還沒能靜下心來瀏覽文本中的內容,腦海里就想起了挽燈,或許已經太久沒見到她,只記得她有一張清麗縴細的臉蛋,但卻已經忘記當初是什麼鬼迷了心竅,才讓他一口答應要帶她回宮,給她一個名分。
她雖有美貌,但在佳麗如雲的後宮之中,她也稱不上是特別突出,或許是因為他看不透她眼底的神情,看不透她內心的想法,才會對她一時著迷吧!
但那天在湖心小築的一場意外爭執,讓他知道了她原來不過是又一個想要攀附權貴的女子,而一雙令人看不透的眼神,許是因為在風塵之中閱人無數,才練就的一身本領吧!
鳳闕輕嘆了口氣,可笑自己竟然被一名風塵女子給蒙蔽了心眼,他靜下心來從文本中的第一行讀起,不想再在挽燈的身上多費半點心思。
反正,他並沒有對不起她,給了她冊妃的牒紙,已經是比後宮大多數女子更加榮顯了,他已經履行了自己對她的承諾,將她帶回宮中安頓,現在她更懷有他的子嗣,只要她能夠平安誕下皇子,或許他會給她與孩子一座蕃邸,如此一來,她以後就不怕沒有安身之處了!
後來,沒人再在他面前提及她,在繁忙的國事之中,他幾乎快要忘記在後宮之中還有挽妃這號人物,一直過了許久之後,冬去春來之交,因為一次意外的巧遇,才又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在他們之間一場掀起難以止息的波濤這時的鳳闕沒料到再一次的交集,竟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