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
暖風徐吹,軟綿綿的白雲緩慢移動,海面平靜,嗯,的確適合加快航行的速度。
三百二十五尺的流線型船身,沉穩而迅速的劃過水面。
黎鷹號,這艘豪華游艇一直是萬眾矚目的話題焦點,無論船身復雜的結構,硬體軟體上的新穎設計,天文數字的造價、內部極至奢華的裝潢……
更令人妒忌的是,這艘船竟然為三十歲年輕男子所擁有,而他的職業是浪子。
甲板上近船頭處,擺放了張柚木躺椅,上頭躺著一道愜意身影,及肩黑發隨風飄揚,小麥色結實胸膛敞露在襯衫外,修長雙腿疊放在矮桌上。男子雙手枕在腦後,雙眸閉著,鼻間隨意哼出旋律,低嗓慵懶而性感。
他就是船的主人──白雲飛。
「老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直到接近他時,才立刻緩和下來。「李蜜娜那死纏爛打的討厭女人……呃!」阿鬼趕緊住口,見白雲飛臉上沒什麼表情,續道︰「我是說,那個、他們就是不死心,一直在追我們的船。」
白雲飛已停止哼唱。但等了許久,他仍舊沒開口。
「老大……」一定是他方才太過失禮,怎可以在老大面前批評那女人,盡管她常在老大背後對他們頤指氣使;或者他們堅持不讓她上船時,她朝他們破口大罵;就算她渾身散發出的濃重化學香味令人厭惡……
早上,阿鬼還在為今日的好狗屎運而興奮不已,因為他竟然榮幸地被選中為替船長和船老大傳聲信差。不過現在似乎被他弄糟了。阿鬼打了下自己的頭,暗咒。
性感的薄唇微啟,發出如大提琴般幽沉迷人旋律的低嗓︰「阿鬼。」
「是,老大。」阿鬼頹喪地垂肩,已作好受罰的準備。
「你遮住我的陽光了。」白雲飛眼皮緩緩睜開,在燦陽下,一雙閃爍著青焰的眼瞳,彷如有股震懾人心的魔力。
阿鬼突然如被雷 般,臉色發白、全身僵直,瞪大牛眼的看著白雲飛。
「怎麼,我長得有那麼恐怖嗎?」見那表情似乎真是如此。
「不不不!老大很帥、很帥,只是小的從沒這麼近距離看你……」阿鬼一直把他當作偶像,所以一時間才會亂了方寸。「是真的……」那認真模樣只差沒把真心挖出來。
而且最令人感動的是,老大真的記住他名字,他不過半個月前才上這艘船的。听說,只要跟這船有關系的人,沒有一個是老大記不得的,哪怕只是遞零件的小工人。
扯起嘴角,白雲飛坐起身,修長好看的大手一伸,卻被人給攔截住了。阿鬼連忙雙手握住,感動得差點淚流滿面,他、他竟然握到了偶像的手,嗚……
「阿鬼。」那低嗓似無奈的嘆息。
「是,偶像老大。」那振奮的堅定眼神,像已作好了為對方赴湯蹈火的決心。
「我要拿皮圈。」他方才只是想取皮圈,就是位于阿鬼身旁的矮桌上,怎知,唉……
「呃!」原來是這樣,糗了!阿鬼倏地放開緊握的雙手,顫抖的拿起皮圈,窘得捧到老大面前,「抱歉,嘿……」而且他還記得老大才剛說過,他遮住陽光了,所以連忙往後退步。
「小心。」利落束起馬尾,白雲飛沒好氣的提醒。
阿鬼一愣,頭往後扭看,「嚇!」這才赫然發現就只差這麼一厘米,他便會掉進後頭的游泳池里。驚險的往前挪步,想要道謝時,手機卻響了,阿鬼看看口袋處,再望向老大,得到和煦的笑容後,才敢接起。
白雲飛搖搖頭,不知船上竟有這麼寶的人。接過管家遞來的香檳,豪邁的一口飲盡後,說︰「管家你難道不曾怨我嗎?」
黑眸斜盯著右後方六十來歲的男人。這六七個衣著端正的僕人,是在他坐起身前,就已來到他身旁,其中穿著如學究般的老邁男子,就是他口中的管家。
「這是屬下的命。」管家收回水晶杯,再從屬下的托盤上,拿起熱毛巾,呈至少爺面前。
「還說你不怨我。」擦拭雙手,他搖頭婉拒管家遞來的火腿可頌。
管家堅持,直到少爺拿起食物咀嚼,才回答︰「這是屬下的命。」平穩的語調,只有恭敬之意。
「唉……我實在對不起你,因為我這作主人的不安于室,一年四季到處流浪,讓你這盡忠職守的好管家,也得跟我吃苦。」俊臉充滿興味和親切的笑意,但是那雙深邃眸子,卻完全不是那回事。
自他離開家族的那晚,老管家怎樣也執意要跟他們兄妹一起走,當他為了保護唯一妹妹鈴蘭的生命安全,而走向漂泊四處的浪子生涯時,老管家也偷偷帶人進駐他的船,毅然決然地請也請不走。他只是不希望管家也被卷入這場危險中。
「屬下一直以少爺為榮。」管家真誠的說。他怎可能不了解少爺的苦衷,也一直為少爺感到心疼,若不是曾經服侍過那家族,他也無法相信一個有名望的家族,竟為了爭奪財產的繼承權,殘忍迫害一對才剛失去父母親的年幼兄妹。就連已月兌離他們的邪惡之掌,仍不願放過他們,不斷暗中派人想盡辦法要殺害他們。
抬眼時,眸底晦暗的陰影已斂去。這句話就足夠了。沒錯,就是因為如此,他便和死去的父親一樣,擺月兌不了面前古怪的管家。
一直以來,少爺是孤單一人,因怕純淨如蘭的小姐受到一絲傷害,所以總把可憎的傷痛埋藏心底,獨自對抗可怕的惡勢力。「就算當破破爛爛的浪子也一樣以少爺為榮。」
對上管家驕傲的神情,白雲飛提唇,魔魅的眼陡地閃爍出莫名光彩。「可以讓我抱抱你嗎?」
「少爺,男女授受不親,可男男似乎也不合常理呀。」管家躬身後,便領著屬下魚貫退去,雖然知道是捉弄,腳步卻比平常快了許多。
白雲飛呵笑,朝管家挺直背影,折服的拍拍掌。「那老頭不僅有意思,講話也越來越有深意了。」收回目光,一只手機緊接地遞至他眼前。
「老大,船、船長有話跟老大您說……」阿鬼雙眼流露崇拜之情,捧著電話的雙手顫抖不已。原來男人笑的時候,也可以這麼迷人!
「阿鬼。」白雲飛睨了那把他當作神一樣膜拜的阿鬼,說︰「其實,你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是!少爺。」
「我的意思是……」他一開口,對方立刻殷殷期盼的急點頭,白雲飛嘆口氣,「算了。」他無話可說。
接起電話,馬上听見一連串不雅的咒聲。「Shit!Shit!Shit!」
「怎麼了呀,親愛的泰爾船長。」那低嗓卻有別于對方顯得悠閑自在。
「雲飛,那該死的他們說了……」咒罵語調含著濃濃的挫敗。周旋了他們半年的船,終是使出絕招——發出危急的訊息。
閉了閉眼,薄唇逸出低沉富有磁性的嘆息。「那也就沒辦法了。」盡管知道對方是騙人的。
海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無論它船是否為真危急,只要對方發出信息,收訊者理當停船給予幫助,除海盜船之外。
半年前,那艘游艇突然跟上他的船,對方透過電訊哽咽的哭訴他是負心漢,並要向他討回失去的青春。話筒那端傳來尖銳而失控的女聲,他卻毫無印象,而她說她叫李蜜娜,這更令他覺得陌生極了,遑論對方一直強調他們曾經相愛過……
呵,他可是浪子啊,也可以說是個愛情狂徒。
他一生漂泊,乘著他的愛船雲游四海,卻也因帥氣容貌和花不盡的財產,讓無數女人拜倒在他迷人的愛情游戲之中。投懷送抱的只要是美麗女人,他一向來者不拒,能調劑身心有何不可,不過最麻煩的就屬李蜜娜這種女人了。
明明當初說可以當他暫時的避風港,等到海面風雨止歇了,她只會凝著淚,靜靜目送他離去,盡管以後他不再回頭……唉,女人都是這麼說的。
而明知結局會是如此,他卻依然故我繼續招惹下去,「呵,誰教我是浪子。」既然如此,他也只能自行承擔後果。「泰爾,這次又必須喝點海水了。」
沒錯,也只能這樣做了──跳船,其實早在半年前遇上這艘船開始,他已有最壞的打算。
結束通話,白雲飛緩緩起身,慵懶的伸展身軀,睨了眼身後的游泳池,不禁有些許惆悵。當初在船上鑿個游泳池,還不為了消磨時間,順便健身,可至今他卻從沒使用過一次。健身,光擺月兌一個女人就足夠了。
白雲飛悠哉的移步至舷牆欄桿,眯起眼,遠眺前方起伏連綿的丘陵,粉白色澤幾乎佔去了翠綠的層巒,宛如仙境。思索了半晌,他問︰「阿鬼,你覺得希臘的女人如何?」
「希臘!我想老大您一定會愛上的。」搓搓手,阿鬼咽了下口水。「那里可說是美女如雲,金發碧眼,配上那惹火的豐滿身材,噢,記得上年誤闖天體營時,我簡直就要……嚇!」
突然一陣天搖般的震動後,船停了下來。
第一時間緊抱船桿的阿鬼,就怕會彈出船外。「發、發生什麼事了?」驚魂未定的顫道。
「那就好。」白雲飛邊說,人已伸長腿跨出舷桿外。
回神後,卻看到白雲飛反手捉住欄桿,那頎長身影已呈四十五度的傾斜狀態。「老、老大!您您您……我的老天爺呀……」
「噓。」他搖搖頭。
阿鬼立刻噤口,也漸漸感受到一股詭異氣氛僅逼而來,他似乎听見引擎聲的靠近。「怎麼辦?那女人來了!」驚恐的氣音小聲地朝白雲飛說。
他輕應了聲,像一點都不在意。
「老大,您為何要船長停船?萬一她、她……那女人肯定會殺了您的。」
「阿鬼,我今天看起來如何?」
「老大!」阿鬼瞠眼,實在不懂老大為何還能一派悠閑。「那女人的前夫可是黑道大亨呀。」
「喔?」他不記得了。「對了!等會兒記得替我跟泰爾說聲,這次我要連請三個星期的假。」見後方駕駛艙泰爾比著的手勢,白雲飛打斷阿鬼嘰喳的懊惱聲響︰「我要你幫我保管這艘船,你做得到嗎?」
「保管!我阿鬼何等人物,根本只是一根甘草,怎可能……」
「阿鬼。」他沒多說什麼,不過那表情卻說明一切︰我相信你。
糾皺著五官,阿鬼動容的看著白雲飛。「我會的,我發誓,老大……」覆蓋著欄桿上白雲飛的手,一改驚徨膽怯,露出彷佛要赴戰場的壯烈武士般激昂神態,「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上到這艘船的,就算是一只蒼蠅也不例外。」
「還有,當一個浪子,也要懂得能屈能伸。」似乎在替自己解釋什麼。畢竟,「逃」這字對浪子來說,實在有極大的殺傷力。
「是,阿鬼記住了。」不過,老大跟他說這些是要做什麼?阿鬼本想問個清楚,卻看到碩健的身形躍進了水中,水花噴濺的弧度小,可說是場完美的跳水演出。
他純熟極了。
之後沒幾秒,引擎聲再度運作,「黎鷹號」繼續航行水面,沉穩而迅捷。後方那艘氣急敗壞的船,又是無止盡追蹤他們的開始。
「老大!」阿鬼不可思議的盯著海面,許久,仍不見白雲飛的身影,似乎已融進蔚藍的海水之中,不分彼此。「我不當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