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娑羅樹枝頭上最後幾朵花苞無聲無息地開了,沒過幾日,花兒盛極,無聲無息地落了,永安宮的院子里,滿地都是落花,有些仍是澆淡的黃色,有些已經枯萎,空氣中漫著熟腐的甜美香氣。
廊下,佟若愚坐在太皇太後生前最愛的酸的酸枝木交椅上,靜靜地看著溫暖的風吹過樹梢,抿著女敕唇,已經許久沒開口了。
瑞香站在一旁,心里滿是擔憂,看著主子日漸消瘦,她心里著急,卻是無計可施。
只能慶幸前幾日淋了大雨,隔日只有些許不適,吃了點湯藥之後便無大礙,否則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其實,她心里是清楚的,主子這些時日的不尋常,是因為皇上。
盂蘭盆祭那一夜,她見主子遲遲未歸,出門去找,最後才在一處殿閣角落找到了人,那一夜,當她替主子沐浴更衣時,看見她如玉般白淨的身子上錯落著深淺不一的紅色淤痕,心里已經有數了。
經過了那一夜,主子已經不是清白之身,而瞧見主的臉色平靜,不消多想,就能猜到染指了她清白的男人就是皇上。
只是,幾日過去了,養心殿那方面卻是沒聲沒息,一點表示都沒有,讓瑞香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皇上對主子再不諒解,畢竟兩人有了夫妻之實,照理來說不應該不聞不問啊!
「還是沒有瑞蘭的下落嗎?」佟若愚淡然的開口,一雙如湖水般迷瀠的美眸仍舊是望著眼前風景。
「沒有,我已經差了不少人去找,只差沒將整個京城翻過來,但就是找不到那丫頭的行蹤。」瑞香不似主子平靜,對于一直沒有找到瑞蘭,她可是滿心著急,因為瑞蘭在盂蘭盆祭那一夜私跑出宮,用的是主子的牌符,而最令人擔心的是,她同時取走了太皇太後賜給主子的免死金牌,只要出示那面金牌,就算是一品大官都要禮讓三分。
「再找找吧!瑞蘭那丫頭心地不壞,應該不會拿著我的東西去做壞事才對,說不定她是真的有需要。」佟若愚輕嘆了聲,女敕唇勾起一抹微笑。
瑞得遲疑了半晌,終于還是決定不要說出心里的憂慮,她知道主子沒注意到,但是這半年來,她們幾次與官南舟踫面時,她看得出來瑞蘭對官公子的傾慕之情,只希望瑞蘭能夠想到主子多年來待她不薄,不會將令牌拿來做出對主子不利的事情。
而且,現在讓人擔心的事情,不只是這一椿啊!
「小姐,瑞香有些話不說不行,小姐就讓我去探詢一下,再怎麼說皇上都應該要給小姐一個交代才是啊!」
「交代?」佟若愚淡淡地笑了,挑起眉梢,反覷了婢女,「依你說,他應該給我什麼交代呢?」
「皇上明明說過,要立小姐為後的……」這句話,瑞香說得極委屈,吶吶的語調之中充滿了對主子的疼惜。
「這話,以後不許再說了,不小心讓人听見了,會鬧笑話的。」佟若愚柔軟的嗓音平平淡淡的,沒教人听出藏在她心里的悲傷。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通報,佟若愚回過眸,瞧見了葉總管領著幾名宮人走過來,臉上的神情是嚴肅的。
「皇上有令,請佟主兒隨咱們到養心殿走一趟吧!」
「嗯。」她點了點頭,站起身,回眸瞧見瑞香一臉喜出望外,或許是以為皇上終于有了響應。
佟若愚越過葉總管的身畔,率先走出永安宮,往養心殿的方向走去。此刻,在她的心里不是沒有期盼,希望龍琛能再對她好,只是啊……她太膽怯,不敢像瑞香一樣樂觀,她嘆了口氣,沒讓自己再深想下去。
當佟若愚走進養心殿時,她看見了包括容牧遠在內的幾名大臣都在場,龍琛站在殿前,看見她穿過大臣之列,迎著他走過來。
「你知道朕為什麼要召你過來嗎?」他的嗓音低沉,沒有一絲起伏,看著她消瘦而且蒼白的容顏,絲毫不為所動。
「若愚不知道,請皇上明示。」她定定地瞅著他,咬著女敕唇,強忍住心底涌上的酸楚。
她看見了他的不為所動,看見了他黑眸深處的冰冷。以前,只要見到她稍微清減了些,他總要問的,就算她再三解釋,他也不會輕易放心,甚至于有一回把太醫給喚來了替她診脈,直到太醫確定她沒有恙病才肯罷休。
然而,如今她沒能在他的眼底瞧見憂切,只看見了他的無動于衷。
他仍是他,而她也沒變,那在他們之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佟若愚想到了那一夜,她抿住女敕唇,不讓自己泄漏出內心的脆弱。
「為了官南舟那個男人,你窨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呢?」龍琛開門見山地說,尖銳的語氣幾乎不給她留下余地。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在眾人的盯視之下,佟若愚仍舊強作鎮定。
「官南舟已經逃出京城了,你不知道嗎?」
「皇上以為是我放走他的?不是我,我沒有包庇官大哥出京城,我已經跟他說明白了,我不會再幫他,絕對不會了。」
「那這是什麼呢?」龍琛抬起手,一面閃著亮光的金牌連著紅繩從他張開的掌心墜下,「難道你想說這個東西不是你的?」
「老祖宗給我的免死金牌,怎麼會在你的手里?」她驚訝地睜圓美眸,心里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原來你還記得這面金牌是老祖宗令朕特別賜給你的,沒想到,你竟然拿它來幫忙欽差要犯逃出京城,並且讓他用了這面金牌帶走了幾個就要問斬的囚犯,佟若愚,你簡直是恩將仇報!」
「我沒有,無論你要不要相信,但我真的沒有。」
龍琛看著她嬌美的容顏因為激動而漲紅,一瞬間,他幾乎要相信她了,又或者說,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是想要相信她的清白。
但是他無法相信,她已經不再是他心里那個唯一不會背叛的人,「如果不是你,那麼,在盂蘭盆祭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葉總管第一次派人去鳳殷齋,你推病不出,第二次帶了太醫過去,進了屋里卻沒發現你的蹤影,如果你不是在當天晚上協助官南舟出京,那你究竟去了哪里?」
龍琛恨自己對她的心軟,明明告訴自己別再掛記著她,但是,他最後還是下令讓葉總管帶著太醫過去探視。
「我……」佟若愚深吸了口氣,閉上美眸,不讓盈眶的淚水掉下來,「不是我,皇上要信也好,不信也好,幫官大哥逃走的人真的不是我!」
大殿之中彌漫著一陣沉寂,大臣們噤著聲不敢說話,一旁的容牧遠看了也是心里著急,卻是半點也使不上力。
這在這時,龍琛開口了,渾厚的嗓音平靜徐緩,「前幾日,西麝國的穆猶可汗跟朕求了一門親事,原本挑不到好人選,朕正打算要回絕他,不過,現在已經有了人選,朕決定要答應他。」
列位大臣听出了主子話里的含意,無不是倒抽一口冷息,就在他們的抽息之中,龍琛以極平緩的語調說道︰「就由你去吧!如果新娘的人選是你,穆猶可汗應該會很滿意才對。」
佟若愚感覺一陣涼意泛進骨子里,她定定地瞅著面前的男人,心里不懂為何如此殘忍的話語,他可以說得如此平靜。
「好,就由我去完成這門親事吧!」
「你真的確定自己所說的話嗎?」
「皇上需要再听我說一次嗎?」她鎮定地看著他,望進他幽邃的眸底,「我說我去,就由我去和親吧!」
龍琛沒動聲色,倒是一旁的容牧遠不由得發出驚叫。
「若愚妹子——?!」
對于這件事情感到震驚的不只容牧遠一個人,還有在場所有的大臣與宮人奴婢,他們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聞,因為在這個皇宮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甚至于整個天底下,只怕再也找不到比佟若愚更適合當皇後的人哪!
她可是老祖宗一手帶大,親身教導,要成為一國之母的人,怎麼可能會被送出去和親呢?
佟若愚無視于在場的騷動,澄澈的眸子噙著微紅的淚意,卻不允許真的落下淚來。
「只要你肯交出官南舟,朕或許可以收到成命。」面對她的堅決,龍琛反倒有些不太肯定了。
「君無戲言,皇上已經出口的話,怎麼能夠收回呢?」
「你——」龍琛瞇細銳眸,知道她存心要惹惱他,一直以來,她就是一個伶牙俐嘴的妮子,從來不在他面前示弱。
她緩慢地開口,嗓調柔軟卻冷靜,「所謂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皇上是君,若愚是臣,既然皇上已經下令要我去和親,我就只有听從的份,哪里還敢有異議呢?」
她看著面前的男人,仔仔細細地打量他,在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毫表情,完全不見那一夜里的激情與狂熱。
「可是……」容牧遠試圖打破僵局,但是才一開口,就被主子森冷的懾住了。
「你寧可保住那個男人,也不願順朕的意思嗎?」龍琛的眸光陰郁而且冰冷,冷得沒有一絲毫感情。
如果,在他的心里曾經對她有過不舍與疼惜,都在上一刻已經全部死絕了!就如同灰燼般,灰飛煙滅,絲毫不剩了!
她太令他痛心!
沒想到,他一次次的退讓,換得的竟只有她的得寸進尺,換到了她的不知悔悟,還有她維護官南舟的義無所顧!
「老祖宗曾經說過,只要是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就應該要堅持到底,無論再苦再累,就算要被天下人給誤解,都必須要堅持下去。」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所以不需要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是,你一向是最听老祖宗的話,一向就是最得她老人家疼愛。可是,要是她老人家在天之靈,知道你為了維護一個亂黨之人的生命而不惜違抗朕,想必老人家應該會很傷心吧!」
「如果若愚真的讓她老人家傷心了,那也沒有辦法,就等到了九泉之下,若愚再親自向她老人家賠不是。」
「那你就祈願到時她老人家還肯原諒你的愚昧與自私。」
「你不懂我,不代表老祖宗也不懂我。」至少,老人家一眼就看穿了她對他的深情啊!
听她說得意有所指,彷佛在指摘他的不對,龍琛感覺一口如滲血般的怒意涌上喉頭,大掌緊握成拳,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依舊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