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後悔……真的,她一點也不後悔躲在這里獨自死去。
露出苦澀的笑容,羽若芽伸出無力的雙手,看著手臂上愈來愈清晰、愈來愈長的青筋,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毅……」虛弱的呢喃,她緩緩的閉上眼。
她並不怕死,一點也不怕,只是惋惜無法再與家人見上一面,無法和夏子道別,無法親口告訴慕毅,她愛他。
胸口劇烈的疼痛,幾乎無法呼吸,體溫逐漸下降,她的生命正在流失……
她一點也不怕死,只是好不舍。
面對死亡,她早已麻木,沒有半絲恐懼,只是她還有好多事情沒做,還有好多願望沒有達成,她好不甘心。
獨居山林以來,她想了好多,好想再見到慕毅,好想念他,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胸口的疼痛愈來愈劇烈,她想深吸一口氣、想將缺氧的肺葉填滿,但是她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要死了……
眼皮沉重,羽若芽的身子開始激烈的顫抖。
這會不會是她最後一次睜開眼?她是不是再也無法看到這世界了?
淚水自眼角滑落,她牽強的揚起笑容。
至少死在杳無人煙的山林里,不會害死任何人。
「毅……」
她不再睜開眼,面帶笑容,蜷縮起小小身子,一動也不動,仿佛進入夢中……見到了那個最想念的男人。
林子內蟲鳴鳥叫,葉片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慢慢的,白晝轉為黑夜。
陰暗的氣息蔓延,寂靜無聲的世界,由遠處顯現一盞盞微弱的燈光,好一會兒,燈光逐漸朝著大樹方向逼近。
「在這里,找到人了,她在這里。」前頭探路的男人看著在樹下沉睡的女人,大聲喊叫。
一群人快速奔跑過來。
跑在最前頭的男人,額頭布滿汗水,眼神焦急,氣喘不已,跪在女人的身旁。
他的眼鏡不知何時遺落,他的發絲不如以往那般整齊,他身上沾染了污泥,神情僵硬,臉色蒼白,看得出來好幾天沒睡。
在見到沒有動作、靜靜沉睡的女人之際,他的雙眼濕潤了。
慕毅抬起顫抖的手,踫觸她的臉蛋,那冰冷的臉頰幾乎凍傷他的心,讓他的心停擺,梗在喉嚨的氣息怎麼也無法順利的灌入體內。
「阿毅。」黑耀司來到他的身後,嗓音低沉沙啞。
回過神來,慕毅伸手探向羽若芽的頸子,恐懼在這一刻侵襲他的四肢百骸。
眾人將燈光集中在他們兩人的身上,跟著屏息以待。
她的心跳十分微弱,仿佛隨時都可能停止。
「還……還活著,她還活著。」慕毅喪失理智的大吼,但是無法松一口氣,因為她的情況十分危險。
閉上眼,他咬緊牙關,出不了聲,發酸的雙眼微微濕潤,用力呼出一口氣,這幾日來的擔憂不安在這一刻稍稍減緩。
他無法想象,如果再晚一步,她的生命可能消逝,她會從他的手邊溜走,再也不會回來。
「快走,我們必須馬上帶她回去。」黑耀司上前,打算抱起沉睡中的羽若芽。
「不,我來。」慕毅很堅持。
「你好幾天沒休息,有辦法帶著她越過山頭?」黑耀司十分懷疑。
「她是我的女人。」慕毅一手搭在黑耀司的肩膀上,語氣堅定的宣告他的所有權。
他的女人?
黑耀司露出危險的冷笑。
這男人……
「好吧!」他退後。
慕毅小心翼翼的抱起她,深怕驚動了她。
黑耀司看了他一眼,隨即向後頭的救護隊命令道︰「走了,快一點,你們在前頭開路。」
「若芽,要走了,你再忍一忍,我們馬上就到家了。」慕毅對著懷中的羽若芽低喃,在她的臉頰印下一吻。
一群人循著來時路,快速離去。
大樹下恢復寧靜,樹木依然隨風搖擺,沙沙聲響持續不斷。
沒日沒夜的待在實驗室里工作,加上尋找她的日子,慕毅已經七天沒有合眼。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在意一個女人,到達瘋狂的地步,原以為他對她只是習慣有她存在的愛情,誰知當知道她出事後,他著急、慌亂不安。
听到她出事,他任何東西都沒帶,發狂般拉著慕蕭直奔機場,直到一個小時後,坐在前往俄羅斯的飛機上,他才發現,他非常在乎她,非常深愛她,不能失去她。
坐在飛機上,他的身子不安的顫抖,隨著即將抵達俄羅斯機場,心中的恐懼不斷攀升。
坐在車子里,一路上,他沉默不語,唯有失去以往傲然態度的臉龐透露出他的心情。
然後他看見解剖室里的記錄影像,若芽遇上那名瘋狂的科學家,眼中的恐懼、無助、害怕,以及發現自己成為SR5的傳染原後,傷心欲絕又故作堅強的脆弱模樣,他感覺自己的心跟著碎了。
在這段期間,黑耀司出現了,他向他解釋之所以請若芽來到俄羅斯的原因,包括希望她加入英皇集團的決定,直到那一刻,憎恨充斥慕毅的心頭,漫天的怒火將他的理智全數摧毀,憤怒得一把抓住黑耀司的衣領。
「你把她帶來,為什麼不好好照顧她?為什麼沒有保護她?為什麼讓她承受這種痛苦?為什麼把她搞丟?」他的眼神狂暴、危險,灼燒了眾人,也傷了他那顆終于溫暖的心。
她走了、逃了、躲起來了,打算獨自面對痛苦、承受死亡,這是多麼不負責任的舉動,多麼膽小的行為。
難道她認為自己很偉大,偉大到需要犧牲自己的性命,拯救全世界的人類?
笑死人了,她死了,誰會感激她?
沒有,沒人會在意她為何而死,反正死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家人。
「好傻!你為什麼這麼傻?」他的腦中浮現的全是這句話,當他緊擁著羽若芽時,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她的耳邊低喃,「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讓全世界的人,包括我自己,來陪葬。」
即使她死去,他也要讓她知道,無謂的犧牲是她放棄自己生命所該承受的代價。
回到台灣後,慕毅二話不說,待在實驗室里,瘋子一般不眠不休的工作,急切得想找出能救她的方法。
幾天後,同在實驗室里的科學家們和慕蕭看不下去了,尤其是慕蕭,他再也無法忍受慕毅那種變態的自虐工作態度,然後慕毅被大家連哄帶騙的轟出實驗室。
站在實驗室外,慕毅神情茫然,不清楚自己該往哪里走。
最後,他感覺樓上出現一道溫暖的、淡淡的光暈,引誘著他。
上了樓,他走進房里,看著躺在床上、身上插滿大小管子、他深愛的女人,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雙眼開始發酸。
他緩緩蹲,溫柔的撫模她冰冷蒼白的臉蛋,感覺到她微弱的氣息。
「若芽……」
他想念那個會對他怒吼、會大笑的女人,眼前這個必須靠著維生器才能活下去的死寂女人,他覺得好陌生。
慕毅低下頭,埋入她的頸間。
「睜開眼看看我,別離開我,求你。」
從俄羅斯帶她回來,已經四天了。
這四天,對他而言,是痛苦,是絕望,是好多好多的不安。
那名科學家說得沒錯,她體內完全找不到SR5,她的血液干淨,連一絲絲污染也沒有。
白血球、紅血球、血小板很正常,器官也完整安好,除了手臂上的青筋愈來愈深,但是即便從中抽取,也沒有任何異狀。
除非你死了,否則沒人能找出SR5的成分……
是的,就像那個男人所說的,除非她死了,毒性自體內散發,否則他們什麼也找不到。
然而他無法讓她死去,拒絕讓她離開……他好不容易愛上她,她怎麼能離開?
「再撐一下,別輕易放棄,好嗎?」慕毅在她的耳邊低聲哀求,「我知道現在的你很痛苦、很難受,但是求你,別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就算不為你自己,想想這世上的人類。如果你死了,會有許多人因為你的關系而失去生命,你也不願意這樣,對不對?所以你才會逃到山林里,躲起來。但是你現在已經被我帶出來,身旁有多少人陪伴著,你知道嗎?你死了,這間屋子里的每個人都會成為你的陪葬品,你不想要發生這種事,對不對?所以再忍耐一下,我會找出方法救你,不要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他想緊握她的手,給她勇氣,但是他不能。
她的身子好脆弱,仿佛一捏就碎,他只能將著急化為輕柔的踫觸。
「再一下下,再等我一下下就好,我會想辦法救活你,就像上次那樣。」
只要一下下,她會再次睜開眼,然後再一次對他笑。
慕毅跪坐在床邊一整夜,雙手輕輕踫觸著毫無知覺的羽若芽,直至天快亮了,他才體力不支的睡著,從頭到尾,覆在她手上的那雙手未曾離開。
羽若芽感染SR5,回到慕毅家,已經十五天。
這十五天,她曾經情況危急十二次,心跳停止五次。
對慕毅而言,看著重要的人飽受折磨,卻愛莫能助的自責,是他這十五天來唯一的心情。
慕蕭帶來的醫療人員不停的在房里進進出出,而他只能干著急,慌張無能的擔憂著她無法撐下去,內心的煎熬不在話下。
前來探望的眾人,無法安慰他,更找不到能安慰他的話,因為認識這麼久,他們從來沒有看過脆弱的慕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