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殷齋被燒毀,佟妃受了傷,這個消息就如同那把燒毀殿閣的大火般,沸沸揚揚地傳遍整個京城,當然也傳到了太上皇龍琛的耳里,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皇宮,沒有下達任何命令,只是執意要帶佟若愚回別宮休養。佟若愚知道心愛男人的心思,眼下皇帝是他們的兒子,雖說這兩年來,許多大臣們仍舊以他馬首是瞻,但是,龍琛禪位的心非常篤定,不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再插手管理朝政。
只是,他們兩人的心里都很明白,他的篤定並不代表可以完全杜絕大臣們擁戴太上皇的念頭,畢竟,龍琛兒時即位,當了三十多年的皇帝,而雍綸即位也不過才短短兩年,孰輕孰重,大臣們心里都各自有數。
「再過來一點,既然妳都已經有膽量向皇上開那個口了,難不成還怕我吃了妳不成?」佟若愚坐在殿前的首位上,笑著開口,朝站在殿央的梅宛如伸出手,示意要她過來自己身邊。
「宛如不敢這麼想。」說話的同時,梅宛如走到前主子身邊。
「那就坐到我身邊來,讓我仔細再瞧一瞧妳的模樣。」佟若愚伸出手,將她給拉在身畔坐下,「妳幾歲進宮的?」
「十歲。」
「那說起來,妳一進宮就被我挑到身邊伺候了,說起來咱們都進宮得早,妳十歲,我八歲就進了宮,不過,我比妳幸運,有老祖宗的庇護,所以沒吃上什麼苦頭。」
「宛如跟在娘娘身邊,也沒吃上苦頭,娘娘對我也是關愛有加,瑞香姑姑也從不吝于教導我在宮里的規矩,給了我方便的人脈,這些恩惠宛如點滴都擱在心頭,沒敢忘記。」
「我曾經對瑞香說過,說在所有的丫頭之中,就屬妳最討我喜歡,如果我能再生個女兒,我希望她能像妳,只是可惜了,我就只生了皇帝一個兒子,這件事情是我心里的遺憾。」
「宛如多謝娘娘厚愛。」
「妳一向不是個性熱絡的孩子,妳待在我身邊伺候的那幾年,我一直希望妳能跟我親近一些,不過,妳始終就是不肯,無論我對妳再好,都好像沒法子打動妳的心。」佟若愚輕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她仍舊待這丫頭極好,彷佛天生就是投緣。
「娘娘的好意,宛如心里是明白的。」梅宛如心里愧疚極了,臉兒壓得低低的,不敢抬眸。
「別覺得內疚,我今兒個說這話,不是存心要妳難過的。」佟若愚抬起她的臉蛋,笑著搖頭,睿智的眸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當初,我在西麝國當太妃主政的期間,經歷過不少凶險,也閱人無數,我在心里也一直覺得妳是個好女孩,妳很清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也很守分際,這是我將妳擱在皇帝身邊的原因,可是,如今妳卻讓我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一個錯誤?妳告訴我,真的是個錯誤嗎?」
「宛如無法決定娘娘心里的想法。」梅宛如輕淡地一語帶過。
話落,一陣沉默降臨在她們之間,佟若愚仔細地看著面前那張秀致的容顏,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絲一毫都沒放過。
但她無論如何審視打量,都看不出來這女孩的心里竟然藏著狼子野心,是的!她當初看不出來這女孩有野心,如今依舊看不出來。
她的眉宇之間,依舊沁著一絲恬淡不爭的溫婉,一如她的名字,宛如。「好,妳確實無法決定我心里的想法,但是,我只希望妳真的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不管妳心里在盤算什麼主意,但是,只請妳答應我一件事情,就這一件事情,請妳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做到。」
「娘娘是要我不許傷害皇上嗎?」
「不,不是這件事。」佟若愚抿唇淡淡地笑了,因年歲增長而更添智能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我要妳愛皇上,既然妳要當他的皇後,就一定要敬愛自己的天子丈夫才可以,如何?妳做得到嗎?」
梅宛如沒有料到會面對這個問題,她嬌顏微怔,好半晌吐不出半個字,最後,她咬住唇瓣,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直直地回視佟若愚。
「妳不否定,我就當妳是答應了。」佟若愚擅自將她的響應當成是默許,伸手將她原封不動已經涼掉的茶水端起倒掉,然後重新滿上壺里的熱茶,「喝吧!咱們聊了那麼久,想必妳的口也干了。」
「謝佟妃娘娘。」梅宛如雙手恭謹地端起茶杯,湊在唇邊輕啜了口,就又擱回桌案上。
「不必多禮,再過不久咱們就是婆媳倆了。」
「就算是身份改變,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廢。」
「是,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廢,妳能記住這一點最好。」說著,佟若愚眸色之中閃過一絲黯然,「既然妳就要成為皇上的後宮,就讓我給妳一句忠告,妳要記住,他是皇帝,他不是妳的男人,而是妳的天。」
好半晌,梅宛如只是怔愣地睜圓美眸,看著面前的長輩,她心細地看出了佟若愚在說出這句話時,眼神之中的苦澀與無奈。
「妳會懂的,宛如丫頭,妳比我聰明,心思也比我玲瓏剔透,就算現在不懂,妳也很快就會明白,皇帝不會是妳的男人,如果是妳的男人,他便是獨屬于妳一個人的,但他是天,他至高無上,是屬于天下人的,當他做出令妳痛恨的事情時,只因為他是帝王,他不得不這麼做。」
「宛如知道皇上除了我之外,還有三千後宮。」
「是,那只是其中一件。」佟若愚揚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最令人痛苦的,是他就算想殺了妳,妳也不能怨他。」
「不是不能怨,是怨不了。」梅宛如揚起淺笑,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光之中有一絲俏皮。
「是,妳說的是,是怨不了。」佟若愚被她逗笑了,一掃方才心里的苦澀,她這女孩就是這一點貼心,足以讓身旁的人愛慘了她。「不過,妳可真夠本事,竟然可以把皇帝氣得暴跳如雷,繼他父皇之後,妳是第二個能做到的人。」佟若愚說完,看見宛如的神情有異,連忙搖頭笑著補充說道︰「放心,我說這話不是在損妳,關于這一點,我這個做娘親的,反倒還要感謝妳才對。」
「為什麼?」梅宛如不解地搖頭。
「因為我已經太久沒看見自己兒子真實的性情,這些年來,他為了當一個不輸他父皇的好皇帝,拋棄了太多屬于普通人的情感,最後他確實成了好皇帝,可是瞧他現在那副妳情不動的模樣,身為他娘親的我,瞧了會心疼。」佟若愚輕嘆了口氣,眉宇之間飄進一抹身為親娘的不舍。
「如果現在的皇上不是原來的皇上,那真實的模樣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不需要佟妃提起,梅宛如心里也有感覺,這兩年來,皇上的情緒確實收斂了不少,不過,那只是在處理政務方面,其實,私下的他依舊是個難纏的家伙。
「他像火,是會把人傷著,就連自己也不能幸免于難的烈火。」
「就像一把雙面刃嗎?」
佟若愚笑著搖頭,「不,不是刀刃,就只是火焰,能傷人,卻也能令人感到暖意,宛如丫頭,如果有朝一日妳能見識到他的另外一面,我敢保證妳一定會很訝異,甚至于會覺得吃驚,到時候妳就能夠明白我話里的意思了。」
聞言,梅宛如只是靜靜地抿唇不語,想起那一夜雍綸看著她的急切與憂心,在他眼底的感情是如此地溫暖,彷佛火焰一樣,但她沒敢伸出手去一探究竟,深怕還沒取著他的溫暖,已經被他的火焰給燃燒殆盡。
武場上,兵器互擊的尖銳聲音接連不斷,雍綸與容慎修兩人各自持著一根長矛,互不相讓地較勁著。比起容慎修只是處在防備的位置上,雍綸的攻勢幾乎是凌厲而且不留情的,他的臉上隱隱閃動著殺氣,一次次出招都彷佛要致人于死一般。
與主子從小一起長大,容慎修當然知道他不會想要致己于死,相反地,他一次次攻而不防的出招,如果面前站的是敵人,才是真正的危險,只要一個不留心,就會被逮到破綻而被置于死地。
雍綸當然不會想要殺死兒時的玩伴兼最信任的近臣,他只是心情太亂,幾乎到了激動的地步,所以才會想要以練劍來發泄心里的怒氣。
驀地,一個攻防不及,容慎修松手放掉長矛,只見雍綸的攻勢將至,他舉起雙手投降,「皇上,請手下留情!」
雍綸頓時收住攻勢,怒眸瞪了嘻皮笑臉的容慎修一眼,揚手將長矛一擲,咚地一聲,銳利的矛尖幾乎完全沒入一旁的木牆之中。
「下次你再敢故意認輸,看朕饒不饒得了你!」他一邊沒好氣地說,一邊接過小恭子遞上的干巾拭去額際的汗水。
「微臣不敢,是微臣技藝不如皇上,請皇上明察。」容慎修依舊一臉嘻笑,他知道主子一向對自己人的嘻皮笑臉最無可奈何。
「哼!」雍綸將巾子澤回去給小恭子,接過一旁宮人遞上的水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微臣不是在開玩笑,照皇上這樣一招比一招更狠的攻打,微臣還真怕會死在皇上手里。」容慎修的容貌酷似父親,不似雍綸五官挺拔的俊朗,微笑時是一派的溫文爾雅,說話也是不疾不徐的,「如果微臣沒有猜錯,皇上是為了要納後的事情心煩意亂嗎?我听說佟妃娘娘見過了那位梅宛如,難道娘娘沒替皇上勸退她嗎?」
「母妃不反對,她甚至于樂見其成。」雍綸說著,一口氣涌上心頭,「她說在那個梅宛如剛進宮的時候,她就打算讓梅宛如成為朕的御嬪,說她是個聰明的女子,跟她在一起,對朕一定會有幫助。」
「終妃娘娘一向是個聰明人,她會這麼說,絕對有很好的理由。」他記得在孩提時代,終妃娘娘一直是他們這些孩子們心里最敬佩的偶像。「朕從未懷疑過母妃的聰明才智,她總是能給朕最好的意見,但是,唯獨這一次,朕不能苟同。」
「如果皇上不肯娶那位宛如姑姑,那就下令由微臣代替皇上下手吧!」
「你的意思是……?」雍綸挑起眉梢覦了他一眼。
「她說君無戲言,既然皇上答應了就一定要娶她,那也要她還能活著,才能讓皇上冊立她呀!如果皇上真的不想娶她,只要她不再存活于這個世上,皇上便不需要履行諾言了。」一抹陰狠的光芒閃過容慎修溫爾的臉龐。
「她不能死,她是母妃的救命恩人,朕不能恩將仇報。」說話的同時,雍綸避開了容慎修的注視,像是有些心事不想被人看穿。
「皇上心里既然明白這一點,那微臣也不好多說了。」容慎修听見回答,知道在主子心里早就已經有了決定,他拱起雙手,高聲喊道︰「微臣在此先恭賀皇上即將迎娶後妻,這是喜事,是皇上的喜事,是朝臣們的喜事,也是天下百姓們的喜事!抱賀皇上大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