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
隻果汽水的玻璃瓶掉在沙灘上,發出小小的輕響,細碎泡沫在沙灘上蔓延開來,隨即被細沙吸盡。
瓦慈抓緊了里昂的上臂,「機房,那個最重要又最危險的地方?」
就是知道她會這麼檐心,他本來才不想說。他抓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嗯。」
「你為什麼在那里?」
「我去檢查總開關。」
「就你一個人去?」她有點譴責的瞄了迪克一眼,不自覺的。
「還有其他三個人,不過,我剛好第一個進去,然後就爆炸了,門口被堵住。」里昂吸口氣,用輕松的語氣說︰「今天月色這麼好,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就別提掃興的事了。」
阿奇偏偏唱反調,「我永遠無法忘記救出里昂的那一刻。」
武婕馨也說,「嗯,我也忘不了。」
「別說了——」里昂試圖阻止。
「很慘!」班克斯截斷他,力道很重。
瓦慈猛然醒悟到,她是在場唯一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他們有心提起,便是要讓她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他看起來很糟嗎?」她探看其他人,問。
西森瞥了里昂一眼,「他哦,破破爛爛的。」
「……破破爛爛?」她遲疑的問,「你是說衣服嗎?」
「不,我在說他,里昂.布里克。」西森用拇指跟中指拎著啤酒瓶,食指指向里昂,「他,破破爛爛的。」
無預警的,她的心口絞了好大一下,五官皺了起來。「這是哪門子形容法?」
「白描法。他全身都是傷,髒兮兮,衣服上染了血,人奄奄一息。」西森說。
武婕馨也說︰「就算出任務時,我們看過各種慘況,但看到他那樣子,也覺得保不住他。」
「里昂傷得很重。」迪克也說,細數他身上的傷,「我記得他肋骨斷了三根,肺被戳傷,左手被掉落的水泥塊壓住,手骨裂傷,腳也骨折,皮肉傷無數。」
光听就痛!她喃喃,「不管後來發生什麼事,我希望你當時就暈過去。」
「沒有哦。」西森稍嫌輕快的回答,「他很虛弱,但沒昏過去。」
阿奇在一旁默默的照顧篝火。
「在救援過程中,他很冷靜,思緒也很有條理,他甚至分析情勢,讓我先去救其他人。」瓦倫斯終于開口,說道︰「說真的,我本以為必須很努力說服,才能讓他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先救他,我設想過他歇斯底里的可能。」
本來想阻止討論的里昂,咧嘴笑了。「原來在你心里,我是那麼不理性的人。」
「那時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誰知道你理不理性?再說,就算認識又怎麼樣?在死亡跟恐懼面前,很少有人能理性。」瓦倫斯說。
瓦慈听得一頭霧水,「爸,你是去……『救』人?」她難以相信,「怎麼救?」
迪克接口,「我來解釋當時的情形。在第二次爆炸之後,他們各自被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到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外交官說的話與實際情況不符,但已經不能增派人手進去救援——」
「為什麼?里昂被困在那麼危險的地方!」瓦慈大急,「那是正需要人手的時候,不是嗎?」
「明知情況危險,還送人進去,等于要他們送死。」迪克悍然搖頭,「我不能做這種事,只能讓他們五個人就地檢查,結果是建築物內還有多顆定時炸彈。」
「那……有趕快用破壞機具把堵住的門口清出來嗎?」瓦慈問。
「那座建築物建材特殊,一般破壞機具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真正有能力排除狀況的大型機具,當地沒有,從外地運過去,光是拆解、上飛機、再組合,就要耗上至少三天,里昂他們等不起。」
明知這件事已經過去五年了,可初次听聞的瓦慈還是很慌張,「那怎麼辦?」
「說真的,當時只能做最壞的打算——損失五個天堂角菁英。我們邊調大型機具,邊用現有的工具開挖。」迪克頓了頓,才說︰「直到瓦倫斯聯絡我。」
迪克看了瓦倫斯一眼,見他比了個「請說」的手勢之後,才繼續說︰「你父親提出一個大膽的計畫,在他說之前,我沒想到可以那樣做。」
為盡快得到答案,瓦慈直接轉頭問父親,「你建議了什麼?」
瓦倫斯心中淡淡驚喜,原本抱著雙膝的手放了下來,回答道︰「用炸藥炸出通道。」
她又驚訝又有點生氣,「都已經炸成危樓了,你還要再炸?」
瓦倫斯說理給她听,「只用中小型機具開挖,速度上一定來不及,那只是挖個心安而已,沒用。」
「難道你用炸的就不是在冒險嗎?」
瓦倫斯心平氣和的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研究炸藥的配方,靠著化學藥品的選擇及分量的拿捏,我可以控制爆破範圍。」
「當時,你有把握救出他們嗎?」她緊張的問著,沒察覺到,這是多年來,父女第一次有來有往的對話起來,內容不再局限于道歉與沉默。
「老實說,」瓦倫斯早察覺到了,心里受到震動,卻竭力不動聲色,「沒有。」
「沒有?」她提高音調。
「當然沒有。」瓦倫斯橫了她一眼,「我之前做爆破實驗,外部環境都受到控制,就算做炸彈,準備時間也很充裕,但委內瑞拉那個廢墟,是我第一次在現場依實際情況調配藥品,不但時間趕,不確定性因素也多,怎麼可能有把握?」
迪克在旁補充,「我們當時有找來另一個合作對象管時鋒,他是建築專家,他研究過藍圖,幫瓦倫斯衡量情況。」
她才不管有什麼專家,她的里昂當時命懸一線!「你……你都不怕再炸死更多人嗎?」
「再」這個字,灼痛了瓦倫斯的心。他知道女兒不可能認同他以前做的事,但直接听到,感覺更傷。「我當然怕,但是——」
迪克柔聲切入,「瓦倫斯一開始就對我說明利弊了,我也知道他的爆破可能有不完美的結果,但是經過評估,指望他勝過指望大型機具運達,里昂他們也都清楚情況,同意由他來。」
「可是……」她的腦子亂昏昏。這群人都瘋了嗎?「那是炸藥!」她轉頭看著里昂,「你也同意讓他亂來嗎?」
知道她激動,里昂謹慎的開口,「瓦倫斯不是在亂來,他一步一步,小規模、小分量的引爆……」
「你不是在最危險的地方嗎?那里不是還有瓦斯管線什麼的嗎?不是還有其他炸彈嗎?怎麼禁得起一步一步的炸?」她慌得思緒都亂了。「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一個炸彈引爆另一個,那麼——」
里昂將她圈入懷里,「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但瓦倫斯都算到了。在沒有辦法之時,他提出的辦法非常珍貴。」拍撫著她,他慢慢說︰「當時我也同意他的作法,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也不會改作第二種決定,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情況的險惡。」
「對。」班克斯冷靜的說︰「里昂所在的地下室機房,炸藥分量是最重的,他很清楚情況可以有多差。要是他掛點了,估計連棺材都能省下來。」
「謝謝你的補全。」里昂挖苦的說。要是班克斯現在不在法國,而是在身邊,他就捶他一拳。沒見他的女人正心煩意亂嗎?他還來攪局!
迪克說︰「瓦倫斯從班克斯、西森所在的位置開始處理,他炸過之後,我們再用機具挖洞,就容易多了,連婕馨跟阿奇身處的廚房也料理完之後,他才到里昂所在的地方動手。」
「那一段特別艱難,我記得。」西森不知是不是有意折磨瓦慈,周詳的形容著,「瓦倫斯不敢下太重的藥量,就是怕你剛剛說的,一顆炸彈引爆另一顆,把跟里昂同在機房里的炸彈也炸了。」
阿奇接口,「為了不被波及,每次他埋好炸藥後,我們所有人都往後撤——」
「撤?」瓦慈抓到重點,「你是說,每次要引燃炸藥,你們就統統跑出去,把里昂一個人留下來?」
里昂拍拍她的頭,安撫道︰「那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全著想。」
那又有誰為了這個大笨蛋著想?「你一個人被留在黑漆漆的地方,多可怕!」
她指責似的大聲質問,「幾次?」
「讓我想想,」阿奇作狀思考,「瓦倫斯分五次來爆,所以里昂被留下了……五次。」
「『最少』五次。」武婕馨友情提醒,听在瓦慈耳中更覺殘忍。「還要算上里昂一開始被留在機房的那一次。」
瓦慈鑽出里昂的懷抱,不敢置信的問道︰「你們就讓他孤伶伶的等死那麼多次?」
里昂再拉了拉她。「是我堅持的。」
她不接受這個理由。「盡管他才是靠危險最近的人,你還是先救其他人?」她質疑的看著父親,「你們也覺得這樣沒問題?」她一一梭巡過其他人的神情,連遠在法國的班克斯,也被她從螢幕上瞪了一眼。
她語中強烈的指控意味,反而讓所有人的嘴唇彎了起來。
她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這種時候,他們怎麼還能笑?
「里昂,跟他們絕交!」她氣憤的說︰「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阿奇是第一個縱聲大笑的人,然後是迪克,然後是西森,然後是武婕馨,連班克斯也在微笑。
里昂楞了一下,後來也笑了起來。
「這件事不好笑!」瓦慈拉下臉,「你們把他丟著等死!」
他們笑得更大聲了。
里昂把頭埋在她頸窩,笑得軟綿綿,「親愛的,他們笑,是因為你站在我這邊,你為我說話。」
瓦慈慢了幾秒才領悟過來,整個人僵住。
阿奇扣住武婕馨,意有所指的說︰「每個男人都值得一個真心護著他的女人,而你,就是里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