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快來,該輪到你了!」
孩童們尖女敕的嗓音起哄著,夾雜在廟會熱鬧的鑼鼓聲中,依舊听得十分清楚,兩名孩童一邊一個執著繩端,不停地甩著繩子,孩童們輪流地跳入其中,跳了幾下,又輕盈地跳了出來。
在他們的身旁,有著一名年紀稍長的男孩打著小皮鼓,咚咚咚地,配合著孩子們念著歌謠,熱鬧的場面半點都不輸給另一頭的廟會。
「姐姐,怎麼不跳呀?又輪到你了!」孩子們繼續叫道,雖說又是輪到她,可其實從剛才到現在,她根本一次也沒跳進去過,總是讓過她,又輪到下一個孩子跳進去。
他們起哄的少女雙手揪在背後,嬌怯地咬著女敕唇,搖著頭露出靦腆的微笑,似乎對那輪翻滾的白光感到害怕。
「我不要。」她把一雙縴手安安妥妥地藏在背後,用力地搖頭,「我怕被繩子給打到,要不,你們干脆停止甩繩,讓我站進去再說。」
「姐姐,那就不叫做跳白索了!」小茂子咧開缺牙的嘴,與幾個同伴一起取笑她這個比他們年紀大,卻比他們更膽小的姐姐,「不然,咱們繩子甩慢一點,讓姐姐看到繩子過來了再跳。」
「好,就這麼辦。」女子努了努小巧的下頜,示意甩繩惡毒孩童快點照辦,一臉的躍躍欲試。
幾個孩子很樂意配合,對他們而言,這位姐姐就像是美麗的天仙下凡,給他們吃喝,陪他們玩耍,剛才幾個大人過來趕他們,要她們別在這里擋路礙事時,也是姐姐三兩句就把人給打發走了。
這時,原本快速得就像是一道白光般翻轉的繩子,慢得像是差一點點就要停了下來,一旁的鼓聲也跟著變慢,孩童們也放慢念著歌謠的速度,每個人臉上都是滿滿的笑意,等著少女跳進翻轉的繩子里。
少女幾次深吸口氣,臉上有著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笑意,清麗白淨的臉蛋,看起來與鳳雛一模一樣,只不過,她現在穿著平民的服飾,如烏墨般的青絲也只是隨意地輕挽著,臉上帶著一絲稚氣的笑容,讓人無法將她與皇室里的鳳雛公主聯想在一起。
但她就是鳳雛,千真萬確是貴冑出身的鎮國公主。
其實,鳳雛與他們幾個孩子並不熟,只是恰好車轎經過熱鬧的廟會,她貪著一時新鮮,便要月娘與朱瑜陪她一起下車,一起逛逛熱鬧。
遇見了這些孩子是個偶然,她見他們看著廟會街上的食攤,一副垂涎卻又沒銀兩可買,便讓月娘掏出一小袋碎銀,讓他們吃飽喝足。
從小生長在皇宮里,也不是沒有娛樂,但她就是沒跳過白索,更別說听過她們念唱的那些有趣歌謠了!
終于,她鼓起了勇氣,要跳進那幾乎快要停歇的翻繩里,但就在她提起裙擺,就要躍起時,一名粗壯的大漢從她的身後捉住她的手腕。
「啊……」她低叫了聲,硬生生地被往後拉。
「小娘子,你是打哪兒來的啊?俺大爺在這廟口行走多年,怎麼就是沒見過像你這麼美的小娘子!」
粗壯的大漢高大的體態已經分不清楚是壯還是胖,一張肥滿的臉其貌不揚,頭上已經稀疏的發很勉強地挽成一把,就像一條豬尾巴似的,與他寬胖的體格形成極大的懸殊對比。
鳳雛揚起美眸,仔細地將大漢給瞧了清楚,她看見了他眼底燻心的se欲,不必問也知道他對她的妄想。
「放開我,如果你現在就走,或許我還會留你活命。」她的音量不大,不高也不低,只是很清楚地表達她想說的話。
「好個大言不慚的小娘子,俺大爺我也不想活了,我想死,死在你的身子底下,做個快活的風流鬼。」說完,他哈哈大笑。
鳳雛用力地想要掙開他的箝制,感覺縴細的手腕就要被他給掐斷了,她的心里感到反胃似的陣陣翻騰。
「我再說一次,放開我,我不想讓那些孩子見血。」
她加重了語氣,听見了身後那群孩童們嚷嚷地大叫,幾個人圍著大漢又跳又打,其中有幾名年幼的孩子給嚇哭了,因為這名大漢在廟口挺惡名昭彰的,誰踫上他,誰就要倒大楣。
「吵死了!你們這些小表再不走,小心俺把你們給宰了!」大漢破口大罵,被那群孩子吵得心煩,一個巴掌把咬他手臂的小茂子打飛得老遠。
而這一切,全都落入了段檠天的眼底,從一開始,鳳雛膽怯著不敢跳進白索里,他就已經站在不遠處的長柱旁,他第一眼就可以看出她與那些孩子不是同一伙的,因為,她雖然一身平民衣飾,但是,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來那錦織的功夫非常精細,如果不是富豪巨賈,或者是王公宮家,絕對用不起那種高貴的緞料。
「還不快走!不怕俺真的把你們給宰了?」大漢又叫道。
听見那大漢不停地叫囂,段檠天不悅地眯細了眸,恰好一名賣藝的小伙子經過他的身畔,他順手抄過小伙子背上的短弓,箭上了弦,松手一放,短箭疾射而出,不偏不倚地射斷大漢腦後那束小豬尾,稀疏的發頓時四散。
「誰!是誰?」大漢捉著鳳雛的手腕,拖著她四處地找凶手。
「疼……」鳳雛咬牙喊疼,見到站在人群里的月娘就要揚聲下令,讓隱身在附近的侍衛動手擒凶。
但是,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段檠天不知道何時出現在大漢身後,反手以一根短箭抵在大漢的粗脖子上,只見抵在那粗皮上的箭尖已經隱隱滲紅。
「放開她。」短短的三個字,森然得教人不寒而栗。
「大俠,有話好說,咱們……有話好說。」大漢咕咚地吞了口唾液,臉色瞬間變得青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抵住了要害。
「放開。」段檠天的嗓音輕輕沉沉的,下手的力道卻更重。
「饒命!大俠饒命!」大漢忙不迭地放開手,連滾帶爬地逃開。
鳳雛終于重獲自由,被大漢握住的手腕繞著一圈深深的紅印。她輕顫著瑟縮氣雙肩,臉色如雪般蒼白。
這時候,月娘帶著人就要趕過來,卻看見段檠天高大的身影擋去了她的去路,然後是一群團團圍上的孩子。
段檠天看著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明明整個人已經抖得就像是秋風中的孤葉,但是泛紅的眼眶卻還是強噙著淚珠,沒讓掉下來。
「走開……」鳳雛想也沒想地後退。
「讓我替你瞧瞧有沒有傷到骨頭,不要緊吧?」他執起她紅腫的手腕,力道強悍,不容許她有機會掙月兌。
「輕些,別又弄疼我了。」鳳雛忍不住出聲提醒,話才說完,她發現被他握住的地方並不感覺到受力,他只是讓她掙不開,並沒有死命地握住她。
他斂眸仔細地替她檢查,確定沒有傷及筋骨,卻感覺她的指尖仍舊抖得厲害,「如果,我可以保證那個粗漢以後再也不會找上你,給你惹麻煩,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害怕,手不要再顫抖了呢?」
「我不怕他,我才不怕他!」鳳雛斬釘截鐵地說,她沒有說謊,她確實不怕那個粗魯的男人,她的人馬都跟在附近,只要她使個眼色,說句話兒,那男人可能就會在眨眼間被卸成八大塊,一個隨時都會死的人,她要做什麼怕他呢?「我只是怕……只是怕……」
她怕的是疼!
她真的很怕!孩提時的記憶,就像是魔魅般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底,當初,當那些人用利針一根根刺進她的指甲里,錐心的疼痛讓她不停地哭喊,她以為自己會死,從那一天之後,她就很怕疼。
「怕疼?」他揚起眉梢。
听他一語道中心事,這時,鳳雛才揚起眸認真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發現他比料想中高大,他眨了眨美眸,仔細地端詳著他。
一身月白色的颯爽袍服,密實的質地看起來十分擋風,半身長的褐色裘氅斜綁在寬肩上,黑發挽成一束,看起來雖然是一身的風塵僕僕,半臉的胡碴子,但光看那雙形狀好看的深邃眼眸,仍舊還是令人覺得舒心。
「姐姐,你沒受傷吧?」
「姐姐,我們去叫大夫……」
幾個孩子圍著她「姐姐」不停地嚷著,但是鳳雛的心思卻像是被他那雙眸子給定住了,她不想失態地一直瞧著他,但是卻無法移開視線,被他握住的手腕熱燙著,那溫度仿佛直接地傳進她的心坎兒里,讓她的心也跟著燒燙了起來。
段檠天也一直盯著她的臉,她的肌膚十分白女敕,此刻更因為驚嚇而有一種不尋常的蒼白顏色,那令她淚紅的眼圈更加顯眼,此刻的她有一種令人憐愛的脆弱氣質,讓他無法對她視而不見,他感覺到她被直接握住的手是涼的,但他的心卻有著一股異常的溫熱,不斷地在胸坎里流動著。
「小姐!」月娘終于忍不住上前打斷他們,擔憂地扶過主子。
段檠天終于放開了她的手,才不過半晌的時間,他們就被團團圍上的人越分越元,唯一相連的只有他們凝視著彼此的目光。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的語氣急切得令自己感到訝異。
「我……」她頓了一頓,看著他的眼楮,不知道自個兒心里的躊躇是為何而來,「鎮國公主」四個字,就像是一顆吐不出來,咽不進去的石子般,硬生生地卡在她的喉嚨里。
「告訴我!」他大掌握拳,忍住了下伸手將她拉回來。
「我……我叫李裹兒,我是韓國夫人的女兒李裹兒。」在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她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在一旁的月娘听到主子所說的話,也嚇了一大跳,但她只是愣愣地盯著主子,一聲也不敢吭。
李裹兒?鳳雛心里覺得可笑,她與真正的李裹兒根本就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所以一定是她自個兒听錯了,她絕對不可能撒那種誰都能夠听出來的謊言,他一定會看穿的,看穿她根本就不是那個單純而無邪的李裹兒。
听見她說出自個兒的名字,段檠天寬心地笑了,知道了她的名字,他就不必擔心今日一別,該如何再找上她。
鳳雛咬住女敕唇,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她也不由得揚起淺笑,但心里卻好似沉重而不安的,她心想自個兒是瘋了嗎?她到底在做什麼呢?
抑或者她根本就是傻了,這瞬間,鳳雛想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想她堂堂一國公主,竟然窩囊到假冒他人姓名!
「你還來嗎?」她沒頭沒腦地問出這句話,還在想他會听不懂她想問他是否還來這里,只見他頷首。
「會,我會再來。」他的回答沒有一絲毫遲疑。
「嗯。」她用力點頭,嬌顏露出燦爛的微笑,終于被月娘半推半拉地請上了轎,坐進了轎中,外面的聲音被厚重的錦簾給阻絕了大半,瞬間的安靜讓她的心情也跟著沉靜了下來。
她垂下眼眸,眼觀鼻,鼻觀心,對阻絕承認了心里最誠實的想法。
她想作一場夢。
她想在他的面前當李裹兒,她不想在他的面前仍舊是個不近人情、不討人喜愛,甚至于是令人畏懼的鎮國公主!
「公主……」月娘遲疑的聲音從轎外傳來。
「什麼都不要說,我倦了,想歇息了。」說完,鳳雛閉上美眸,不再搭理月娘,她知道月娘想問的話,怕她現在不想听,至少,現在她不想听。
不期然地遇見她,就像是一場他生平所作過最美的夢。
段檠天目送著車轎離開,站在原地久久不動,在他的掌心之中仿佛還殘留著她所留下的溫潤觸感,他的心里也仍舊有著難息的騷動。
「爺。」夏海帶著手下來到主子的身後,出聲輕喚道。
段檠天悶吭了聲,面容恢復了鎮靜,只有薄唇畔仍舊噙著一抹笑意。
「爺忘了京城終歸不是咱們的地盤嗎?」
「我沒忘。」段檠天听出了他語氣里隱藏著責難,只是藏得很小心,不至于到了犯上的地步。
「那爺又為什麼……?」夏海不明白主子的心思,跟隨主子多年,知道他一向是個以大局為重的人。
「不過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段檠天的眸色一斂,不太高興再繼續被追問下去。
「是,夏海明白了。」看見主子的臉色,再不識相也知道該閉嘴了。
段檠天知道隨從的擔憂,這一趟奉詔進京,凶險難測,雖然是從簡騎提前進京,藉以避開了朝廷的耳目,但難保會有疏忽掉的漏網之魚。
雖然臨行之前,除了國師之外,所有的部眾都紛紛表達反對,以為他此次進京,等同于自投羅網,要是有個萬一,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但他的想法與國師相同,在這節骨眼上,誰也不能一口咬定他段檠天圖謀不軌,而且,在他正式行動之前,他想要取回一件極重要的東西,那是他父汗當年進京時,被迫留在皇宮里的大弓,剛好,這一次皇帝下旨,要他親自進京解釋不接受賜婚的理由,他便順勢進京,好取回那件家傳寶物。
還好他來了!
驀地,段檠天露出一抹微笑,心里感到慶幸,還好他來了。
雖說,那天來到廟會,與那群孩子們一起玩耍,她確實得到了樂趣,雖然踫上一些麻煩,但她仍舊覺得愉快,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那終究只是一時的新鮮,她知道自己身負重任,朝廷里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著她出解決,她不能不留神,舒妃與一班外戚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趁機把她扳倒,所以,就算是覺得快樂,她也不能耽溺其中。
可是,那又是為什麼,一連七天,她都來到廟會呢?
與孩子們玩跳白索雖然愉快,但已經沒有一開始時的新鮮好玩,民間的小吃雖然與宮里不同,滋味也好,但幾天下來,她也吃膩了。
那,她究竟又是為什麼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