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像是膩人的蜜糖般,教她掙月兌不開。
她一向不是貪睡的人,但是,此刻的她卻不想讓自個兒清醒,沉溺在睡夢里,她可以少想些煩心的事。
「我好不服!我不服氣!」
青姚又氣又怨的嗓音擾斷了她的輕眠,鳳雛幽幽地醒轉過來,沒有立刻睜開眼晴,眼皮微掀了下,雖然被檐蔭給遮著,但隨著水光拋映進她眼簾里的日光依舊令人感到刺眼。
「噓!小聲些別教主子給听見了!」錦柳的音量時壓抑而小聲的,如果不是被青姚給吵醒了,她許是听不見的。
「可是,我不服氣那些人胡說八道,咱們小姐哪里做錯了?嫡妻未誕下長子之前,凡小妾皆不得擅自生子,這是規矩,他們根本就不懂!淨是說些風涼話,說咱們小姐心思善妒惡毒,眼里容不得別的女人,存心要教齊家絕後!」
說著,青姚激動地聲音里摻揉進一絲哽咽,對于主子受到委屈這件事,比她自個兒受到委屈更加令她難以忍受。
「不哭了,傻丫頭,咱們管別人怎麼說去,能少得了咱們家小姐一塊肉嗎?倒是你,嘴巴收緊一點,今兒個的話就到這里,千萬別讓小姐給听去了,免得她心里鬧翻騰,知道嗎?」
「嗯。」青姚不甘願地點頭。
「來人。」鳳雛出聲輕喚,只當做不知曉她們就在外頭。
「在。」錦柳揚聲回道,進屋之前還向青姚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看了她點頭才調頭進屋。
鳳雛側顏半回眸,看著錦柳帶著一臉笑意快步走來,像是沒有剛才在門外語青姚的那番對話,一切有如往常。
「小姐醒了?才睡不到兩刻鐘呢!」
「你剛才與誰在外頭說話?」鳳雛只當自個兒才剛清醒,隨手接過錦柳擰來的一把濕毛巾,輕熨在頰畔,感受著那股子沁心的清涼。
「說話?」錦柳神情頗不自在的頓了一頓,「喔!是了,是廚房的小婢過來傳話,說小姐吩咐的菊花冷淘好了,還特地從凌室里取了冰塊,讓小姐食用時可以冰鎮著,好消消暑氣。」
「嗯,你去取一些來吧!剛巧我也有些餓了。」
「好好,錦柳這就去端過來,這幾日小姐的胃口不好,才沒幾天功夫,就瘦得快見骨了,要是讓老爺夫人看見小姐這模樣,怕是要心疼死了。」
「我沒事的。」
鳳雛美眸版斂著,看著那波光粼粼的池水,唇畔綴著一抹淺淺的笑,只有話末那聲似有若無的嘆息,泄漏了她無法釋懷的心思……
一輪半滿的月光,高掛在夜空上,被雲霧給朧住了皎潔的顏面。
房里,燭火燒得只剩下微薄的光芒,暗得幾乎教鳳雛瞧不清楚躺在身畔男人俊挺的臉容。
但她仍舊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拼了命的想要將他瞧仔細。
距離上一次與他同床,已經太久遠了,但她記得十分清楚,整整是兩個月又十天,他不曾與她肌膚相親過。
因為太在乎了,所以無論如何都忘不掉,那一日又一日的等待,就像是刻痕般,深深地劃在她的心坎上,每多一筆,她的心上就多了道傷。
「不睡嗎?」齊天始冷不防地開口,眼眸仍舊是閉起的。
「今天下午小憩過了,睡不著。」她挪了挪身子,湊近與他枕在同一個枕頭上,伸出縴細的手臂,環住他結實的赤果胸膛。
一般的夫妻應該與他們此刻相同吧?親熱過後,交頸而眠,明明是兩個人,卻親密得就像是難以割舍的一體似的。
那該是何等令人滿足的幸福呢?
但是,此刻,鳳雛的心里有著的卻是空虛。
被他擁抱過後的熱度,仍舊殘留在她的身子里,但是,她非但不滿足,反而失落得想要哭泣。
為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她究竟在渴求著什麼呢?
在名義上,他是她的夫君,在實質上,他也是她的夫君,她擁有在這世上與自己最親近的人,就連生身的爹娘,都不曾與她如此親近過。
但是,擁有如此親近的人的她,每每想起這個人,卻只覺得孤單。
齊天始睜開眼眸,直視著上方,那黯不見底的眼色,就像是天底下最深沉的幽潭般,好半響的寂靜之後,他才又開了口。
「睡吧!我倦了。」
說完,他執住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將它給從胸上移開,再度閉上雙眸,像是入定了般,沉沉地睡去了。
耳畔听著他勻長的呼吸聲,在這一刻,鳳雛徹底地嘗到了被拒于千里之外的滋味,有一瞬間,她好恨自己為何要喜歡著他,因為喜歡著他,讓她成了這世界上最孤單的人。
她深吸了口氣,緊閉上美眸,即便是睡不著,她也不願睜開眼楮,因為唯有緊緊地閉上,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屋外,夜深了。
夜空中,一輪半滿的月,被烏雲罩著,時而溢出雲端的明亮,像極了屋里人兒忍住沒落下的剔透淚光……
因為幾次馬大嬸的熱情邀約,鳳雛在織局里待得時間變長了,有時候,她甚至會留在女眷之中,縫著衣裳,听她們先聊著各家的新鮮事。
後來,她終于明白那日馬大嬸半強迫要她待下來的理由,她說,要了解這城里發生了什麼事,在這里待上半天,就能夠了如指掌了。
「夫人。」
就在鳳雛縫好了一件衣袍,正打算收線之時,一名坐在她身畔的微胖婦人出聲喚她,她住了手,揚眸望著對方。
「嗯?陳嫂有事嗎?」她笑問道。
被喚作陳嫂的胖婦人聳肩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听說了上回的事,想請問一下夫人,你說在正妻未生子之前,就算二爺納了妾也不許生子,那要是夫人一輩子都生不出來,咱們齊家豈不是要絕後了嗎?」
聞言,眾人不約而同一陣臉綠,面面相覷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馬大嫂忙不迭地開口圓場,「唉呀,說那是什麼話呢?呸呸呸,咱們家夫人是天生貴人的福相,怎麼會生不出孩子呢!怕是時候未到,咱們都是婦道人家了,還會不知道孩子想來時,擋都擋不住的道理嗎?」
「是呀是呀!我啊原本生完三個小兔崽子就不肯再生了,哪知道老三還不是兩歲呢,我又懷上一胎,生了個白胖胖的女兒,我家官人不知道有多疼愛呢!孩子啊,真是說來就來,沒個準呢!」
「沒錯,咱家也是,明明沒忘記喝避孕的湯藥,但還是懷上了第五個孩子,雖說都是自個兒肚里掉下來的一塊肉,但成天被這些孩子吵鬧,都覺得有些心煩了,真是!」嘴里叨嚷著,眼底對親生孩子的疼愛倒是半點不少。
「唉,我就沒有你們那麼好運了,總盼著再生個崽子湊成雙,就是怎麼也懷不上,只能說天有定數,誰也強求不來吧!」
幾個平日與馬大嫂交好的夫人都紛紛開口,試圖要讓鳳雛覺得好受一些,而她只是揚唇淡淡地微笑,搖搖頭,表示她沒擱在心上。
你想,我能讓你懷上孩子嗎?
那日齊天始對她所說的話,在這一刻沒由來地躍上心頭,教她無端地感到不安,卻說不出一個確切得理由。
鳳雛咬了咬女敕唇,把那股子不安的念頭按回心底,不願再多心去想。
一抹輕淺的微笑輕綴在鳳雛的唇畔,她的神情依然淡定,手上的針黹功夫也沒有絲毫馬虎,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但她的心里豈能是好受的?
只是,她不能讓任何人看自己笑話,那屈辱就算再難忍,她也會硬生生將它給吞下肚子里。
這時,青姚說了聲打擾,進了屋里,走到主子跟前,「小姐,你今天早上交代要給姑爺熬得煲湯已經好了,你要親自過去試一下火候嗎?」
「好,我過去試試。」鳳雛頷首,起身說了句「失陪」,在女眷們一同起身恭送之下,提裙往外步去。
倘若是在以往,她一定會薄責青姚小題大作,不過是煲個湯品,還需要她親自去嘗火候嗎?但她心里明白,也非常感激,她知道一定是錦柳差譴青姚過來,隨便挑了個名目讓她離開,錦柳一向心細如發,知道她在那群女眷里頭肯定是久待不住的。
這時,她們主僕兩人前腳才出了門,後腳就听見織房里傳來女眷們交頭接耳的討論話語。
「人家都說南宮家的千金天生聰慧,機敏過人,可是今兒個我瞧她這模樣,倒不覺得她聰明,反而是蠢笨,咱們都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了,她總不致于听不懂咱們話里的意思吧!」
「是啊!會不會是傳聞太言過其實了,她呀,這回把安姑娘的事情鬧得那麼大,以後要得到爺的疼愛,只怕是難了!」
「唉,虧那模樣生得這般好,該不會是人家所謂的紅顏薄命吧?」
「這些人真是胡說八道——」青姚再也隱忍不下去,轉頭就要回去理論。
「站住。」鳳雛出聲喊住了她。
「小姐……」
「不許你亂來。」她輕沉得嗓音遏止住青姚,「回去吧!我們什麼話都沒听到,半句話都沒听到。」
最後一句話,她像是要說服自己般加重了語氣,這時,她听見了屋里傳來馬大嫂的喝斥聲,雖然心里仍舊難受,卻忍不住勾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總還是有人護著她的!
雖說那人並不是她最在乎的人,但是,對她而言,至少強過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