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
雲仰滿頭霎水,回頭望向柳泌。
柳沁神色凜然,目光低垂地走向天無痕,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師父。」
師父?
這是怎麼回事?
雲仰滿月復狐疑,然而柳沁卻已走到天無痕身前,不再看他。
那狼走到他身旁,抬頭看他一眼一——
然後往前走,坐在柳泌和天無痕的腳旁。
敢情他們都是同一伙的?
他的心頭空落落的,不知該如何作想。
「我們先回去再說。」天無痕向身後的幾個灰衣人一點頭。
「雲公子,請!」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對雲仰拱手一揖。
雲仰一听他聲音便知道,他就是一開始警告他們速速下山的人。
他緊繃著臉色,召來馬匹,翻身上馬。
其中兩名灰衣人走到旁邊的山壁,不知在何處桉了一個機括,其中一人用力往岩壁一推,露出一個孔洞,旋即牽出幾匹馬來。
這山壁內的機關竟然藏得住這麼多匹馬,里面的大小可想而知。原來這整片玉雪峰里確實布滿和仙族的機關。
他們的馬一律是灰白花相間,遠遠看去人和馬彷佛都與這片山融為一體。他們又熟知地形,若有心隱藏,根本難以被察見。
柳沁飛快看他一眼,便上了馬,騎在天無痕的身旁。
雲仰低頭看見鞍袋里露出一點干糧,想到兩人至今尚未吃午飯,他的嘴微微一抿,手緊握著馬韁。
天無痕與柳沁騎在前頭,兩名灰衣人尾隨其後,雲仰居中,後面是另外兩名灰衣人。
一路無人說話,只是默默騎了一個多時辰,眼前依然是蒼茫貧瘠的山,雲仰不知他們要騎多久,又要帶他上哪兒去。
所有人終于停了下來,騎在他前面的灰衣人回頭對他道︰「雲公子,從這里開始我們要走內道了,馬匹可留在原處即可,稍後會有人來取。」
他也只能任憑他們擺布。
那名灰衣人走到一處山壁旁,對著一玦石面有節奏的敲擊了幾下,一顆山岩輕輕喀的一聲,松開一條縫。
他們如方才一般推開那顆山岩,天無痕率先走了進去,所有人跟在他身後。
洞口處有火把掛著,進去的人各自取了一支,拿火折子點燃。
雲仰進入那處入口時,看一下洞口機關。他沒有看到什麼機括,但是堵門的岩石倒是貨真價實的巨岩,方才推開它的灰衣人看似輕松無比,毫不費力,驗證了第二件事︰和仙族確實不乏身手不凡的高手。
內道並不寬敞,只比稍早的一線天好一些,可也只容單人通過,每隔數丈有一支火把照明。山壁上看得出斧鑿的痕跡,應是人為建造。
內道的路並不十分好走,大部分是往上而行,有幾段相當陡峭,幾乎是垂直而上,天無痕必須回手攙著徒兒躍上去。
雲仰猜想,他們現下走的應該是從山月復內直接往上切穿的快捷方式。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內道突然到了盡頭。
天無痕站在一片山壁前,兩手抵住,微微往前一推,山壁往前滑開。
一絲天光透了進來。不知是否幻覺,雲仰彷佛還聞到一絲花香。
天無痕踏了出去,對洞內的他一笑道︰「老夫的蝸居已至,還望雲公子不嫌棄。」
「他不會嫌棄的。」柳泌站在師父旁邊小聲道。
雲仰只是看她一眼,跟在其它人後面走出洞外。
人間仙境!
他啞然無聲,驚訝得無法動彈!
那不是幻覺,他聞到的真的是花香。
眼前如春滿人間的清谷,遍地綠草如茵,花團錦簇,野香芬芳。
七彩繽紛的蝶兒在紅色、黃色、白色的野花上翩翩飛舞著,不知名的雀鳥盤踞樹上高啼。
左手邊是數十棵青木聚集的小林,右手邊是一間青瓦小院,門口的竹篙內圍著一群小雞崽,跟著一只母雞的身後啄食著地上的飼料。
兩匹灰馬自由地在草地間走來走去吃草,見到跟他們一起出來的狼,也不驚慌,只是甩甩尾巴繼續吃草。
這里哪是玉雪峰的十月寒冬?這分明是赤省的陽春三月。
那狼顯得對此地熟門熟路,跑到草地上暢快地打了幾個滾,然後跑進青瓦小院的後方,不知干什麼去了。
整座幽谷約莫里許大小,被連天的高崖峭壁環繞,青瓦屋的後方有一道瀑布從高頂直泄而下,宛如白練。奇特的是,水瀑竟然冒著白煙。
雲仰只在這山谷中站了片刻便全身暖了起來,必須除去厚重的外袍。
他茫然四望,無法相信此地竟然和方才的荒山窮壁是同一處地方。
「此處有地熱泉經過,終年氣候如春,玉雪峰上如這般的秘處,還有好幾處,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天無痕拂動長須,對他震撼的表情微笑。
「雲公子,請隨在下入內盥洗休息。」那個一直招呼他的灰衣人走了過來,其他三人分頭去照料馬匹和行囊。
雲仰定了定神,慢慢看所有人一眼,最後不發一語的跟著進去院落里。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大門內,柳泌走到師父身旁,郁郁地偎在他懷里。
「小丫頭怎啦?」天無痕撫撫她的頭發。
「師父,他討厭我了……」柳沁泫然欲泣地抬起頭。
「胡說,誰會討厭咱們的小泌兒?」天無痕微笑。
柳沁急了起來。
「師父,你不知道的,他……他……」她咬了咬下唇,露出又甜蜜又傷心的神情。「他說,這一切事過之後,想要見我的父母親長……」
「見長輩?那就是要提親了。」天無痕眼楮一亮,笑咪咪地道。「親長現下他是見過一邊了。你若喜歡,你爹娘那兒師父去說,保管他們不敢反對。」
「他現在可能不想了……」柳泌又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胡說。」天無痕拍拍她的頭,「走,師父去幫你問問。」
柳沁看了師父一眼,眼中流露又孺慕又害羞的小女兒情態。
天無痕攬著徒兒,慢慢地走向小院。
「你這一趟下山,有沒有去見過你父母哥哥?」
「嗯。」她倚在師父身旁點點頭。
「他們都還安泰嗎?」
「我爹娘很好,我哥哥還是那個死樣子。他身子里的毛病,我叫他隨我一起上山找師父,他只是不肯,嫌路途遙遠,我也不想理他了。總之他哪天自個兒受不了,就會來了。我娘說,他就是這種個性,誰都逼他不得。」
天無痕撫了撫長須。「尋醫治病之事本也勉強不來,所幸他的病一時三刻也要不了命。」
那狼又從院後跑了過來,諢身濕琳琳的,猶冒著白煙,似乎在溫泉水中玩過了一回。
柳沁瞪它一眼。「毛頭子,你要是甩得我一身濕,當心今天晚上不讓你進屋睡。」
「嗚,嗚……」毛頭子尾乞份。明明是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狼,做出這般小狗模樣實是又可笑又可愛。
「你別一回來就嚇它。」天無痕輕彈她腦袋一下。
「它可壞了!不知在哪里識得幾只孤狼,領頭作亂,還差點讓它們把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給拖了去。」
毛頭子似乎知道小主子在數落自己不是,腦袋耷拉著,耳朵垂垂,不敢作聲。
「是嗎?可有出事?」天無痕老眼微睜。
「沒事,雲仰把那些壞狼趕跑了。」她說得挺驕的。
天無痕笑了起來。「依你看,這小子人品是不差的?」
「師父,我多方試探過他了,他確實是個品行端方的君子,師父的事交托紿他,定當可以信任。」柳泌的神色轉為嚴肅。
「我的好徒兒說的話,自是不會錯的了。來吧!為師好好的與他談談。」天無痕點點頭。
天無痕推開竹篙笆的門,母雞領著一群小雞崽圍過來討食。他從篙笆的飼料袋子抓一把粟米隨手一撒,母雞同小雞不亦樂乎地啄食起來。
師徒倆一前一後走入正廳內,雲仰負手站在一扇窗戶前往外望。兩名灰衣人站在廳角,不發一語。
天無痕對兩人點點頭,兩人無聲地走了出去。
「喂!」柳沁走到他旁邊。
雲仰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往旁邊挪一挪,和她拉開距離,依然負手望著窗外。
「我師父想和你說話。」柳沁故意又跨近一步。
雲仰皺了皺眉頭,再往旁挪一挪。柳沁惱了,再跟上去。
他氣惱地輕推她一下。「走開些,我听到了。」
柳沁「啊」的一聲,突然往後一跌。雲仰吃了一驚,長臂探出將她拉住。
柳泌順勢跌進他臂彎里,對他得意地笑。
「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男人最糟糕了。」
雲仰心頭一動,隨即對自己竟然還會對她心動懊惱不已。
這姑娘從頭到尾沒對他說過一句真話!「算我怕了你了!」他氣得松開她,繞開一步走到廳中央。
柳沁見他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眼眶登時紅了。此時也顧不得師父在看著,大步走到他面前柳眉倒豎。
「我知道你在氣我騙你,可我跟你說的話大部分都是真的。我爹娘哥哥義叔的事都是真的,我只是沒告訴你我師父的事而已。你想知道什麼,現在盡可以問我,我統統告訴你就是了。」
雖然不知道她千方百計將他帶來玉雪峰究竟是為了什麼,想到這些日子來的諸般甜蜜,其實不過是她的有心設計,只怕他提出要見她爹娘時,她心里已暗自笑破肚皮,雲仰羞辱難—。
他怒極反笑︰「讓你說更多話誆騙我嗎?雲仰只是個一窮二白的江湖游子,一無金銀、二無大能,沒有什麼可騙之處,柳姑娘只怕是浪費太多心思在在上了!」
「你……你……」
柳泌臉色發白,突然咕咚一聲,翻頭栽倒。
雲仰以為她又在惺惺作態,直到她真的重重跌在地上,才發現情況不對。
「泌兒!」
他臉色鐵青,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天無痕原本看小兩口鬧別扭看得極有興致,一顆心都跟著年輕起來,沒想到會有這般的變化。
「讓我瞧瞧。」他在愛徒身前蹲下來,手探向她的腕脈。
柳沁臉如金紙,氣若游絲,意識已然昏迷,這絕對不是佯裝得來。
雲仰望著懷中蒼白的臉蛋,又氣又愛又恨又惱又憐又憂,萬般情思拚在他的心頭,幾欲漲破。
最後,憂慮戰勝了一切。
「天前輩,她中了古怪幫的蝕骨銷魂散……」
天無痕吃了一驚。「怎麼中的?何時中的?」
雲仰迅速將孟珀威逼于她的事說了一遍。
天無痕臉色極端凝重。
「蝕骨銷魂散中有一味赤煉草,越是到了冰冷之處,癥狀越受壓制。是故你們在北境的這些日子,泌兒的發作並不明顯。然而,癥狀雖然不顯,卻不表示毒性降低。方才你們一入了翠谷,氣候暖熱起來,她的毒性立刻就壓抑不住了。你們怎地沒說她身上中毒?」
雲仰心中惶然,不由得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自從發現她是有心把自己騙上這玉雪峰之後,他什麼都不信了,心頭甚至認為,她連中毒都是假的,只不過要裝柔扮弱取信于自己,不然怎麼會這些日子以來都如此正常?
他萬萬想不到中間還有此情由。
「前輩,您救得了她吧?」他的雙臂緊了一緊。
天無痕在心中算了一下。
「如今她中毒已經是第九十七日,此勢四險異常,你抱著她隨我來。」天無痕迅速往左側的小門走了進去。
雲仰不敢怠慢,抱起柳沁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