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哭得太激動,聲音含糊。」為免他們繼續圍攻她,她立刻主動攻擊,「不過現下仔細一瞧,還真是差遠了,我記得我爺爺他整個人體面的很,才不像你這麼邋遢,披頭散發的,唷,你是幾個月還是幾年沒洗頭了,還有這身衣服,有沒有換過衣服呀你。」
他願意罵她,還與她對話互動,表示好解決,跟他斗斗,讓他生氣蓬勃,趕走心頭陰郁,一切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什麼爺爺,我有那麼老嗎?我女兒要是沒死,也才跟你一般大!」
「你在說笑吧,老爺爺。」不讓他陷入悲傷往事中,馮玉瓖立即譏諷道。
「不信的話,你問馬力。」怒氣沖沖的左陸生,指著愣在一旁看傻眼的馬力。
待馬力點點頭後,馮玉瓖乘勝追擊,「好吧,就算是,但她肯定沒我這麼漂亮。」
「哼,笑話!我左陸生的女兒,那可是金枝玉葉,花容月貌。」
「嘖嘖,你這副嚇人的鬼模樣,能生得出花容月貌的女兒,那天下紅雨都不稀奇了。」
「你……」原是富商的左陸生,向來都是被阿諛奉承、敬畏有加,豈能容忍被人譏諷,「馬力,馬上去給我準備一套干淨體面的新衣服來。」
馬力愣了下,一來,這是三年來,左陸生頭一回要求添新衣,二來,他擔心馮玉瓖獨留在這里,萬一左陸生發怒傷了她,那他可難向左世平交代。
「馬力,你還杵著做什麼!」左陸生怒喝著。
馮玉瓖對馬力使眼色,示意他照做,馬力看看眼前這情勢,想應該暫時不會有危險,遂領命前去購新衣。
馬力離開後,馮玉瓖雖暫停炮火,但她可沒真閑著,而是換個戰略,繼續逼出他的活力。
「等會你就知道我左陸生不是一個平庸老頭!」被一個小丫頭看扁,左陸生忿忿不平,咽不下這口氣。
「那我就拭目以待嘍。」馮玉瓖涼涼的說,但略顯不屑的表情突然丕變,手抱著肚子,一臉痛苦樣。
「你又在干麼!」左陸生斜瞪著她。
「我,都是你啦,害我動氣,我才剛有喜呢……」馮玉瓖佯裝痛苦,但一張嘴還逞強的罵他。
「你、你有喜?」左陸生露出一臉驚慌,「你這丫頭,怎不會照顧自己,已經有喜還這樣……唉,你呀!」想到自己剛才還推她,他更是心驚。
他趨前欲扶她,她裝得戒備恐懼,「你干什麼,別想趁機打我!」
「誰要打你,給我進去房間好好躺著。」他半扶半拉,將她帶入房內,扶上床躺下,有些慌急的問︰「你、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孩子還好嗎?」
「我覺得好多了。只要你不惹我,我就不會動氣。」
「你這丫頭……」左陸生啐了聲,悻悻然轉身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馮玉瓖想,她的計謀成功了一半,這人還是有感情的,許是移情作用,他應是把她當女兒看待了,才會這麼焦急。
不過,他那張臉本來就是她爸的臉,不是嗎?她很高興在古代還能和父親團圓,且斗嘴計策似乎起了大作用,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改變這個貴人,化解世平三年前和他的約定。
馬力回來後,左陸生不急著換新衣,反要他趕緊去請大夫來給她瞧一瞧,大夫一來,馮玉瓖便私下買通他,要大夫跟左陸生說她必須靜養幾日不能下床,要不月復中孩子會有危險。
左陸生想也沒想,馬上答應,但馮玉瓖卻還不滿意——
「我不要住這兒,這里什麼都沒有,而且屋里髒兮兮的。」馮玉瓖演活了任性女兒的角色。
真擔心她下床會滑胎的左陸生,斥喝她一頓後,立即命馬力找人將屋子打掃干淨,還購置一些新家具、廚具和食材,他還特地叮嚀不許打打敲敲,免得驚動了她。
才半天的工夫,這小房子竟從一間陋室,搖身一變,成了窗明幾淨的小屋。
這樣才對嘛,住在干淨舒適的屋里,人的心情才會開朗,不會死氣沉沉的。
不過現階段,她還是得任性的和他斗嘴,免得他察覺她奸詐使計訛他。
梳洗過後,換上新衣,穿戴整齊的左陸生,刻意來到房內讓她瞧瞧。
「我只留你住兩日,兩日後,你就得馬上給我滾!」左陸生板著一張臉。
「呃,請問你是?」遵從大夫指示,躺在床上不動的馮玉瓖,佯裝見到陌生人闖入,一臉驚慌樣。
「玉瓖姨娘,這位就是左老爺呀。」馬力模模頭,不解她怎麼一臉陌生的樣子。
馮玉瓖吃驚的說︰「天啊,不是騙我的吧,這,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左陸生嘴角微勾,一臉得意。
「果然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換上一身干淨的衣服就是不同。」
「哪來那麼多廢話!」左陸生明明一臉得意,卻還擺著架子,「你若不好好照顧自己,肚中孩子若沒了,可別怪到我頭上。」
「哼,我就偏要怪你。」馮玉瓖試圖將話題轉到他和左世平的約定上,「與其讓孩子一出生就注定沒有爹,那他還是別生出來的好!」
左陸生是聰明人,一听便知她在埋怨他讓左世平報仇後,要自我了結的約定。
「哼,他後悔了對不對,我就知道。」左陸生雖冷哼著,但陰郁神情已不復見,「做不到的事,當初何必答應。總之,他若報了仇,就得自我了結,這事,絕不可能改變。」
「那不要報仇,就不需自我了結了吧!」原本只是純粹想反駁他,但話一出,她自己心口突一怔。
對呀,這麼簡單的事,為何沒早點想到,只要不報仇,或是還沒報完仇,世平就不需遵照當年和他的約定,為了報仇,賠上自己性命。
左陸生臉色微詫,隨即冷硬道︰「不共戴天之仇,他能不報嗎?」
見他轉身欲走,不想半途而廢的馮玉瓖,對著他的背影喊著,「我肚子好餓,我想吃麻油蛋包,快點,我餓死了。」
只見左陸生腳步頓了下,似拿她沒轍,可又不想示弱,硬是不理會她,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
馮玉瓖莞爾,是上天垂憐,讓左陸生覺得她就像他女兒,加上月復中孩子,讓他更加愛憐她。
她感覺得出來,他其實也不是真要世平的命,只是之前親人皆亡,受到太大沖擊,他整個人陷入憂郁的情緒,才會有這種陰郁的想法,現下,他的心鎖已打開,但心窗還未開,就等著有人為他找台階下。
他說的也沒錯,林家和馮蔣兩家不共戴天之仇,世平豈能不報,但,只要不報「完」仇,不就「暫時」不用自我了結?
這個「暫時」,就死賴活賴給它拖上一輩子不就得了!
馮玉瓖開心的笑著,肚子突咕嚕叫了聲,心情一開,胃口也跟著開,她還真餓了。
「我的麻油蛋包到底煮好沒?」她朝著房門口喊。
空氣中飄來一陣焦熱的麻油香,這小屋里,登時有了家的味道。
待在龍虎樓內的左世平,將前一晚寫好的三封信,一字排開擺在桌上,分別是給玉瓖,還有兒子和女兒的信。
七日前,馬力告訴他玉瓖有喜,他心頭激動不已,但他強忍住去看她的沖動,因為擔心自己多看她一眼,他的心念會徹底翻轉,從遵守承諾的君子變成手刃恩人、忘恩負義的小人。
知悉她有喜,他更堅定要遵守當初對左老爺做出的承諾,他希望他的孩子以有個重然諾的爹親為榮,而不是和他一起背負忘恩負義罪名,苟且偷生,貪享天倫。
看著手臂上幾處刀傷,他沉痛的闔眼,這是七日來,每當他想去找她看她時刺傷的,他要自己為她和孩子的將來著想,忍住思念的痛楚,才能換來她們母子或母女日後平靜安祥的生活。
他不知玉瓖懷的是兒子或女兒,他各寫了一封信,要孩子好好孝順他們的娘親,而給她的信,則是寫著他對她無限的歉疚和愛。
桌上另有日昌票號的契書,和該歸還給左老爺所有的家產文書,另外還有馮家米店的轉讓書,他已將馮家米店記在玉瓖名下,這是他唯一能留給她和孩子的。
馮金城嗜賭,不但將他給的一萬兩投入賭坑,賭性堅強的他,未記取教訓,最後又將米店抵給他暗中買下的賭坊,他兩回拿下米店,都是不費吹灰之力。
米店已到手,馮家破產,他對馮家的恨沒那麼深,報仇計劃就到此,至于蔣家,蔣炳全賣官蠰爵一事,朝廷中已有清官看不下去彈劾,他一查才知彈劾者是當年為他爹說話,事後卻被眨職的好官,遂讓馬力將他搜集到的更多鐵證送去給他,現下,蔣炳全已被革職打入大牢听審。
左世平眼神轉為陰沉,日前馬力將小秋所知道的吳寬的事,轉述給他听,他痛心吳寬竟為一己之私,答應與蔣德瑟狼狽為奸,將官銀偷藏在書房陷害他爹,也更恨蔣德瑟,蔣德瑟做的惡事怕不只如此,他甚至懷疑林家那場火和蔣德瑟月兌不了關系——
這個蔣德瑟,他絕不會饒了他!
「大爺,馮老爺和蔣公子都來了。」東亥來報,左世平目露凶光,「吩咐下去,讓馬力帶著侍衛守住所有出入口,不許讓任何外人進來。」
「是,大爺。」
東亥領命離去,左世平又等了一會,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出去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