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仿佛一場鬧劇的品蟹宴結束後第三天,顧宗淮進宮向皇上稟報過後,就帶著自己的人馬還有一個編制外的人員動身回邊關。
一路上,他的臉黑沉沉的像貼了鍋灰一樣,就連小黑也異常安靜,就怕一個不小心被遷怒。
顧宗淮原本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要理會雪靜悅這個不知好歹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等她吃不了苦向他求饒,他再找個台階讓她下。
只是一天過去了,她並未來向他哭訴,他想,或許手底下的人看在她是老白領過去的,特意照顧她一點,于是他就抱著明日就會看到她哭喪著臉的期待下,欣然入睡。
第二天也過去了,他們一路急行軍,所有人都搞得灰頭土臉,就連小黑也忍不住抱怨吃了整天的土,連喝水都一股子土味。
結果在驛站的時候,他的燈燃了大半夜,卻連雪靜悅的臉都沒見到。
顧宗淮一天又一天的數著她能夠忍下幾天,每過一天,他的臉色就黑一層,到最後小黑都不想跟在他身邊了,只有老白仍頂著一張嚴肅沉悶的老臉跟在他身邊,偶爾向他投去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他心底的想法,讓他的惱怒更甚。
如今快接近邊關,表示他們已經離京大半個月了,這一日中午,眾人剛好來到一片荒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顧宗淮便下令就地架起爐灶,燒點熱水,熱一熱早先帶的干糧打算應付一餐。
所有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只有顧宗淮坐著的地方空了一大片,他臉色陰沉,手里拿著布擦劍,眼楮卻不知道在看哪里。
老白在附近晃了一圈,確認沒問題後回來看見他還是維持同樣的姿勢,忍不住搖搖頭,開口道︰「將軍既然擔憂,何不直接去瞧瞧?」
「我要擔憂什麼?」顧宗淮一雙利眸瞪著他,嘴硬道。
口是心非。不過老白當然明白這話可不能直說,于是拐了個彎道︰「公主畢竟是女兒身,這些日子必定吃了不少苦,雖然將軍特意將公主休息的地方和其他人隔開,但還是有所不便……」
顧宗淮冷哼道︰「我可不想拿我的熱臉去貼她的冷。」況且要是真的去關心她,說不得還會讓她以為他一個大男人說話不算話,打算毀約呢!
「將軍,若只是不小心經過看到,也就無所謂了吧。」老白有些無奈的出著主意。
不是他想把自己弄得像三姑六婆一樣多嘴,只是將軍這陣子老黑著臉,行軍速度一日比一日快,眾人私下都叫苦連天,非得讓他去看看將軍到底是怎麼了,讓他好好勸勸。
說實在話,他覺得這根本就是這對夫妻在鬧別扭,兩個人都不想低頭,將軍自然只能在心中自己生悶氣了。
看他還有一絲猶豫,但眉間微微松開的皺折已經說明他對這個提議似乎有點心動,老白又故作不經意的續道︰「這幾日就算是趕路,但也常常有個熱湯熱水的能喝,也不知道那幫魯漢子是怎麼想的,這幾日倒是弄出了許多花樣來,說不得公主也出了點主意。」
顧宗淮看著放在一旁、屬下剛剛送來的一碗熱湯,這時候已經冷得差不多了,但還是可以見到里頭的確不只是單純煮開的水而已,細細一聞還有一點鮮味。
「這些臭小子,什麼時候就是喝個熱湯水也搞這些花樣了,不行,我得自己瞧瞧去。」他低聲叨念著,把擦劍的布往邊上一扔,起身快步往篝火的地方去。
老白搖搖頭跟了上去,不禁在心中感嘆,唉,將軍大事上都好,怎麼對于小事越來越別扭了。
這是雪靜悅來到古代後,第一次對于生活有種比較習慣熟悉的感覺。
相較于在將軍府,她光是出個房門,身後就跟了五、六個婢女,吃個飯,桌子上擺了至少十個碗碟,假扮成小兵倒舒服多了,大口吃飯大口喝湯,每天的行軍她還可以當成體力訓練,比起之前她光是想打個拳還得找地方躲著練,甚至連洗澡都要把人給趕出去才行的日子,現在的確讓她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而且她還挺感謝顧宗淮的,特地安排她和一干男人分開睡,還讓她化名為雪悅,免得被看出身分。
和雪悅一起負責這次出行後勤的小兵們,也對這個新來的年輕人覺得很滿意。
原本還以為這個新來的看起來細皮女敕肉的樣子,長得又又小,也不知道是不是來混日子的,結果卻是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他不只不會拖累他們行軍的速度,還不時有些特別的想法,讓無聊的日子多了點趣味。
老王頭滿意的看著柴火,一邊嗅著鍋里頭濃濃的味道,邊稱贊雪悅道︰「悅小子,行啊!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一手,這水里就倒點你說的那個粉,又抓點你說的那個海帶,居然就能熬成一鍋湯,滋味比我們平日喝的要好多了。」
一邊捧著碗等著最新一鍋煮好的年輕小伙子,故意調笑道︰「老王頭,你說你都管後勤這麼多年了,悅小子一來你馬上就被比下去了,你可要小心哪天將軍吃不慣你那像餿食一樣的菜飯,將你調去喂馬。」
老王頭隨手抓來一把草扔了過去,笑罵道︰「方凱你這臭小子,就會挖苦老子,要是你有悅小子這樣的本事,我就是去喂馬又有什麼要緊的。」
方凱嘖了聲,高舉著碗輕巧躲過。「你這是惱羞成怒!悅小子,你來評評理,我說的可對?」
雪靜悅只是嘴角輕勾,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紙包,打開後將里頭的東西撒進湯里,用湯勺攪了攪後,問道︰「湯好了,誰要先來?」
「我我我!我先來的!」原本還在拌嘴的老王頭和方凱,還有圍在邊上的幾個大男人全都捧著碗,異口同聲,爭先恐後的喊著。
雪靜悅依次替他們圉湯,笑道︰「別急,大家都有,其他人喝過了,這鍋都是我們的。」
老王頭仗著年紀大,率先搶了一碗,一邊輕啜著,一邊咬著冷硬的餅子,同時還不忘說道︰「也是悅小子來了才有這等好事,要不之前我們只要有碗熱水喝就滿足了,哪能指望短短的時間就能弄出一鍋好湯來,說來悅小子這書讀得多果然有點用,看那些有些還是藥材呢,你隨便抓一把扔下去就成了湯了,還鮮得很。」
雪靜悅淺笑著不說話,這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們所說的藥材其實就是昆布,在這時候還是被放在藥店里賣的,而買的人其實也少,少少的幾文錢就能買到一大片,她出門前特地讓人去買了些,還讓人磨成了粉,接著又和了鹽及花椒粉弄成了一大罐子,只用油紙包了幾包隨身帶著,在這種能夠歇腳的時候,就在熱水滾開的時候撒上一包,帶著海味的辣湯就完成了。
她倒也不是非要這樣吃喝不可,只是之前偶爾用了一次,結果就讓大伙給惦記上了,只得每天都隨身帶上幾包,只要一歇腳,她就煮成一大鍋讓大家分著喝。
其實每日跟著壓貨的驢車走自然是辛苦的,但是只要想到三個月後就能拿到御靈劍回到現代救哥哥的命,這一點代價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而且這還沒有她以前混佣兵團的時候辛苦,想想那次在沙漠里走了兩天就只有一罐礦泉水,還要扛著武器,還有某次在叢林里,為了悄無聲息追擊一個目標,不能點火也不能吃味道太過明顯的東西,甚至連活吃青蛙老鼠什麼的都做過了,現在還有這樣的熱湯可以喝,她覺得幸福值已經很高了。
顧宗淮一走過來,就看到雪靜悅和一群大男人坐在一起開心談笑的模樣,瞬間有些心塞,他想都沒想便喚道︰「雪悅,過來!」
一群人突然听見將軍的聲音,全都愣了下,然後一致把目光投到那個同樣有些詫異的雪悅身上。
雪靜悅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想起要找她了,但還是乖乖的起身走了過去,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拋出「跟著」兩個字,就自顧自的往前走。
兩個人走得遠了,一群人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紛紛討論起來——
「將軍找悅小子要做啥啊,難不成他真的跟將軍有什麼關系?」
「說不定就是呢!要說悅小子挺聰明的,還是念過書的,那八成是將軍的親戚吧。」
各種不靠譜的猜測滿天飛,老白默默的退到一邊去,暗自幸災樂禍的想著,三個月後,要是這些人知道這些日子稱兄道弟的家伙不但是公主,還是將軍夫人……
嗯,實在太期待他們的反應了。
雪靜悅跟著顧宗淮走了一段路後,突地停下腳步朝著他的背影喊「你要有事就直說,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瘋,但他大將軍可以騎著馬在前頭沖,他們跟著驢車的可是靠著兩條腿,她可不能浪費任何可以休息的時間。
聞言,顧宗淮馬上回過頭來,看著她穿著粗棉襖、靜靜站在那里的模樣,忍不住煩躁又起。
真是天生的冤家,她蠻橫的時候他是整天的心煩,現在她好不容易稍微改了個性子,他怎麼還是煩躁得要命?
「你……」顧宗淮有很多話想說,但是看到她的臉又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硬是擠出話來,「你如果不適應的話,早早的說了,等到了目的地我就讓人送你回去。」
雪靜悅一听,馬上搖頭。「不必了,這點苦不算什麼。」
他瞪著她,不自覺揚聲道︰「還說不算什麼?你堂堂一個公主,卻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就算要糟蹋自己也夠了吧!」
她必須極力克制才能不在他面前翻白眼,他說這是什麼話,她不過就是把皮膚擦了點粉,弄得沒那麼白,眉毛畫粗了點,頭發就像其他男人一樣用條破布隨便扎著,身上穿著粗舊的灰棉襖,其實這樣她還不是很滿意,但她手邊沒有太多可以使用的素材,只能將就點了。
「走點路有益身體健康,再說了,打扮成這樣也挺好的,難不成你要我穿著平日的綾羅綢緞嗎?」
顧宗淮听她說得雲淡風輕,皺緊了眉頭,沉聲道︰「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要不要回去?你為什麼要為了把御靈劍自眨身分,頂多請求皇上找人再打一把就行了,這東西雖然罕見,卻也不是打不出來,你不要再胡鬧了。」
雪靜悅的表情一沉,定定的看著他。「或許你覺得我是胡鬧,但是我明白我自己在做什麼,顧宗淮,別那麼自以為是,我既然敢答應你提出的條件,我就是吃再多的苦也不會到你面前喊一聲累,你也不用勸我,就等著三個月後把御靈劍給我就是了。」
「你這是沒事找事!」他本來還想好言好語的相勸,但是看到她執著又倔強的表情後,火又冒了上來。「你以為一個姑娘家的混在軍營里頭是什麼好事嗎?不說別的,光是吃喝拉撒睡就相當不方便,再說,你已經是成親的婦人了,若是傳出去,你的名聲還要不要?」
她冷冷的回道︰「這樣的交換條件當初是你提出來的,既然你身為我的丈夫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我又何必在乎這麼多。」
顧宗淮被她這麼一嗆,不禁頓了一下,他那時候是真的氣到了,才會想要故意刁難她,當真沒想到她可以撐這麼久,不過他總不能自打嘴巴,這樣太沒有男人的風範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又道︰「你以為到了邊關你還可以每天悠哉的燒飯煮湯嗎?你可能要上戰場殺敵或者是看到一堆尸體,這樣你堅持不回京城嗎?」
雪靜悅將他的話在心中過了一次,略微詫異的發現,這男人……是在擔心她嗎?他之前可是多看她一眼都討厭,現下是怎麼回事,該不會他也穿了吧?
她的心底雖然閃過一絲困惑,但還是堅定的表示,「我知道邊關的生活是什麼模樣,也清楚這三個月可能不會很好過,但是我有一定要完成這個賭約的理由,所以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動搖的。」
對于死亡,她看得多也經歷得多了,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對于他那樣的恐嚇,听听就好了。
顧宗淮實在不明白她到底在堅持些什麼,氣悶地沉默不語。
雪靜悅也不想再和他爭執,反正三個月後,他們就是兩個時空的人了,從此不再相見,很多事情她沒必要解釋,也不需要太在乎他的反應。
她轉身離開,才走沒幾步,就听到他幽幽的嗓音輕輕傳來——
「雪靜悅,你真的變得不一樣了……」
雪靜悅回頭淡淡一笑,水亮的大眼里有著一絲瀟灑。「是啊,我是不同了,但那又怎樣呢?我覺得現在的我活得很好,起碼很自在很快樂,比起之前那種蠢樣,我覺得現在好多了。」
顧宗淮定定的看著她水亮透澈的眼眸,還有悠然自在的模樣,他突然明白自己的煩躁所為何來。
她的眼里不只沒了以往的跋扈蠻橫,也同樣少了他的存在,而這樣的領悟如同雷電般深刻的劈入他的腦海里。
他曾經厭惡她的愛戀和痴纏,甚至還想過如果她能把這樣的心思用在別的男人身上該有多好,但為什麼現在她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後,他會感到不甘心?
雪靜悅見他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了,轉回頭大步前行,將一臉震驚的他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