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炎熱的夏天,但是位于半山腰上的馴馬場卻十分涼爽,當微風迎面吹來,總會順便捎來不遠處林子里的涼意。
納蘭守花穿著米白色的合身襯衫,卡其色的馬褲,蹬著一雙深咖啡色的馬靴,將她縴細的身材烘托得修長好看,而同時,韓蒼震也是穿著白色的襯衫搭馬褲,黑色的馬靴,與她看起來是成套的感覺。
他們同時來到這個馬場當然不是巧合,而是納蘭剛刻意的安排,理由是他與守花約好了要一起騎馬,可是他臨時有事不能抽開身,只好請韓蒼震代為陪伴,說什麼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落單一個人。
納蘭守望花所騎的是她父親寄養的馬匹日月,韓蒼震雖然也有馬匹寄養在這里,不過他今天主要是來陪她的,由于這馬場是納蘭剛所認識的好兄弟,所以馬場里大半數的馬匹也都是由他們這些熟人所寄養的。
雖然一直以來,納蘭守花就知道父親有養馬,是一匹灰色皮馬的馬,不過只有在將它白色的毛皮翻開來時,才會看見毛發的底部是灰色的,所以只是遠看著它,會以為它是一匹白馬,不過,即便她知道,也從未興起過要學騎馬的念頭,直到听說韓蒼震喜歡騎馬,才決定試試看。
韓蒼震教她上馬,要來了一條調馬索掛在日月的口餃旁,控制馬兒圍繞著他走動,「身體不要僵硬,兩腿不要夾得太緊,日月是一匹很敏感的馬,你太緊張它也會跟著不安。」
「可是,很高啊!」納蘭守花很努力固定住身體不動,光是要做到這一點就已經很困難了,更別說還得時時刻刻注意握著韁繩的手勢,就怕出錯了又要被他給訓一頓。
「你有懼高癥麼?」
「沒有。」她輕輕地搖頭,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那就想辦法習慣現在的高度。」他不給她任何撒嬌的余地,「日月是德國溫血馬里的Holsteiner品種,線條優美之外,比起一般品種確實比較高大健壯,不過它們的脾氣好又很溫和,是穩定性很高的品種,所以只要你別輕舉妄動,不必擔心它會把你給摔下來,知道嗎?」
「嗯。」她點點頭,還是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大動作,「你覺得我要學多久才可以跟你一起騎馬呢?」
「放松,上身保持挺直,但不要僵硬,你越怕它,就越駕馭不了它,最後被它瞧不起,它就又要爬到你頭上興風作浪了。」他像是沒听見她的問題,又一次提醒道。
「你一定要這麼瞧不起人嗎?」騎馬就騎馬,做什麼拿車太太的事情來歸作一塊笑弄她?
她有點生氣了,轉頭瞪了他一眼,見他眉梢微挑,嘴角勾著冷笑。
「對了,就是這樣,脖子也不能出力,騎在馬上也要能夠眼觀四路耳听八方,不過你要能跟我一起騎馬,最好再多苦練,要不,就只有被扔下來的份兒,要不,就是騎快趕上了,就怕學藝不精,也要被顛到破皮了。」
「看著吧!我不會一直讓你瞧不起的。」她深吸了口氣,昂起嬌顏,說什麼都不肯輕易地低頭認輸,應該說,不願意在他的面前低頭認輸。
她要他看著她,將她當成一個可以與他平起平坐,絕對不會給他丟臉的女子,要他用這樣的眼光看著她才可以。
韓蒼震抬起目光看著她,不太明白她究竟在執拗些什麼,明明是個連自家下人都會怕的主子,有時候姿態卻又擺得高高的,教人捉模不清。
「蒼震哥!」
女子由遠而近的喊聲打破他們之間彼此端詳的沉默,納蘭守花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見一名打扮看起來應該是馬場的工作人員的女子跑過來。
崔湘晴笑著跑進訓練場,因為一路奔跑過來,呼吸有點喘促,「蒼震哥,怎麼沒通知我一聲呢?知道你要來的話,我就會幫你把你的湛藍給準備好,它一直都很想念你,好像老是在跟說你怎麼都不來看它——?」
說到一半,她似乎發現場面有點不對,也發現到納蘭守花的存在,她抬起臉看著騎在日月背上的守花。
「這位是……?」
「她是納蘭守花,是剛叔的女兒。」韓蒼震說完,轉眸望向守花,向她介紹道︰「崔湘晴,在這個馬場里擔任照顧員,也順便兼任教練,以後如果你想學騎馬,可以向她討教。」
「你好,納蘭小姐,我叫崔湘晴,是跟蒼震哥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以後你要是有任何馬術上的問題,只管來問我,我一定會盡力幫你。」崔湘晴高高地舉起手,想以握手來打招呼。
納蘭守花看著她伸過來的手,遲疑了半晌,才月兌下手套,握住了她的手,但是握的時候十分短暫,立刻就放了開來。
「如果崔小姐不介意的話,我想還是下次吧!今天我想讓他教我就好了,不需要你幫忙。」納蘭守花將話說得很明白,不希望有人介入她與韓蒼震之間,今天她只想跟他單獨相處,「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
最後的話,她刻意地頓住沒說,希望崔湘晴可以自個識趣離開,其實她不是太喜歡崔湘晴,當然還不至于到討厭的程度,但是,剛才听她強調自己是跟韓蒼震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那瞬間刻意加重的語氣與過分燦爛的笑容,听起來就像是故意要對人宣告自己對于這男人不同凡響的意義與存在。
崔湘晴似乎听不太懂她話里的意思,退到場邊,笑著說道︰「你們繼續,我就在旁邊看著,剛好我的工作都做完了,跟蒼震哥也好久沒見面了,剛好可以趁機聊聊。」
韓蒼震的神情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與納蘭守花相視了一眼,看見她微微地蹙起眉心,輕咬著女敕唇一語不發。
「不想騎了嗎?」他開口問道。
就在納蘭守花還來不及回答的時候,崔湘晴的話就插了進來,「不騎了嗎?那我去幫蒼震哥把湛藍牽出來,讓蒼震哥試試身手。」
說完,她就要跑開,但是納蘭守花卻喊住了她,「你不必去了,我還要騎,爹地說他已經很久沒有來看日月了,所以要我今天過來多陪陪它,等一下我會陪震去看湛藍,所以就不勞煩你了。」
听見她喊自己「震」,韓蒼震一瞬間微愣住,在他身後的崔湘晴也是一臉訝異,但是在這場面上,她是馬場的雇員,而對方是客人,說什麼她都只能夠乖乖地照單全收,微笑以對。
「好吧!那我還是離開好了,我剛好想到有一匹客人寄養的馬匹最近狀況不是太好,我還是過去照看一下比較保險。」說完,她搖搖手說「再見」,轉身離開訓練場。
在她離開之後,納蘭守花試探般地看著韓蒼震,看見他回視她的表情有些冷淡,似乎不太高興她故意把崔湘晴給逼走。
就在這時,日月像是受到了驚嚇般蠢動不安,不停地噴氣發出嘶鳴聲,身體也跟著打浪起來,韓蒼震急忙地想要安撫它,卻一直沒見效果。
「怎麼回事?日月……不要嚇我,你是怎麼了?」納蘭守花被嚇壞了,她緊緊地夾住雙腿,感覺自己就要從馬背上被摔下來。
這時,日月更加地躁動,韓蒼震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捉住調馬索,那強悍的力道隔著手套刺動著他的掌心,但他仍舊緊緊地握住,強烈的疼痛幾乎到了快要麻痹的程度。
接下來的一切發生經過短暫得像是眨眼之間,但對于他們兩個人而言,卻比一輩子還要更加令人難熬。
日月高高地揚起前蹄,將納蘭守花給摔了下來,所幸就在最後一刻,她的右腳從腳鐘上月兌開,韓蒼震在同一瞬間放開調馬索,張開雙臂抱住她跌落的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從日月身邊翻滾開來。
沒了束縛的馬兒再一次揚起前蹄,不停地在場內奔跑。
這時,才離開沒多遠的崔湘晴發現情況不對,趕緊跑了回來,看見韓蒼震緊緊地抱住納蘭守花,神色戒備地看著日月,小心不被它給踢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日月一向都是匹溫和的馬啊!怎麼會這樣?」崔湘晴跑到他們身邊,驚慌地叫道,看她的樣子似乎也被嚇了好大一跳。
「不要再說了。」韓蒼震低喝了聲,看著納蘭守花蒼白沒有血色的臉蛋,抬起一雙泛紅的美眸,似乎在問他不是說過那是溫和的馬匹品種,怎麼會把她給摔下來呢?
一瞬間,他無言以對,心口有些痛,感覺她的身子不停地在發抖,一雙縴手越過他的腋下,抱著他,緊緊地揪住他的襯衫衣料,緊緊地、緊緊地揪著,讓他感覺自己好像有某一部分,也被她給揪進了一雙手心里……
「我已經請專家去看過日月了,他根據你的說詞和那天發生的情況來看,分析應該是有人吹了犬笛,那聲音我們人類听不見,但是馬的听覺比人好,所以日月听見笛聲才會躁動,把守花給摔下來。」
納蘭剛向韓蒼震陳述出這番話時,神情十分嚴峻,光想到那天如果守花沒有及時月兌開腳鐘,被日月給拖著跑,那將會是何等不堪設想的後果?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就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我會查出來究竟是誰吹了犬笛,這一點請剛叔放心。」韓蒼震心里同時也是發涼,發生這種情況,即便是懂得騎馬的人都可能無法自保,更何況納蘭守花是一個光坐在馬背上就會全身僵硬的初學者!
「查到了之後呢?你會做什麼處置?」納蘭剛問向站在眼前的韓蒼震,對于他的回答,似乎有一絲不滿。
「剛叔希望我怎麼做?」
「我要你保護守花。」
聞言,韓蒼震有半晌的沉默,深邃的瞳眸微微地瞇起,「剛叔希望我以什麼樣的方式保護她呢?」
納蘭剛冷笑了聲,往椅背上一靠,「我想,咱們兩個明眼人就不要說瞎話了,你應該很清楚是誰吹了犬笛,是誰想要害我的女兒,如果那個人真落到你手里,你真的可以處置嗎?」
「我向剛叔承諾,那天在馬場上發生的事情,絕對下不為例。」
「對,我就是要它下不為例,我也不諱言告訴你,我家女兒喜歡你,她想要成為可以與你匹配的另一半,而我打算成全她這個心願。」
這一刻,韓蒼震的心里有了明白,坐在他眼前的這個長輩是打算向他強迫推銷自己的女兒,而且,沒有留下讓他拒絕的余地。
「就算我不願意,剛叔也要無視我的意願嗎?」韓蒼震握起拳手,想到自己要被逼著結婚,娶一個根本才相識不到幾天的女孩,一個根本稱不上喜歡的女孩,他的心里就不由得一陣陣反感了起來。
「除非你有很好的理由可以說服我,要不,只要是守花想要的東西,我就會幫她弄到手,包括她想要的丈夫也一樣。」
「既然剛叔已經鐵了心了,又何必問我呢?」
「因為我要確保你不會傷害守花。」
「如果我不能保證呢?」一瞬間,憤怒的火花在韓蒼震的心底揚動了起來。
這算什麼?強迫他接受結婚的提議就算了,竟然還要押著他的頭,逼他一定要對納蘭守花好,把一個人的自尊狠狠踩在腳底,也不過如此吧!
「你必須。」納蘭剛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都說得極重,「要不,就當著我的面處置那個吹犬笛、打算傷害我女兒的人,只要你做得到,我就不會逼你與守花結婚,今天的事就當作我從未向你提過。」
兩個男人相視著彼此的眼神都是無比冷峻的,似乎在這場面上,誰也沒打算退讓,但也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持平靜,不讓這場爭執演變成一場不可收拾的戰爭,因為他們心里都清楚,那將是對誰都沒有好處的事!
自從摔馬之後,一連過了幾天,納蘭守花都沒有出門,就連大學都因為她無心上課而缺席,除了在父親的逼迫之下去了兩趟醫院,只為了確定她真的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亮了窗外的樹木與花朵。
納蘭守花躺在窗畔的柔軟長椅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在她的胸口倒蓋著一本看到一半的書,隨著她不是太平順的呼吸起伏著。
從窗外透進的陽光讓她的睡臉顯得好白淨,幾乎到了透明蒼白的地步,隨著夢魘的加深,越來越沒有血色。
「媽咪……別走,守花舍不得……舍不得你,別走……」
她在睡夢中呢喃,微弱的嗓音之中有著驚恐與悲傷,驀地,她睜開了雙眼坐起身,原來掃在身上的書本滑落到地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好半晌,她一動不動,眼神發直似地看著什麼都沒有的前方,然後,漸漸地、慢慢地,她終于知道剛才所見到的一切不過是在做夢。
下雨,車禍,與母親的死亡,不過是她的一場夢境,可是一切卻鮮明得猶如昨日才剛發生過。
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眶滾落,一顆接著一顆,無聲地滾落。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再夢過那場車禍了!
在母親剛去世時,她的精神狀況一直不是很穩定,看過心理醫生,也吃過藥,因為失去從小相依為命的親人,再加上親身經歷車禍的驚險與恐慌,過大的打擊教她無法承受。
可是,她很快就熬過來了。
她想起母親曾經告訴過她的話,說人不需要鋼鐵般的強硬,但是,適度的強韌卻是必要的,從小,母親就要她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哭過了喊過了,就要讓它過去,然後,昂起首,大步的往前走。
只要她的腳步不要停止,只要人生的旅途還繼續著,總有一天會有機會見到更美麗的風光,會讓她慶幸自己從未停下過腳步。
淚珠依舊無法停止,讓她蒼白的嬌顏就像是被雨水淋濕的花朵,脆弱得像是下一刻就會消散枯萎。
她蜷起雙腿,將臉埋進了膝蓋之間,像是要把流出來的淚水再埋進心里面,不教人知道,不教人看見。
她沒告訴父親,自從摔馬那一天之後,或許是因為相似的危險與恐懼,觸動了她內心里的傷痛,那天之後,她就常常夢見車禍那天的事情,但她無法告訴父親,對他而言,那場車禍也是一個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痛,失去了摯愛,他的心情絕對不會比她好受,所以她絕口不提。
可是她卻無法克制自己不再想起,無法不在夢醒後哭泣,所以她任由淚水流淌,告訴自己哭過之後,就要再微笑。
窗外,陽光燦爛而明亮,坐在窗畔的女孩抱住自己,一個人掉著眼淚,無聲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