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鳴生之鳳熾一日交換記
今天,鳳彼舞覺得一件事情很奇怪,那就是她家的鳳爹不像鳳爹,為了要知道為什麼她家的鳳爹今天不像鳳爹,她覺得很好奇,偷偷地跟在不像鳳爹的鳳爹後面一整天。
他先去見了陶朱爺公,給了爺公一盒東西,然後又去巡視船隊回港卸貨的情況,與幾名年紀頗大的叔伯們談了一下,回「鳳鳴院」之後,還去了「小蘭亭」找她「涼涼」,不過最後卻被她「涼涼」很生氣地趕出來。
她的心里更納悶了,他們來「刺桐」有好一段時間了,他們「涼涼」早就不怎麼跟她鳳爹鬧脾氣了說,陶朱爺公說他們早就「床頭吵,床尾和」,等到秋高氣爽的天,就要正式成親結為夫妻。
不過她看得很清楚,是她不像鳳爹的鳳爹說了些話,惹「涼涼」不開心。
最後,她跟著這位鳳爹回到「朱雀居」,就在她要神不知鬼不覺地一起溜進門時,她鳳爹冷不防地回頭,一雙平和的眸光直往她這里瞅過來。
她嚇了一跳,定在原地像個木頭人。
「舞兒,過來。」她家鳳爹的笑一直都是很好看的。
鳳彼舞看著她鳳爹的手朝著她伸過來,遲疑了下,就咚咚咚地跑過去。
「你今天跟了鳳爹一整天,你看見什麼了?」
被這麼一問,鳳彼舞吐了吐小舌,才知道原來自己早就被發現了,「看見鳳爹和很多人見面和說話,剛才還惹『涼涼』不高興。」
「你都看見了?」他挑挑眉梢。
鳳彼舞點點頭。
「那你現在心里是什麼想法?」
突然被這麼一問,小女娃兩顆黑亮的眼珠子溜了一圈,最後才小聲地說︰「今天的鳳爹怪怪的。」
「是嗎?果然是怪怪的嗎?小孩不愧是小孩,還是咱們的舞兒眼光特別機靈,其他人都沒發現不對勁呢!」他笑著說完,走到書案前取起一張白紙,「舞兒想看我將這張白紙變成兔子嗎?」
「想!」一顆小腦袋點得再用力不過了。
小孩果然還是小孩!他微笑,「那去取剪刀和一杯水過來。」
鳳彼舞興奮地跑去拿剪刀和倒水,然後滿臉期待地掛在書案旁,看著她鳳爹把白紙剪出兔子的形狀,在將水淋到白紙之前,還轉眸笑瞅了她一眼,接著,水一淋上白紙,神奇的事情就發生了。
沾濕的白紙開始膨脹變大,最後幻成一只活生生的白兔。
鳳彼舞連吞了好幾口唾液,一則興奮,一則驚訝,她伸手觸踫了下白兔的耳朵,看著兔耳彈了一彈,終于在她確定白兔不會再變回紙之後,高興地一把抱起白兔,笑著問她爹道︰「鳳爹,你是什麼時候會變兔子的?」
「秘密。」一抹神秘的微笑,淺淺地泛在他以食指封緘住的唇邊。
「那以後舞兒再想要兔子的時候,可以找你變嗎?」
「如果我會的話。」這話說得十分玄妙,他看孩子略頓思考了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先把兔子抱去給彼歌看,說鳳爹變了兔子給我。」話才說完,一雙小腳丫已經沒停地往外跑。
才跑出了門口,她驀然定下腳步,忍不住回頭又瞧了她鳳爹一眼,看他臉上依舊掛著那抹莫測高深但還是好看的笑,頓了一頓,才又繼續往前跑
果然,今天她家的鳳爹,不像鳳爹!
※※※
隔日。
今兒個一整天,鳳熾擺月兌不了古怪的感覺涌上心頭,從一大清早,就陸續有部屬到「鳳鳴院」來見他。
第一個是陶朱爺。
「炎爺,你說這兩顆桃子真的是西王母的仙桃嗎?」老人家端著一只盒子,里頭擺著兩顆不太起眼的桃子,一臉害怕受傷害的期待。
鳳熾看著那兩顆桃子,注視久久不語。
「我知道!我知道!炎爺昨天給我這仙桃的時候說過,千萬不能聲張,不過,如果確定這是仙桃,我想送一顆去京城給唐家的老爺子,他的年歲比我高,他是我的好棋友,我想跟他一起多活幾歲。」
「你有這份心,這盒里的桃子是否真的仙桃,有差別嗎?」最後,鳳熾決定笑著顧左右而言他,心里疑惑他什麼時候給了陶朱爺這兩顆桃子?!
「對對對,炎爺說得對,心意最重要,既然炎爺說是仙桃,那就是仙桃,我趕緊讓人送到京城去。」
最後,陶朱爺笑呵呵地捧著桃子離開,但他前腳才剛走不久,第二個訪客就到了,不,是第二群訪客才對。
來見他的人是幾位負責調度鳳家大江南北上萬艘海船與河船的管事,在他們的臉上都是興奮而激動的笑容。
沒由來地,看見他們那過分燦爛的笑臉,鳳熾的心有點涼涼的。
「『興蘭』!炎爺不愧是炎爺,竟然挑中『興蘭』這個地方,那里可是天然良港,雖然距離京城位置是更遠了,不過,反而離東南海域的主要航線更近,只要再開通一段運河道,貨從『興蘭』下船,就可以立刻往江南和京城華北地方送過去,眼下『刺桐』淤沙的狀況雖然還過得去,但船把頭們都知道,經此下去,絕對不是辦法。」
鳳熾坐在首位,听著幾位管事說得激昂,心真是涼涼的。
讓他心里發涼的,當然不是他們說起「興蘭」的事,其實,他從黃泉歸來,帶了一段他前世身為海梟的記憶,就一直在尋思把主力根據地逐步遷往「興蘭」,因為他知道,比起「刺桐」的地域形勢,「興蘭」位于三江之沖,月復地極大,城下的珠江甚為遼闊,有「小海」之稱,這幾年來,鳳家有幾支船隊也以「興蘭」為進出的根據地,但終究還是將主力放在第一大港的「刺桐」,畢竟這里才是鳳家最原來的發達之地。
讓鳳熾心里半泛涼的,是他才剛從「百花谷」回「刺桐」不久,才正打算派人到「興蘭」去做部署,根本沒打算那麼快就公開心里的想法,而讓他感到最可怕的地方,是他竟然對他們一口咬定,百年後,「興蘭」的盛況會勝過「刺桐」,這一點,他是哪來的自信?!
他不動聲色,含笑道︰「既然你們都認為『興蘭』是個可以取代『刺桐』的好地方,那我就下令派弟兄過去,好提早做部署,我想就讓鳳官過去代我發落,你們覺得如何?」
幾個人面面相覷,總覺得他們炎爺今天客氣得有點異乎尋常,「那自然再好不過,不過,炎爺,你到底是怎麼想出要以『興蘭』取代『刺桐』的想法?還斷言在百年之後,『興蘭』絕對會比『刺桐』還要來得昌盛繁華,炎爺可以告訴我們理由嗎?」
「理由?」原來會好奇這「未卜先知」的來由,不只是他自己而已嗎?鳳熾勾深唇畔的笑痕,決定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消化,他伸手按住了額邊,「今天我有些犯頭疼,改日再對你們說明吧!」
「是是是,那炎爺先歇著吧!我們改日再來。」幾位管事不敢再多打擾,連忙告辭離去。
見眾人離去,鳳熾放開了揉著額頭的手,暗吁了口氣,眸光在一瞬間變得深沉而敏睿,他開始從陶朱爺捧來的仙桃想起,然後是百年之後「興蘭」取代「刺桐」的預言,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傅鳴生,你不會吧?!
這一瞬間,鳳熾感覺就像有東西梗住了喉嚨,好半晌喘不過氣,而就在這時,他的第三批……不,是第三個訪客來到,是個小客人。
「鳳爹!鳳爹!」鳳彼舞一邊揚著手里的白紙,一邊跑進來。
「舞兒,你要做什麼?」
「幫我變兔子,這次我要兩只,我一只,一只給彼歌。」她趴在親爹的大腿上,笑咪咪地說道。
「你想要我用什麼變兔子給你?」
「用這張白紙啊!」她晃了晃手里的白紙。
「我什麼時候學會變兔子了?」
「我也不知道。」鳳彼舞笑著搖頭,再次舉高手里的白紙,「快幫我變兔子,就這樣用水淋一下,紙就變兔子了。」
鳳彼舞比手畫腳,作勢用一缽水淋紙,很好心地提醒親爹制作方法,希望可以勾起他「老人家」的回憶。
「既然你知道用水淋就可以,你為什麼不自己做做看?」
「我淋過啦!可是紙淋過水就破掉,不會變兔子。」她扯了扯親爹的袍袖,催促著,「快點啦!鳳爹,彼歌在等我抱兔子回去給他,我跟他說鳳爹會變兔子,他不相信,我要證明給他看。」
「我不會。」
「不會?」
「不會。」
「鳳爹真的不會變兔子?」
「真的不會。」
「不騙人?」小女娃漂亮的眼眉因失望而垂下,「我好不容易才覺得鳳爹竟然會變兔子,有一點點厲害說……」
鳳熾持住微笑,不能否認也無法否認,他不能怪女兒將自己看輕,畢竟他跟兩個孩子相遇之時,是他鳳熾這輩子最落魄狼狽的時候,對于彼舞而言,擁有上萬船隊,經商版圖遍及天下,根本就沒什麼了不起。
所以,在她的心目中,他這位鳳爹的地位遠遠、遠遠、遠遠不及秦震這位震爹之萬一,對于這一點,他在心里說服了自己好久,到最近才能釋懷。
只是,當他听見女兒說出心里話時,胸口還是有一點刺痛。
好吧!說到底,他還是有點介意,就一點……他在心里很用力說服自己,就真的還有只有一點點介意而已。
「那我要怎麼告訴彼歌說鳳爹不會變兔子了?他一定會覺得我在騙他,但是昨天你真的變了一只兔子給我啊!」
「舞兒是想說實話,還是想要彼歌覺得你沒有騙他呢?」他笑著拍拍女兒軟女敕的小臉蛋。
「我不要彼歌覺得我是騙子,這樣以後我說話他不相信怎麼辦?」
「那你先出去玩,讓我替你想辦法,你就跟彼歌說,今天要變兩只兔子會比較吃力,需要比較久的時間,兩刻鐘後,你回來我這里領兔子。」
「鳳爹不會變兔子,哪來的兔子?」
「我自有辦法。」
「可是鳳爹,既然你不會變兔子,那為什麼昨天變得出來?」
「因為……昨天的鳳爹不是鳳爹。」
他略微遲疑,就怕這說法嚇到孩子。
「對啊!舞兒也覺得昨天的鳳爹不像鳳爹。」鳳彼舞沒發現自己話才說完,親爹的臉色已經刷白了一半,「但鳳爹說自己是鳳爹,舞兒也只好覺得說自己是鳳爹的鳳爹是鳳爹。」
「舞兒,你『鳳爹的鳳爹』再說下去,鳳爹我的頭真的要痛了!」不,是已經開始痛了,鳳熾深吸了口氣,很勉強才能撐住臉上的微笑,「快出去,不然我會沒辦法幫你想辦法弄兩只兔子過來。」
「那鳳爹要快點想辦法喔!舞兒等一下就找彼歌一起過來抱兔子。」鳳彼舞跑跑跳跳到了門口,驀然停住腳步,轉身回頭,「鳳爹,舞兒覺得你還是快點去跟『涼涼』對不起比較好喔!昨天說自己是鳳爹但不像是鳳爹的鳳爹把『涼涼』弄得很生氣喔!
「好,我會的,你快去跟彼歌說吧!」听完女兒的話,鳳熾另一半心坎兒全涼透了,卻還是很鎮靜地掛住微笑,等女兒跑出去之後,他喚來了古總管,冷著臉,沉聲下令道︰「派人去買兩只小兔子回來,速去速回。」
※※※
來了!
無論他多麼不願意面對,但他今生最愛,此刻卻最害怕見到的人,終于還是來了!鳳熾的心情就像吊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鳴兒。」見她走進來,他笑迎上前。
「彼歌抱了兔子去給我瞧,說那是你用白紙變的,我想來看看,你什麼時候學會我二師兄能漉紙成物的本事了?」
「我不會,那兔子是古總管去讓人買來的。」
「所以,是騙人的嗎?」
鳳熾沒答她的話,想到剛才女兒說他昨天把鳴兒惹得很生氣,此刻從她眼角眉梢的緊繃,以及皮笑肉不笑的冷淡看起來,心想她何止是很生氣,簡直就是盛怒至極吧!
「昨天的我,對你做了什麼?」他強按捺住心里的忐忑,卻不敢去想象她會給的答案內容。
「什麼做了什麼?」她柔軟的嗓音淡淡的,還帶著笑,是冷笑。
「就是……什麼。」最後兩個字說出口時,鳳熾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沒種的懦夫,竟然連開口問明白的勇氣都沒有。
雖然,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無論在他身體里的靈魂究竟是誰,身體終究還是他的,無論他對她做了什麼,終究還是他做的,這情況比起當年她與……還更勝很多了!
該死!鳳熾低咒了聲,想到當年那件事,他的心還是刺痛了下!
「你忘記了嗎?」
「我……沒印象。」
啪!柳鳴兒揚起縴臂,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鳳熾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記耳光給震驚,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眸看著她。
「給了我那樣的羞辱之後,你竟然敢說你忘了?!」柳鳴兒挑起一邊如畫般精致的眉梢,日益出落得絕美動人的臉蛋泛著一抹冷笑,「不想是嗎?好,那你就以後都別想了!」
什麼?!鳳熾想也沒想,就伸出大掌捉住她要甩袖而去的縴臂,「鳴兒,你听我說,我——?!」
「你竟然給我裝傻!好啊,你說沒心情踫我是嗎?沒關系,你昨兒個不想,就以後都別想了!」
這一刻,只用「震驚」這兩個字形容鳳熾的心情,已經太輕描淡寫,他何止是震驚而已,在他的心里還有一種想殺人的沖動!
傅鳴生,你竟敢——?!這時的鳳熾都不知道他究竟該如何感想,到底是該高興那男人沒有利用他的身體對鳴兒做不該做的事,還是應該希望他干脆就做下去,免得以後要落鳴兒話柄,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收拾安撫?!
什麼要他以後都別想踫她?!干脆殺了他比較快!
「放開我!」柳鳴兒又氣又惱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然後調頭氣急敗壞地跑開。
「鳴兒——?!」就在鳳熾想要追上去的時候,驀然間,在他的腦海里,有一道不甚熟悉的男人嗓音響起。
你以為是你贏了嗎?
「傅鳴生,真是你嗎?」鳳熾環視周身,在尋找著一個看不見,但確實存在的敵手。
雖然,他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可是,無論是前世或今生,並未真正地交過手,直至今日,才有了第一次真正的交集。
但顯而易見的,第一回合是他輸了,而且,是徹底的慘敗!
「傅鳴生,算你狠!」鳳熾怒極反倒笑了,對著寂靜無人的空蕩沉聲道︰「不過,不要以為我會永遠輸得那麼慘!」
再怎麼說,他取得「天下第一惡人」的名號,還在傅鳴生之前呢!
走著瞧?
「走著瞧!」
兩個男人的戰爭,未完,待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