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瞧你這眉開眼笑的模樣,又是整了哪個倒霉鬼了?」
正與幾個商隊的瓢把頭把酒言歡的完刺,看見夏侯容容甩著短馬鞭,腳步輕快地走進客棧里,立刻笑著吆喝道。
夏侯容容听見有人喊她小官,就知道是完刺,現在,這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還敢喊她「小官」,不過,她听了覺得親切,還要他絕對不許改口。
「不要把我說得像是喜歡鬧事的孩子。」她走到完刺面前,與同桌幾人都是相熟,「是那些人需要教訓,我勉為其難懲治了他們一下,我心里也是很不樂意的。」
雖然才短短一年,但是,如今的夏侯容容言行舉止,已經少了先前的稚氣,彷佛在扛下「龍揚鎮」這個重擔時,一夕之間長大,多了女人嬌媚的風華,卻也有著令男人不敢輕易覬覦的強悍。
「容夫人。」與完刺同桌的一名大食商人笑著開口,「你『懷風莊』旗下的這家客棧,菜色是越來越好,有時候要帶商隊回國時︰心里都還會舍不得吃不到這里的好菜,不過,你今天不夠意思,沒有誠意。」
「喔?」她笑挑起眉梢,「此話怎說?」
「今兒個是咱們完刺大爺四十歲的生辰,論交情,你竟然沒準備一桌好酒好菜給他慶祝,這不是失禮,是什麼?」
聞言,夏侯容容嬌顏頓時一沉,看得完刺與眾人心下微驚,忐忑著哪句話惹她不高興了,才正想不透之際,她已經轉頭喊來了客棧掌櫃。
「掌櫃。」
「在。」
「去把咱們湖里能吃的湟魚都撈上來,今天是我完刺大哥生辰,我要替他宴請在場的兄弟們,這場面要辦得熱熱鬧鬧,還有酒,多搬幾壇過來,別忘了再烤幾只全羊,知道了就去辦吧!」
這話,她故意說得大聲,讓在場的人都能清楚听見,一時之間,眾人不敢置信,為之歡騰嘩然。
完刺也是滿臉不敢置信,站起來,走到她身後道︰「小官,哥哥我有沒有听錯?你要把那湖里能吃的湟魚都撈上來,給哥哥我做壽宴用?!你不心疼嗎?那可是風爺從零海引渡過來,好不容易才養活的魚,那魚的肉質肥女敕甘美,在這大漠里,是再珍貴不過的東西啊!」
她回眸看他,原本嚴肅的表情,被一抹噙起的淺笑取代,「再珍貴,也總有個價碼,今天是哥哥你四十大壽,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不惑之年,我不過就是把大到能吃的魚撈上來,小一點的魚就讓它們繼續養著,不斷了它們的根,待哥哥做五十大壽,還是有魚能吃,咱們不怕!」
她這話說得有恃無恐,卻是深得人心,這時,一群人跑過來拉著完刺又叫又眺,感謝托他這壽星之福,他們能有好酒好菜可以享用。
夏侯容容神情淡然地退到一旁,看著大伙兒熱鬧喧騰,呢喃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語句,「更何況,魚也是他養的,我不過就是借花獻佛而已,有什麼好心疼的?」
說完,她聳了聳縴肩,輕呵地一笑,比起剛才整治那三個偷馬賊,把喬允揚辛苦才繁養成功的湟魚給宰來吃掉,更教她感到痛快!
有本事的話,他自個兒回來教訓她呀!
她諒他就算想要,也做不到!
什麼叫做「天高皇帝遠」,她現在可是有很深刻的體會呢!
更何況,那遠在千里之外的他,還真是位「騰里羅」,是上天所賜,教朱蜃國百姓景仰尊敬的汗王,是個名副其實的「皇帝」呢!
一思及此,她如星辰般的美眸,有瞬間被淡薄輕愁給掩覆,但她隨即揚唇笑笑,把這愁思給轉頭就拋扔在腦後。
過了好一會兒工夫,伙計們開始上酒上菜,夏侯容容與完刺同桌敬酒,酒過三巡,完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臉色顯得有些沉重。
「小闢,有件事情你听說了嗎?」
「大哥有話就直說了吧!」
「最近,在你們『龍揚鎮』上,沒有商鋪傳出收到假銀錠的事嗎?」
「大哥這一路過來,可是听說了什麼?」
听到假銀錠的事情,她想到了自己才剛來「龍揚鎮」當小官時,所追查的事情,不過,怕是已經听說有人在追查,有了警備之心,再加上不過想略試水溫,後來那幫人就徹底消聲匿跡了!
「不是听說,是親眼目睹……」
完刺見一旁的人都已經酒酣耳熱,根本不會分心仔細听他們說話,才將這一路過來的所見所聞,向夏侯容容開始娓娓道來。
那天,在听完刺說了假銀錠的事情,夏侯容容便開始讓人布局,想要引蛇出洞,不過,料想那幫人不敢直接找「懷風莊」旗下的鋪號下手,所以,她讓人以江南人來這里做絲綢生意,在最熱鬧的大街口,開了一問綢緞鋪子。
江南人,外地初來乍到、新鋪子,這地方的規矩人面都還不懂,她故意多請幾個生手,讓人看起來就知道是笨手笨腳,果不其然,用假銀錠的入很快就挑上這家新綢鋪子下手,說手里有太多銀子帶著嫌沉重,也懶得找銀莊換銀票,干脆買一大批綢緞回西域,再做一筆買賣。
「夫人。」一名伙計暗中取了一錠銀子進入內室。
「剪開,看是硬是軟。」夏侯容容連看都不看,直接下令道。
「是。」郭掌櫃應聲,從一名伙計手里拿過利剪,將銀錠剪成兩半,剪完之後,拿起其中一半,神色顯得凝重,「夫人,是硬的。」
身為「懷風莊」的鋪號掌櫃,當然不會是第一次剪銀子,自然也知道銀子剪下去的手感,從中可以判別出銀錠里究竟是摻了鉛或是銅,若是加了鉛,那就會比普通的銀更軟,若是銅質,那手感就會比銀更硬。
老譚接過被剪開的半邊銀錠,仔細地端詳底面,半晌,轉頭望向夏侯容容,肯定地說道︰「是『天蓋』。」
聞言,夏侯容容瞇細美眸,眼神陰沉,泛起一抹冷笑,「這些人真是越來越刁毒,上回至少還可以見到『鼎銀』,人說無六不成鼎,雖然那銀錠里的雜鉛見火飛去,可是最少還有六程真銀在里面,沒想到,這回拿上門來的,竟然是『天蓋』,這里頭的真銀連一程都不到!要是收了這種銀兩,別說要賺錢,店家連本錢都拿不回來!」
真是不想還好,越想越生氣!
「夫人,那現在……?!」郭掌櫃頓了一頓。
「收下,跟對方說這筆買賣咱們接了,他要多少,咱們就給多少。」
「可是眼看著是賠本的買賣,咱們就白白認賠嗎?」
聞言,夏侯容容微挑起秀致的眉梢,一臉疑惑的表情彷佛在反問「你是今天才認識我這個人嗎?」的樣子,頗有好笑又無奈之意。
「郭大掌櫃,在你面前的可是咱們容夫人。」誰也佔不了她半點便宜!老譚微笑說道,但在夏侯容容面前,也只敢把話點到為止。
「是是,我胡涂了!是胡涂了!」郭掌櫃拍了下腦門,一臉恍然大悟,不由得呵呵笑了起來,轉身吩咐伙計照夫人的話去辦。
「溫陽。」她回眸望向身後,輕喚了聲,給了一個示意的眼神。
「是。」溫陽立刻會意,閃身從後門出去。
然後,在那名假扮胡商的人帶著手下扛走大筆絲綢出鋪門時,不動聲色地跟隨在他們身後而去。
這時候的夏侯容容,忙著與老譚和郭掌櫃商量對策,還不知道這一起假銀錠的事件,會牽扯出她的身世之謎,就在不久之後的將來……
入秋了!夜里的風開始透著會凍人的刺寒,天上的月色,也顯得格外清亮。
夏侯容容迷蒙地從睡夢中醒來,側躺著身,听見外面敲著三更的梆子,抬眸望著月色透進門窗,讓一整面門扇像是發著光亮。
再過幾天,即便是月亮高掛,她也看不見了!因為,等到天候再冷涼些,府里的奴僕就會在門窗掛上氈毯,白天時卷起,晚上就會放下擋寒。
她合上美眸,半晌,又再睜開。
這次,她看著的,是眼前的空蕩。
那原是喬允揚睡的位置,如今,空得像是在她的心里挖了個洞。
她縴手輕伸而出,撫著那冰涼沒有溫度的床褥,再掩不住心里的思念,化成惆悵染上瞳眸。
他知道了嗎?夏侯容容在心里想道,他知道朝廷已經起了疑心,這段時日,不斷地派采子潛進「龍揚鎮」,就是為了追查出「懷風莊」莊主真實的身份,是否,就是如今的騰里羅汗王。
雖然還是維持一貫的生活方式,但不知不覺地,她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不敢掉以輕心,但是也刻意讓朝廷保持猜疑,讓他們覺得「龍揚鎮」是親近朱蜃國的一方,她讓各方勢力維持巧妙的緊繃,適時出一些亂子,教朝廷不敢掉以輕心,也無力彌平。
表面上,她在人前談笑風生,但是在心里,只有她自個兒知道,一步步都是如履薄冰。
就怕,會毀了與他的約定,不能完成他的托付。
也怕,拖累了夏侯家,要與她一起陪葬。
更別說,他走之前,把「龍揚鎮」和「黃土堡」,以及一干眾人交到她手里,只要絲毫有個差錯,他們都不能幸免于難。
「听說,你在帶兵打仗時,在人前總是戴著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世人以為你奇丑無比。」她呢喃著,彷佛他就在眼前,淡淡地噙起一抹笑,「可是他們怎麼不想想,北齊蘭陵王打仗時以面具覆臉,是因為太過俊美呢?」
頓了頓,她露出一抹淘氣的笑,搖了搖頭,一頭披散的青絲如緞般泛出動入的光澤,將臉埋在他躺過的枕上,仍笑著,卻心痛在這枕上幾乎已經感受不到他粗獷陽剛的氣味。
「但你不是蘭陵王,我相信他一定長得比你好看,但我愛的男人是你,今生今世,只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