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乃女乃,我想她們不會來的。」太陽下山,這一天都過去了,也不見秋香和雪玉出現,方小喬搖頭說。
水玉蘭沒動怒。「我早知道她們不可能乖乖過來的。」
「既然如此,那咱們明天還等嗎?」方小喬兩道眉下垂的問。
「不等了,不過,我還是會讓她們過來的。」
「您有法子?」方小喬又來了精神。
她微笑。「不要忘了,我來自祁州的雷家大院,那兒的後院才是風起雲涌,媲美宮中斗爭的地方,我雖不聰明,但也不笨,瞧多了,也能懂得一二,等著吧,她們我能對付的。」
方姨娘為了爭寵甚至不惜殺人,二少爺的生母毛姨娘就是讓她毒害身亡的,這麼恐怖的事情都在雷府發生過,自己也算見識不少,有自信能解決這問題。
可方小喬听完仍不能像她一樣有信心,還是忍不住為她擔心,她總覺得二少女乃女乃太老實善良,容易被欺,要對付像秋香與雪玉這樣驕矜的人並不容易。
「水姑娘在嗎?」正當方小喬為水玉蘭發愁時,門外傳來胡姑姑硬邦邦的聲音。
「胡姑姑怎會來這里了?」一听到胡姑姑的聲音,方小喬有些慌。這人生得就一臉嚴厲相,自己雖為了二少女乃女乃幾次大著膽子頂撞她,但她那樣子真的很嚇人,所以總是能閃她多遠就閃多遠。
「去開門吧。」水玉蘭不見驚慌,讓方小喬去應門。
方小喬硬著頭皮去了,心想這人定是為了自己到處去傳達二少女乃女乃要管事的事而來。雖說她鼓勵二少女乃女乃要勇敢爭取權力,但真事到臨頭,發現自己還不如二少女乃女乃沉著,不禁汗顏的拍拍自己的臉頰壯膽後才將門打開來。
胡姑姑照舊一臉嚴肅,抱著一疊東西進門了。
方小喬跟在她身後,待她坐定後替她倒了杯水擱下。
水玉蘭則從頭到尾坐在椅上未動,見胡姑姑喝著方小喬倒的水,一會後才開口道︰「听說你要管事了?」開門見山,也不拐彎抹角。
其實水玉蘭喜歡與這種人打交道,雖然胡姑姑做事不近人情,但起碼直來直往,好惡分明。
「是的。」她回應。
胡姑姑嘴唇輕抿。「你可知道為什麼大戶人家娶妻定要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她冷冷的問她。
「胡姑姑認為,什麼叫做出身良好呢?」水玉蘭沉穩的反問。
她挑眉。「就是琴棋書畫、女工、婦德都得具備的姑娘,這不是只會做些奇特的點心就足夠了,這樣你明白嗎?」她明顯瞧不起水玉蘭。這幾日,水玉蘭天天窩在廚房做些奇怪的點心分送大家,照她瞧來,水玉蘭是想藉此拉攏人心,但光會這麼點手藝,只配做廚娘,想掌家還差得遠了。
一旁的方小喬听了胡咕姑逮些話,又氣憤又不平,可也無法反駁什麼,只能暗自著急,怕水玉蘭被說得心里難過。
「也許胡姑姑認為下人就是下人,高攀不得,可只要我認真學習,努力向上,難道不能出人頭地?」水玉蘭認真的問她。
胡姑姑皺眉,倒沒想到她會這樣問自己。
水玉蘭再問︰「由古自今,多少人出身不好,但靠自己刻苦耐勞,最後還是功成名就,胡姑姑以為呢?」
胡姑姑一時答不上來了。
水玉蘭忽然嘆了口氣。「我曉得自己不足,出身也不好,要讓你信服很難,但我會努力的。」她十分誠懇的說。
胡姑姑這時瞧她的表情變得有些深思了,可也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後,才指著自己帶來的一疊東西道︰「若你真想試試,我倒是可以給你機會。」
「這些是……」水玉蘭瞧向那疊東西,看起來像是帳本。
「別府的帳本,記載了府內所有的大小開銷,若你想管事,沒有不會理帳的道理,這些我就暫且交給你,希望你能先做好這件事!」胡姑姑將那疊厚厚的帳本推到她面前去。
水玉蘭擰著兩道細眉翻了幾頁,胡姑姑瞧她的樣子心下冷笑著,一個丫鬟哪里識得什麼字,更何況理帳。
她這是想讓水玉蘭知難而退,別再提什麼想掌管別府的事了,這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這……好,請你先將這些留下,再給我幾天的時間研究,我會想辦法了解這些內容的。」水玉蘭並未退縮的說。
胡姑姑訝然。這老實笨拙的丫鬟真要試?就不怕出丑?!
她臉龐微微拉下來。既然這丫鬟不怕丟臉,那就由她去吧。「好,就給你七日,若你能在七日內看懂這些帳本,我便算服了你,日後隨你差遣!」
胡姑姑不悅的落下話來,覺得她不自量力,竟敢接下帳本,這些可是自己研究了多年才建立出來的帳務,就不信目不識丁的她能不懂裝懂到什麼時候!
她在心里啐完聲,丟下帳本便轉身要走了。
「胡姑姑,請等等。」水玉蘭急忙將人叫住。
她聞言回身。「怎麼?這就後悔了,不敢收帳本了?」胡姑姑以為她終于知道自己斤兩了。
「不是的,我只是想說,若我對這帳本有疑問的地方,能否去向你討教?」水玉蘭謙虛的請求。
胡姑姑愕然。她居然不是要自己抱回東西,而是要求討教?她臉上表情不怎麼自然了,若自己拒絕,就顯得小氣了,遂點頭道︰「可以,有問題盡管來找我,但我話可說在前頭,我平日忙得很,你可別盡找些愚蠢的問題來問我,浪費我的時間,屆時別怪我不給你顏面,將你轟出去。」她丑話先說。
水玉蘭立刻點點頭。「這是自然,目前別府還由你管著,事情多,我會斟酌過再去找你解惑,不會平白佔用你時間的。」
見自己話都說成這樣了,她也不生氣,倒有幾分虛心受教的姿態,這讓胡姑姑也不好再說什麼,應了聲便走出她的屋子了。
胡姑姑一走,方小喬立即緊張的來到水玉蘭身邊,頭痛的翻著那些像是布滿蝌蚪文的帳本。「二少女乃女乃真看得懂這些嗎?」
水玉蘭搖頭。「不曉得,得試試才知。」
「試試?」方小喬抓耳撓腮了。「恕奴婢問個不敬的話,您……識字嗎?」
一般奴僕都是窮人家出身,哪里有機會學習寫字認字,除非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大戶人家的世僕,主人家若有心栽培,才可能教導習文寫字,否則大部分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
而就她所知,二少女乃女乃並非雷家的家生子,是雷家幾年前才由牙市買來為婢的,如此怎可能識字?如今收下這些帳本,是鬧笑話了,七天後二少女乃女乃就要成為別府眾人的笑柄了。她頓時替二少女乃女乃憂急得不得了。
哪知水玉蘭沉靜得很,沒如方小喬一般的心慌。
「我小時候是學過認字的,這點你倒不用替我擔心。」她告訴方小喬。她的娘在未嫁給爹前,是家道中落的小戶千金,曾在私塾上過學,對讀書識字很有興趣,生下她後,從五歲起就開始教導她讀書識字,只可惜爹冤死,娘也病逝後,她依親又遇上無良的親戚,從此再也沒有機會接觸這些了。
方小喬听了驚喜起來。「您識字?!」太好了,若真是如此,就沒什麼好憂愁的了!
「可我雖識字,但卻沒見過帳本,更沒理過帳,早知道到了這要理帳,我就先跟四少女乃女乃學了,她這方面挺精明的,四少爺不只一次夸她做帳清楚,可惜當初我只顧著跟她學做吃的,沒想過讓她教我理帳!」水玉蘭有些懊悔。
本來得知她識字非常歡喜的方小喬,這會又笑不出來了。
是啊,光是識字不夠的,還要能理帳才行,可理帳不是人人都辦得到的……這會她又陷入然苦之中了。
「不過你也先別失望,我認真琢磨琢磨也許真能有所獲的。」見她露出然雲慘霧狀,水玉蘭笑著說。
方小喬點頭。雖同意二少女乃女乃有信心是對的,可她自己卻是苦臉以對,心想二少女乃女乃可真可憐,有兩個囂張刻薄的情敵已經夠教人氣惱的了,還有個不肯信服自己的胡姑姑來找麻煩,二少女乃女乃這是前有狼、後有虎,月復背皆受敵,想在別府生存可真不容易啊!
寬敞的院內有座八角涼亭,一旁緊臨著綠葉繁盛的大樹,一張紅木大圓桌就擱在涼亭內,秋香與雪玉穿著艷麗的坐在石凳上喝茶納涼。
水玉蘭帶著方小喬走上涼亭,正說笑的兩人瞧見她出現,兩張臉立時就發臭了。
「我說這是誰來了?這不是那敢接下胡姑姑帳本的人,大伙都等著瞧她能理出個什麼名堂來呢。」秋香冷言冷語說。
「這若是原封不動再搬回胡姑姑那兒去,那可就笑破大家的肚皮,丟臉丟大了!要是我啊,當初就不敢接,這會沒了台階下,這是要去撞牆還是跳河好呢?」雪玉跟著一搭一唱,極盡所能的要讓水玉蘭難堪。
方小喬憋怒,這事傳得可真快,昨天胡姑姑才走,今天這事連這兩人也曉得了。
「哎呀呀,真教人受不了,這人一靠近立刻就壞了咱們這兒的一片好風景了!」雪玉裝腔作勢的再說。
「雪玉妹妹,我說壞了風景不打緊,就怕外頭的人都以為咱們雷家別府的女人都俗不可耐啊!」
「誰壞了雷家風景,誰又俗不可耐了?!」方小喬實在听不下去,怒氣橫生的問。
一旁的水玉蘭則是不發一語,任她們對自己一言一句不斷的酸損。
「咱們說誰,大伙心里有數,還需要點破嗎?」秋香見水玉蘭默不作聲,認為她怕了她們,不敢與她們作對,這話說得更得意了。
「你們!」方小喬氣得跳腳。
「咱們可沒說錯,真正的女人就要像咱們這樣,譬如走路,要輕,不可發出響聲︰譬如眼神,要嬌中帶媚,可你這丫鬟的主子丫鬟,動作粗枝大葉不說,哪一個眼神像是女人的,和外頭那些粗鄙的村姑有什麼兩樣?咱們是見慣美麗事物的人,哪能忍受丑東西在咱們面前走動。」
方小喬听著全身都氣得發抖了。「誰是丑東西,你們才是一個揚州馬臉,一個西湖臭蟲,一個馬不知臉長,一個臭不自聞!」
這兩人听了立即豎起眉毛。「欸!你好大的膽子,不過是個賤婢,竟敢對我二人出言不遜,胡姑姑管家甚嚴,要求奴婢得規矩守禮、進退有據,你這般放肆,想討打嗎?!」雪玉怒聲說。
「說的好,規矩守禮、進退有據,可你二人在這不過是客,對主人家竟是這般沒禮貌,這說得過去嗎?」這會水玉蘭終于開口了。
「誰說咱們是客的?咱們是二爺的女人,哪里是客人?!」雪玉雙手叉腰,橫眉豎目,一副撒潑的神態,哪還有什麼美姿。
「你們認為自己是二少爺院里的人?」水玉蘭問。
「廢話,自二爺收下咱們那一天起,咱們就是二爺的人了。」秋香說。
「所以你們是主不是客?」水玉蘭再問。
「你這話要問幾遍?這笨頭笨腦的樣子,還說要當家?二爺怎可能瞧上你這笨蛋!」雪玉罵人了。
這會要不是水玉蘭拉著,方小喬直想上前去撕她的嘴了。
「既是如此,雷家有雷家的規矩,不能因為這里是別府,天高皇帝遠就可以不守雷家的族規。」水玉蘭的眼神閃過一抹黠中帶冷的光。
「族規?雷家有什麼族規?」秋香問。
「雷家除了妾不能扶正這條你們都知道的規矩外,還有一條,凡嫡房未有出,妾者不得先有孕的規定,妾者必須每日喝下避孕湯藥,確保不孕!而二少爺尚未再娶也無後,你二人既是院里的人,這湯藥也得喝!」
兩人一听大驚失色。「哪有這樣的事?你胡說,嚇晚人的!」兩人不信。
「是不是嚇唬人的,這個你們可以去查,去問二少爺也行,因為二少爺的生母毛姨娘喝過,就連生前作惡多端的方姨娘照樣得喝,而這藥的配方此次我也由祁州帶來了,回頭就請人煎好一們服下。」
這兩人瞬間刷白了臉龐,連嘴角都微抖了。
方小喬第一次見到兩人這副德性,可是大快人心了。
「另外,雷家還有規矩——」
「還有?!」這兩人異口同聲,簡直膽顫心驚了。
「當然,雷家家大業大,基業何止百年,自然有許多規矩要守,不過這條是新的。」水玉蘭笑道。
「新……新規矩?」
「嗯,你們都知曉方姨娘為了爭寵害死毛姨娘、為了爭權毒害老夫人,這些事在雷家鬧得滿城風雨,甚至讓老爺因為錯信、錯寵了小妾而丟了雷氏族長的位置,太太有監于此,這次在我隨二少爺來此之前,特意交代我,二少爺的後院不能再有方姨娘這樣的人出現。」水玉蘭說。
兩個女人听了前胸一挺,不以為然起來。
「咱們又不是狠毒之人,比這方姨娘做什麼?!」秋香不滿的道。
「這人心毒不毒誰也瞧不出來,但平日言行至少可以看出端倪,方姨娘過去待人囂張跋扈,恃寵而驕,又喜歡穿金戴銀、高調示人,這點最讓太太反感,而你們……」水玉蘭故意往她們身上掛戴的珠寶玉飾瞧去。
這兩人立即慌忙拿上的值錢之物。「這些都是咱們進府前自己買的,可不是進府後才揮霍的,至于態度,咱們知書達禮,待人一向和善,這也是眾所皆知的,哪……哪有囂張跋扈的事?!」兩人睜眼說瞎話,急忙辯解。
「那就好,你們最好多注意在別府的言行,因為我得隨時回報給在祁州的太太得知。」水玉蘭承認這件事是她狐假虎威了,可沒辦法,想讓這兩人乖乖听話就得用手段才行。
她們不服她丫鬟的身分,可總要擔心遠在祁州的雷家太太、二少爺摘母的觀感,若太太不同意接納她們,這兩人隨時得打包走人。
「這還有一條——」
「還沒完?!」兩人都要崩潰了。
「怎麼?你們兩人不是自詡是二少爺的女人嗎?這就是雷家人了,就這麼點規矩也吃不消?」方小喬故意問。
「誰……誰說咱們吃不消的?還……還有什麼盡管說來!」雪玉不肯示弱的道,可這聲音分明都抖了。
水玉蘭忍笑。「雷家是藥材大家,做的是藥材生意,凡是雷家人多少要識得藥材名稱,喏,這本是《藥材大全》,介紹各類藥材外觀、功效與出處,你們拿回去熟讀,一個月後考核,若無法通過——」
「會如何?」兩人捧著她給的《藥材大全》緊張的問。
「沒如何,過去太太會抽打沒通過者的腿,可這里是別府,太太並不在這里主持,所以……」
「所以沒人主持這件事,不如就算了——」秋香急著接口。
「就請二少爺出面吧,不過……太太偶爾還會心軟大家讀書太辛苦,隨便抽個幾下過去去了,可二少爺為人鐵面無私,罰人總是確切結實,有一回代太太罰人,差點將那人的腿給打殘了。」
兩人听了臉皮猛抽,心髒猛跳,想起雷青堂平日那森冷嚴酷的神情,馬上就信了水玉蘭的話。
「好了好了,這些咱們都曉得了,這就回去背書,先……先走一步了。」怕再由她口中听見更多雷家家規,秋香與雪玉急忙逃命去了。
她也不阻止她們走,讓她們介皇而去。
只是她們一走,方小喬立即就心驚肉跳的問︰「二少女乃女乃,二少爺真的這麼恐怖嗎?這考試不過就將人打殘?」
水玉蘭抿笑。「瞧來我唬人的功夫有進步了,這事連你也信了!」她得意的笑,促狹的眨眼。
「啊?原來是假的!」她這才松口氣。
「你可真大膽,敢這樣毀謗我?!」雷青堂不知何時也來到內院的八角涼亭了。
方小喬一見到他,立刻識趣的退下,讓他們自己談話去。
水玉蘭見他出現,臉龐忽紅忽白了,這是自三天前他在她屋里拂袖而去後,兩人第一次見面,她心里有疙瘩,不免感到別扭,再加上自己方才的謊言,大概一分不少的全教他听去了,她就更尷尬了。
「你就不怕我出來拆穿你?」雷青堂走向她。
她不安的咬咬粉唇,最後還是壯起膽來的朝他道︰「您不會的。」
「為什麼不會?」他瞧著她素淨清秀的臉龐,發現自己的視線總是很輕易就教她勾去。
「因為您若拆穿奴婢,等于拆穿您自己。」她說。
他嘴角餃著一抹笑。「你是指,我是你的共犯?」
「不是嗎?是您讓奴婢想辦法解決麻煩的,若解決不了,也不夠格當您的妻!」她幾分埋怨的道。
雷青堂苦笑無奈的嘆氣。「你還不肯與我好好說話嗎?」以為給了那樣東西,她該明白他的心,不再與他鬧脾氣才是,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這女人對他的氣還沒消。
水玉蘭悶悶的搖首。「奴婢不敢。」
別府里有兩個女人,又有個難以相處的胡姑姑,自己被兩方人馬連著下馬威,就算脾氣再好也會生氣的,雖知這不是他的錯,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將氣出在他身上,而其實,更多的時候是她在跟自己嘔氣,怨自己不如人。
可她明白自己這想法教他生氣,他是個自信的男人,哪能忍受身邊的人懦弱。
她並不是膽小鬼,只是一時氣憤才想求去,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況且,自己的心在他身上,這又能上哪去呢?
這回要不是經他提醒,她還不知犯了多大的錯誤,不戰而敗,就算回祁州四少女乃女乃也要瞧不起她的!
因此,她下定決心,要好好整頓別府,為自己清出一席之位,認認真真的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你讓小喬來討的東西,我己給了,你怎不拿出來,這一拿出來,還需要說謊讓她們听話嗎?」雷青堂眉宇帶著疑問。
她輕睨他一眼。「奴婢不想用。」
「為什麼?」他不解。
水玉蘭臉龐倏然如櫻花般暈紅了。那天,她只叫小喬去向他討張讓她掌家的字樣,好讓自己有憑有據的插手管事,可哪知那男人竟二話不說就直接給她婚聘書,這教她怎好意思拿出來?!
「我己婚聘于你,如此,誰還敢對你有意見?」他用行動支持她,給她使權的身分。
「多謝二少爺這份心,而這奴婢記在心里就夠了,不需要昭告天下。」她紅著臉小聲的說。
「記在心里就得?你這是拒絕我了?」他問,臉色有點沉。
「當然不是!」怕他誤會,她忙搖手。「奴婢只是顧虎老爺與太太還沒同意,可您就給了奴婢婚聘書,表明非奴婢不娶,這可比私定終身還嚴重,將來萬——」
「萬一父親和嫡母不同意,我也會娶你的,我不靠雷家,也己放棄當家主,本就打算長遠經營南方,就此在這落地生根,所以不管兩老同不同意,他們也限制不了咱們,我娶你是必定例,只是等得空回去對他們稟報一聲而已。」他告訴她是娶定她了,並沒有人可以阻止這件事。
這話令她眼眶盈滿淚水,她曉得他待她是認真的,可這份堅定卻是她沒想過的。心中的不安定與陰霾盡去,她主動靠向他,輕輕將額頭擱在他胸口上,淚珠子落在他的衣襟上。
低首瞧著胸前的小腦袋,雷青堂向來冰冷的眼眸,此刻都柔化成水了。若自己的表白每次都能得到這女人的柔情嬌態,那他願意時時講、刻刻說,他就愛她這份似水的婉約。
「來吧,我帶你去個地方。」他捧起她帶淚的臉龐,輕柔地替她拭去淚珠。
「去哪呢?」她止淚問。
「去了就知道。」他不說破,只牽著她的手緩步走出涼亭。
不一會兩人來到了一處簡潔的院落,外院有個花團錦簇的花圃,再過去是一片玉蘭花樹,玉蘭花都開了,香氣宜人,生氣蓬勃,再往屋里去,有張紅木雕花大床,床側有座精致的梳妝台,往前幾步立著一座織錦屏風,牆上窗欞風雅,家具雅致高尚,是間寬敞舒適的屋子。
「您帶奴婢來這是……」她將這里瞧了一後,秀眉因為疑惑而糾結在一塊兒了。
「從外頭那大片的玉蘭花,你還猜不出來嗎?這兒是你水玉蘭的屋子。」
「我的屋子?!」她吃驚了。
雷青堂含笑,他這幾日未主動去找她,就是在忙活這里,自己雖尚未與她成親,可也不能躬待她。
「真……真要給奴婢這麼好的屋子?」她驚訝不已。
「喜歡嗎?」他寵溺的笑問。
「這……其實,奴婢現在住的屋子很好,雖然簡單,但很干淨,您根本不需要再為奴婢準備——」她的唇橫來一只手指頭,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不是你需不需要的問題,是我需要,我需要見你住得舒適、住得好,況且,之後你理家,這生活起居與用度也得襯得上身分才行,要不下人哪一個瞧得起你?」他提醒她。
這話讓她想起祁州雷府大院內,之前太太與方姨娘爭寵爭權時,兩人不也是為了爭得府里正主兒的居所而曾鬧得不可開交︰還有四少女乃女乃,一開始跟四少爺時,只是個妾,四少爺卻堅持讓她睡在索雲居的主屋,因為那才是正房妻室的位置,若非如此,府里的下人個個眼尖勢利,哪里會高看當時只是妾的四少女乃女乃。
同樣的,自己也需要有襯身分的地方住,才能讓人看重,遂不再推辭的點了頭。
「您的苦心奴婢明白,好,奴婢搬進這屋子。只不過……」她眼眶忽然泛紅起來。
「奴婢想做一個配得上您的人,可自己始終有些不足,將來還是得靠您扶持。」自己出身確實不如人,即便爹曾是出名的玉石匠,娘是小戶千金,可畢竟家道中落,她淪為奴僕多年,若身旁無他鼎力相助,她難以在眾人面前站穩腳步。
「你不必覺得高攀我,我也不過是個曾經備受冷落與忽視、生母早逝的庶子,是自己不服輸,由底層一步步往上爬,才讓人不敢輕視我。而你也一樣,縱然出身不高,但想成為人人敬重的主子,不是不可能,只要付出努力就可以,而我會是你永遠的靠山!」
簡單的幾句話,教她熱血沸騰了,心窩熱得像是有把火在燃。
水玉蘭頷首。「好,奴婢從此再也不自卑,這回是真真切切找到自信了,您等著好了,奴婢絕不會讓您失望的,會爬得像您一樣高!」
他望著她,深瞳笑意極深。
「相公。」胡姑姑難得在白天來找朱名孝,而他正忙于雷青堂交辦的事,清點,批剛由山東運來的布疋,這些馬上又要交貨出去給杭州地方的布商,這一來一往,牙商當中間人,抽了不少佣,能為二爺賺進不少錢。
「怎麼了?」朱名孝訝然她這時候出現。
「方便說話嗎?」胡姑姑態度有些吞吐,沒平日的爽快。
朱名孝察覺不對勁,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走向妻子。
「方便,你有話盡管說吧。」他年紀小胡姑姑幾歲,兩人是打小訂親的,雙方爹娘本是好友,說好生下的孩子將來結親,可胡姑姑早了他三年出世,這女大男小的情況下,兩方家長還是認為當初說好的就不得反悔,兩人于是在他成年後成親。
雖然胡姑姑比他年長幾歲,可他做事可靠,兩人平時相處起來倒沒有什麼隔閡,夫妻間頗為恩愛。
「這個……」她像是有話要問,又不知該怎麼問才好。
「府內有什麼問題嗎?」朱名孝關心的問。妻子可不是講話吞吐的人,莫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唉,你先對我說說二爺與這水玉蘭是怎麼回事?」她終于開口。
她本就想向丈夫打听水玉蘭的事,但丈夫日日跟著二爺東奔西跑,尤其最近似乎在查與官府有關的事,特別忙碌,也變得神秘起來,夜里回到屋里,他每每累得倒頭就睡,自己根本沒機會對他問起這事,可這會她再不打听清楚怕是不妥當了。
朱名孝一听她問起這事,立即拍了自己額頭。「瞧我這記性,我一直記著該給你提點一下這事的,可是一忙總忘了說,可我想你明目達聰,應該瞧得出二爺是極重視這人的。」他提醒說。
胡姑姑臉色有點怪異了。「我……」
「怎麼?你得罪二少女乃女乃了?」他見她的態度,吃驚的問。
「連你也稱她二少女乃女乃?她不就是個丫鬟——」
「什麼丫鬟?!二爺一回來就介紹她是咱們未來的女主子了不是嗎?」
「話是沒錯,但他們畢竟還沒成親,而且,一個丫鬟怎可能為正妻?這在雷家是不可能的。」
「什麼不可能?雷四少女乃女乃不就是個例子!」
「那是因為她有靠山——」
「二少女乃女乃不需要靠山,她的靠山就是二爺。你不曉得,當日二爺抵達杭州時,我去接人,周邊的人都理所當然稱呼她二少女乃女乃,這若沒二爺同意,哪能亂喊?好吧,咱們不說別的,就說你何時曾見過二爺抱女人的?
「而且那幾日我與二爺在外辦事追人,事情辦得不順遂,可我瞧二爺嘴里沒說,但心里急著將事情辦完趕回府,這一回府他頭一個去找的,果然就是她!
「你再瞧瞧,那剛命為‘蘭院’的東院,那可是二爺自己規劃將來娶親要用的正屋,如今給了她,這意思己是再明顯不過的了,我瞧二爺這次是動了真感情,這位二少女乃女乃不管出身如何,二爺是娶定了。」
「這……」她越听臉色越白,就是因為蘭院,她才發現二爺似乎真打算娶水玉蘭,這才走這一趟來找丈夫確認的。
「你向來聰明伶俐,這次應該不會犯什麼糊涂,故意與二少女乃女乃過不去吧?」朱名孝擔憂的問。
胡姑姑臉一沉。「哼,二爺再寵,如果只是一個一無長才的草包,那麼與二爺也不會長久的,二爺總會膩了她的!」她生平最厭惡身分不高的女人,為了榮華富貴,只會用美色迷惑男人,而自身沒半分涵養與能耐,這種女人,最終只有被男人厭棄的命運,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照她看來,水玉蘭就是這樣的人,而她才不怕得罪這樣的無能之輩。
「你怎麼——」
「哼,我來只是問一句,其余的會自己看著辦,你不用操心!」朝他說完,胡姑姑轉身就走。
「喂,你——你——」朱名孝叫不住人,只能無奈憂心。妻子向來明理,怎麼忽然倔強起來了?
離開朱名孝那里後,胡姑姑也不知為什麼,居然來到蘭院外頭,見到兩個女人相偕往這走來,她眉一蹙,並不想浪費時間與這兩個空有其表,沒有半絲內涵的笨蛋照面,一見她們便側身避到樹後頭去。
道兩人靠近後,胡姑姑瞧見她們身上的衣物比平時儉樸許多,沒那麼花枝招展的,連珠寶玉飾也少多了,不再掛得滿身俗氣到令人受不了,她看著這兩人停在蘭院前,那表情似是院落的精致程度驚嚇到了,兩張臉隨即忌妒到幾乎咬牙切齒了。
「瞧,這里可說是全別府最精美的一處了!」秋香恨恨的說。
「精美是其次,這里是東面,正主子的方位,而咱們住的是最不起眼的南面,這兩廂一比……」雪玉臉色發青。
「咱們……真小看了那丫鬟了……」秋香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眼了。
「這……唉,還是進去吧,咱們還得求她別讓咱們再喝那避孕湯藥了,二爺根本沒踫咱們,可卻要天天喝那湯藥,這喝久了,怕是將來想生也生不出娃了。」雪玉憂心忡忡的道。
秋香也立即眉頭深鎖,心緒不寧。「不只這事,還有背《藥材大全》也一樣,這些藥名難念又繞口,比唱曲兒還難,我背了兩天,腦袋也記不下幾個藥名,更何況那些艱澀難懂的藥效,這下去,考核怎可能通過,我可不想讓二爺打斷我的腿!」她驚恐的搖頭。
「我也是,讓我背背詩句討男人歡心,我還做得到,但這《藥材大全》枯躁乏味到了極點,我一翻開就想睡,到現在一個字也沒記下,若因此被打殘,那……那我也不想活了!」
兩人如今都泫然欲泣。
「早知道當初咱們就不該對她口出惡言的羞辱,她要咱們請安,咱們乖乖去請安就是了,若與她有了好交情,她也不會這樣整咱們,如今亡羊補牢不知來得及嗎?」
「這……唉!」
兩人皆是懊悔莫及。
「別再說了,咱們進去吧,記得待會你說話可得謹慎點,別又惹她不高興了。」秋香提醒。
「若她不高興也是因為你吧,你這張嘴就是忍不住刻薄人……」雪玉反唇相稽。
兩人邊走邊指責對方嘴壞惹禍。
樹後的胡姑姑直到見她們入屋了,這才走出來,可她雙眉緊攏,像是深思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回神的再往蘭院瞧去幾眼,這才低著頭一路思索著回自己屋去。
而方小喬剛好由屋子里出來,見到了她離去的背影,回頭就悄悄去對水玉蘭稟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