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丹與顧青漪經過一夜休養,翌日便回到寶慶王府。
由于背後也有箭傷,因此郁子丹側臥在床榻上看著顧青漪替他換藥,雖然她的手法很笨拙,往往會不慎扯動他的傷口,但他就是不願讓侍婢為他換藥,注視著她那小心翼翼又專注的神情,他心里有股前所未有的滿足。
好不容易敷好藥,再包扎起來,顧青漪一抬頭便迎上郁子丹的眼神,他的眼里此刻透著幾分柔色,嘴角也微微彎起。
她輕吁一口氣,與他相視而笑,「我粗手粗腳的,有弄痛你嗎?」
「沒有。」那點痛對他來說就像被蚊子叮似的,不算什麼。
她在床榻旁坐下,握著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你要快點好起來,我等不及想嫁給你了。」她想要明正言順的留在他身邊、守在他身邊。
他喉中逸出笑聲,「沖著你這句話,本王定會很快康復。」
「子丹,什麼事這麼高興?」過來探望他的郁澤端走進寢房時正巧听見他的笑聲,不禁訝異的出聲詢問。子丹的性子一向冷峻,他都不記得上次見子丹這麼笑是在何年何月了。
見到他,郁子丹帶笑的嘴角瞬間凝固,臉上露出一抹復雜的表情,扶著顧青漪的手下了床榻,朝他行禮。
「臣弟拜見皇兄。」
「奴婢拜見皇上。」顧青漪也隨後行禮。
「子丹快起來,你有傷在身無須多禮。」郁澤端快步來到床榻旁,扶他躺回床上。
他昨夜已听派去的人回來稟告過,他的傷勢並無性命之危,只要好好調養,約莫兩三個月就能完全痊愈,但此刻看見郁子丹赤果的上身和手臂上纏著層層的白布,不用詢問也能知曉當時的情況有多凶險。
「多謝皇兄。」郁子丹躺回床榻,垂眸斂目。此時他不知該以何種身分來面對他,尤其皇兄這兩個字現下叫起來格外刺耳。以前年幼不解世事,但如今他已不是當年那無知的孩童,他稍一推測便明白自個兒的母妃是因何而死。
隱隱察覺到他的神態有些異常,郁澤端以為是因郁子丹身上帶傷的緣故,並未多想,說道,「子丹,朕已調查清楚是何人欲加害于你。」
「是何人?」聞言,他抬起眼。
「這事是明全指使張直平所為,朕已將兩人打入天牢。」
「是他?!」郁子丹有些意外,但再細想便又不覺得詫異了。這些年來郁明全表面上親近他,但暗地里沒少對他使絆子,只是他不明白郁明全為何如此嫉恨他,甚至設下毒計來誘殺他。
「這件事朕會給你一個交代。」太後與皇後為了明全的事先後來找他求情,可明全三番兩次想謀殺子丹,罪行重大,自己委實找不到理由饒了他,更何況國師還留下那樣的偈語,為了大炎國,更是留他不得。
可不論怎麼說,他總是自己的親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明全犯下這樣的錯,他也心如刀割。
「敢問皇兄,明全為何要設下此計來狙殺臣弟?臣弟雖然與他不睦,但應也未及如此深仇大恨的地步吧。」郁子丹不解的提出疑問。
「這件事說來朕也有責任。」郁澤端自責的長嘆一口氣,他揮手讓寢房里的人,包括顧青漪全都退下。
沉默半晌後,他才啟口說道,「國師坐化前曾對朕提及一件事。」
兩個兒子手足相殘,他心痛不已,因此有些事也不想再瞞著他了,且依國師生前所言,縱使想瞞也瞞不了多久,與其等子丹想起那些事,他不如先坦白相告。
郁子丹沒有答腔,等著郁澤端接下去。
「那日你曾問過朕關于你十歲前的事,你沒有想錯,你確實不是因為受寒發燒而失去記憶,而是朕請國師封印了你的記憶。」
「皇兄為何要這麼做?」他面無表情的詢問。
「是為了……」才說了幾個字,郁澤端便艱澀的說不下去,低下頭,嘆了口長氣。
見狀,郁子丹接腔道,「是為了想讓我遺忘母妃被太後逼死之事,所以才請國師封印了我的記憶?」
聞言,郁澤端驚耗的抬頭,「你怎麼知道?」下一瞬,他恍然大悟,「你已記起所有的事?」
郁子丹頷首,「昨日臣弟重傷醒來後,便記起了以往的事。」面對著這位大炎國最尊貴之人,他的心情五味雜陳。
郁子丹不知該恨他還是該感激他。因為他,母妃被太後絞殺而死,但也因為他,保住了差點也一塊被太後除掉的自己,且這些年來他一直待自己恩寵有加,比那些皇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郁澤端臉上流露出一抹愧疚,「國師曾提過那封印的效力無法長久,一旦他身故,封印也會隨之解除。你曾告訴朕,你幾年前便開始反復作惡夢的事,那時國師的身子已日漸衰竭,封印的力量想必也松動了,所以你才會反復作那惡夢,夢見你母妃死前的情況。」說到這里,他的嗓音有些痦啞,停頓了須臾,接著問出一句話︰「你心里可是怨朕?」
郁子丹緘默半晌後,才徐徐出聲,「臣弟不恨皇兄,臣弟怨的是太後。」他仍自稱是臣弟,而不以兒臣自稱,因為兩人注定永遠也不能將彼此的關系公諸于世。
「你若有怨就怨朕吧,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朕,是因朕之故才害得你母妃慘死。」想起此生最愛的女子因他而慘死的情景,郁澤端濕了眼眶,接著將自己與茹嬪過往的事告訴這輩子都無法在人前相認的兒子,最後歉疚道︰「是朕克制不了相思之情,把持不住自己,最終害得你母親香消玉須,這一切全是朕之過。」
郁子丹心中原本對郁澤端仍有些不諒解,但听完他所說的話,心中那抹芥蒂徹底消失,因為他已從顧青漪身上體會到那種讓人不顧一切的深情摯愛,因此他能體諒郁澤端對母親的那分情難自禁。
他緩了緩神色,「皇兄是個賢明的好皇帝,相信母妃在天之靈也會感到很欣慰。」
聞言,郁澤端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淚來。茹嬪的死一直是他心中難以解開的心結,如今听到兩人的兒子說出這樣的話,仿佛是她藉著兒子之口,親口原諒了他。
得知郁澤端下令賜死郁明全時,郁子丹去見了他最後一面他撐著重傷的身子,在顧青漪的陪伴下來到天牢。
「你來做什麼,看我的笑話嗎?」看見他,郁明全冷著臉站起身,仰起下顎一臉倨傲,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落魄。成王敗寇,他想除掉對方卻沒能如願,自個兒反倒落了個被賜死的下場,他已沒什麼好說的。
顧青漪安靜的站在一旁扶著郁子丹,關于他的身世,那天皇上離開後他便坦承相告了,因此她也知道他這次來見郁明全是為了何事。
看著此刻猶如喪家犬的郁明全,她一點都不同情他,若不是他想謀害郁子丹也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這正是所謂的自作自受,更何況因他之故還害死了王府里那麼多侍衛,不處死他,怎麼給那些為了保護郁子丹而死的侍衛們一個交代。
郁子丹神色冷峻的徐徐啟口,「你可知道本王的母妃當年是因何而死嗎?」
突然听他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事,郁明全一愣,罵道,「你母妃怎麼死的干我何事?」又不是他害的。
郁子丹沒搭理他,逕自再道,「本王親眼看見她被太後命人用白綾活活絞殺而死。」
聞言,郁明全有些訝異,旋即冷笑道,「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太後為何一直對我異常嚴厲?本王明明比你還年幼兩歲,可幼年時太後要求本王的課業卻是你的三倍之多,若是達不到她的要求,她便嚴厲的處罰本王。」
郁明全橫眉豎目,沒好氣的道,「難不成你今天是專程來找我抱怨太後的事?」要是郁子丹是來奚落嘲笑自己,他還能理解,可說這些干他什麼事?又不是他要太後苛待他的。
「太後如此不待見本王,只因本王是茹嬪與皇兄所生之子。」郁子丹目光冷冷的,將這個秘密告訴郁明全。
郁明全驚愕得一時會意不過來,須臾後才瞪大眼,「你說什麼?!你是茹嬪與父皇的兒子?!」
「沒錯,本王與你乃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你、你……這怎麼可能……」他一直嫉恨父皇偏寵這位小他兩歲的皇叔,還怨他寧願將皇位傳弟也不傳子,結果他一直嫉恨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弟弟?!
「本王沒必要騙你。」
郁明全震驚的看著他。
郁子丹不疾不徐的接著再說道,「本王來見你,只是想讓你在死前明白皇兄為何偏寵本王,那是因為他對本王心存愧疚,想彌補本王。」說完這些話,他在顧青漪的扶持下緩緩走出去。
郁明全在他離去後重重跌坐在地,原來他嫉恨了這麼多年的人,竟然與他是同父所出的兄弟!
他覺得這一切太荒唐可笑了,忍不住大笑出聲,笑到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最後那笑聲竟還帶著嗚咽的啜泣。
當晚,他便在天牢自縊身亡。
接獲消息的郁子丹看向陪在他身邊的顧青漪,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本王這麼做太殘忍了?」
她搖頭表示理解,「我知道你是為了想保護聖上,不忍他背負賜死親子之事,因此才將實情告訴大皇子,而且我覺得大皇子也有權得知真相。」
他將她擁進懷里,兩人依偎在一起什麼話都沒說,卻能感覺到彼此的心也是那麼親密的偎靠在一起。
片刻後,郁子丹想起一件事,「在我受傷昏迷不醒那時,似乎听見了你的歌聲,那音律很動听,你能再唱一次嗎?」
顧青漪笑著答應,「好。」
她在他耳畔邊輕吟淺唱——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樂聊聊願望
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
謝謝我帶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輩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講你就記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
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
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
兩個月後,郁子丹身子康復了,同時也訂下了兩人的婚期。
本來極力反對兩人婚事的太後,因為郁明全的死,心灰意冷之下放手不再插手管這件事,因此顧青漪不需要再為了抬高身分隨便去認個義父。
喜事一傳出,張琴煙立即登門來找顧青漪。
「我哪點不如你,他為什麼偏偏挑上你這個低賤的宮女,也不看上我?」她滿臉的怨嗔不平。
顧青漪臉色平靜,面帶笑容的答道,「這你都看不出來嗎?王爺他會挑上我自是因為我比你優秀太多。首先,你會唱歌嗎?你會譜曲嗎?還有,我不會狗眼看人低,動不動就罵人低賤,仗著比別人會投胎就自以為高人一等,看不起比自己身分低的人。」
張琴煙被她譏諷的話氣得臉色乍青乍白。「你敢諷刺我!」
「我沒有諷刺你,我說的是實話。你何不想想,若是去掉你張家千金的身分,你還有什麼?那時你也不過跟其他人一樣只是個普通的平民百姓而已,與我有何不同?」
她的話令張琴煙想起先前小叔因刺殺寶慶王而遭處死,而張家也受到牽連,張家所有在朝為官的人全都被削官去職,沒有了官職和爵位的張家,如今的地位的確幾乎與平民百姓無異。
「你、你……你欺負人!」思及家中前陣子的變故,再想到心上人要娶別人,她悲從中來,忽然嚎啕大哭起來,「我已經夠可憐了,你還這樣欺負我!」
顧青漪傻眼的看著她,「是你自己先跑來罵人,還惡人先告狀。」
「我才不是惡人,你搶走了我最喜歡的人,難道我還不能罵你幾句嗎?」
「難道只準你罵人,還不準別人罵回去?」
「不準!」張琴煙哭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你也太霸道了吧。」嘴里雖然這麼說,顧青漪還是遞了條手絹給她,讓她擦去那些眼淚和鼻涕。
她捏著手絹擦臉,委屈的道,「你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都贏了我還不讓我罵兩句。」
顧青漪無奈的翻了個白眼,覺得張琴煙就是個被寵壞的女孩,再跟她說下去也沒結果,「你已經罵過我了,可以走了吧。」
「你這是在趕我嗎?」張琴煙忿忿瞪她。
「對。」顧青漪直言不諱。
「你真是可惡!」她跺腳嗔道。
「我就是這麼可惡,你不想看就快走吧。」成親有很多繁瑣的事要忙,她沒空應付這姑娘。
「你、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待王爺,要是讓我知道你對王爺不好,我一定來找你算帳。」張琴煙氣憤的扁著嘴,說完便拿著手絹旋身跑走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顧青漪忽然覺得張琴煙沒那麼討人厭了。
這時,瞟見朝她走來的郁子丹,她揶揄道,「想不到張姑娘對你還挺痴情的,你有沒有一點點感動?」
他摟著她的肩,在她微揚的小嘴上落下一吻,「別人的痴情對本王無用,本王只要有你的就足夠。」
她依偎在他懷里,那雙水亮的丹鳳眼笑得彎成了月牙。情話不在多,只要真心實意的一句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