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通話後,梁一峰拿起保冰袋,走出小公園,回到車上,將前座兩邊的車窗降下,拿出筆電,開了手機WiFi基地台分享,連進公司內網,處理公事。
時間流逝,電子文件幾乎都簽結、該回的Mail也都回過之後,他閉了閉眼,再看腕表,已經深夜三點二十三分,筆電的第二顆備用電池也到底了,于是他把筆電關機。
幾乎是下一秒,手機鈴響,顯示是梁珈珞,他立刻接起,「忙完了嗎?很晚了,我過去接你,你一個人坐車我不放心。」
「你還在小公園。」梁珈珞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疲備,听起來感覺好可憐。
「對。」
她停頓半晌,才說︰「我看到你了。」
梁一峰下車,發現她站在對面人行道上,他結束通話,收起手機。
深夜,兩人隔著一條街對望。
暮秋了,空氣有些冷涼,她穿著單薄的水藍色長衫、深灰牛仔褲,看起來似乎又清瘦了些。
梁一峰轉回車子,彎身將擱在車里的西裝外套拿出來,把車窗關上落鎖後,他朝她走去。
梁珈珞五味雜陳,她從出租車上遠遠就看見他的車停在小公園旁,她要司機在前一個路口停車,緩步走過來,她隔著街看他坐在車里使用筆電,她想他應該是在處理公事,以前她也常看梁仲洋這樣工作。
她默默地看著他,見他關了筆電,揉揉鼻梁骨,眼楮稍閉,他模樣疲累又似乎心事重重,沒多久她拿出手機,打了那組已經被她由手機通訊簿刪除,卻早已牢牢記住的號碼。
梁一峰走到她面前,將西裝外套覆上她雙肩,低頭望著她問︰「晚餐有吃嗎?」
梁珈珞搖頭,說不出話。
他牽住她的手,往小公園另一頭的便利超商走去。
「我想也是,你一定忙到連吃的時間都沒有,去便利商店吃點東西。」
她倏地停下腳步問道︰「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非要等到我不可?先說吧。」她不想面對這樣溫柔的他,就怕會無法克制對他的感覺。
梁一峰側頭望了她一會兒,繼續向前走。「吃完東西再說。」
梁珈珞拗不過他,只能任由他牽著走。
走進便利超商,剛補過貨的架子上,微波食物選擇多樣,他這時才放開她的手,問道︰「想吃什麼?」
她搖了搖頭,她其實沒什麼胃口,這種時候,若她是一個人,多半回家喝杯溫牛女乃,洗漱過就會上床睡覺了。
真的很累,連續近十個小時沒坐下來休息過,喝杯水的時間也沒有。
她走到熱食區,夾了兩個茶葉蛋,再到飲品冰櫃拿了一小罐鮮女乃,便要走去櫃台結賬。
一直跟著她的梁一峰看了,不贊同的道︰「吃這麼少?」
「很累,只想趕快回去睡覺。」梁珈珞疲累地說。
他掏出皮夾幫她結了帳,她沒說什麼,拿著東西到用餐區坐。
她打開裝茶葉蛋的袋子,剝蛋殼的雙手微微輕顫,實在是太累了,今天連續跟了四台刀。
梁一峰坐到她身邊,拿過她手里的茶葉蛋,幫她把蛋殼剝掉,把蛋送到她嘴邊喂她吃,她沒推拒,一個蛋兩口吃光,沒多久便解決了兩顆茶葉蛋。
他打開鮮女乃,插入吸管,遞到她面前,她手也沒動,只動嘴,分了幾次,將鮮女乃喝光。
「夠嗎?我再幫你買點東西。」他希望她再吃點東西。
「夠了。東西吃完了,你要說什麼?」
梁一峰沉默不語,將桌子收拾干淨,把垃圾丟進垃圾桶,才拉著她走出便利超商。
兩個人走回小公園,他才開口,「我最近常想起你在這個小公園說的話,你說我若不是梁一峰,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如果拿掉我的名字,不顧慮任何人,你想不想要那份可能?」
梁珈珞愕然張嘴,仰著頭看進他的眼眸,發不出聲音。
「你想要一份可能嗎?」他又問了一次。
「我想不想要很重要嗎?」她低聲反問。
「很重要。」看著她眼下深沉的黑眼圈,梁一峰難掩心疼,想讓她快點回去休息,又舍不得她離開。
「為什麼重要?」說完,梁珈珞又忍不住對于自己的不坦率感到生氣,若是夠勇敢,她該不顧後果,直接承認,對,她很在乎,在乎到想不管他是不是梁一峰、不管他有多愛林子瑜。
但人生哪能這樣自私?愛更不該如此。
是啊,她愛上他了,她可以面對自己的心,卻無法誠實的告訴他。
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顧慮,梁仲洋、梁一峰的父親、親戚、梁一峰大概愛了一輩子的林子瑜……談戀愛很簡單,要走長遠、甚至相守一輩子卻很難。
「因為我發現自己到了無法回頭的不歸點,珈珞,你要不要一份可能?」
梁珈珞淡淡的回道︰「我不能要。」
梁一峰逼問她,「我問你想不想要,而不是你能不能要,我需要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我不能要,也不想要。」她說。
梁一峰笑了笑,伸手順了順她微亂的發,語氣感傷,「我跟子瑜求婚了,她沒有拒絕,她收下結婚戒指前,說我父親不贊成我跟她在一起,隔天我帶她去找我父親,我對我父親說,他反對我們,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帶子瑜遠走高飛,不需要繼承他的財產我們也能過得很好。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父親不會贊成我跟子瑜在一起,我付出許多努力,只為有一天能握著她的手,擺月兌我父親的影響力。」他停下來,望著她眼里閃爍著的水光,好一會兒才又說︰「可是當我握著子瑜的手,站在我父親面前,想著這麼多年為她做的努力,想著那些都是在認識你之前,想著、想著……你在這個小公園流著淚的樣子,想著你說,你若不是梁一峰,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我突然領悟到,我似乎走過不歸點,再也走不回去了。」
梁一峰嘆氣,抹去她滴下的眼淚。
「我不想看見你哭,今天找你,只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許,我們有一點可能……如果說什麼都不可能,我也希望是由我親口告訴你,我可能會跟子瑜結婚。對不起,其實我也看不起自己,更沒把握轉移到你身上的感情能持續多久,我為子瑜努力這麼多年了,卻在認識你之後,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變了,我對自己都沒信心,我的感情有多少價值?大概連給女人起碼的忠貞、安全感都沒辦法,難怪你不想要。」
「子瑜已經收了你的戒指。」梁珈珞哽咽低語。
梁一峰懂她的意思,笑笑解釋,「戒指收了,婚卻不一定結得成,她這個周末要去上海找禹安,我想,她跟我一樣都不確定,不過不重要了,如果她跟禹安沒結果,我希望是由我來照顧她,因為我知道,除了跟禹安在一起,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不會快樂,我至少了解她的心,也愛了她這麼多年,雖然現在變了心……」他自嘲地笑,又說︰「無論如何,我最少能當個包容、寵愛子瑜的好丈夫,最重要的是,我對她已經沒有愛的渴求,她的心,哪怕一輩子都在禹安身上也沒關系了。但不管我還愛不愛她,她都是我想守護照顧的人。」
「一峰……」
梁珈珞止不住滑落的眼淚,他們兩個人到底誰比較可憐?她覺得情況荒謬可笑,卻笑不出來,在這些愛的復雜關系里,好似每個人都有無法言明又無可奈何的委屈。
她並不怕他的善變,他對林子瑜變了心,她不也對梁仲洋變了心,她並不害怕將來可能會變質的愛,她怕的是,那些無法切割的關系將會帶給他的羞辱。
她曾是他堂哥的女人、未婚妻,他的親友圈幾乎都熟悉她,若是兩人在一起,他該怎麼面對?
梁珈珞最後只能這麼說︰「我祝你們幸福。」
梁一峰深深凝視著她,像是要將她的心思看穿,又像是想牢牢記住她的模樣,那神情好似在說,過了今天,他們倆便是咫尺天涯,各不相干。
未重逢前,她覺得兩人各自天涯很好,可是現在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的心、也明白了他的心,從此兩人成陌路的結果讓她滿心苦澀。
「你確定要祝我幸福?」他問。
「對,我必須祝你幸福。」她不再遲疑,堅定地說。
優柔寡斷不是她的作風,她可以果斷結束跟梁仲洋八年的關系,不可能斷不了跟他如此短暫的緣分,她只需要更多的工作、工作、工作……所有的遺憾、不滿足,全讓工作來填滿吧。
她和他不可能幸福,他的幸福就讓林子瑜來給,也唯有林子瑜給得起。
「我真心真意祝你們幸福。」梁珈珞又再說了一次,「我很累,快站不住了,想回去休息。」
「我送你。」梁一峰說。
「很近,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她只想趕快逃離他,祝他幸福的決心,在他專注的凝視下幾乎動搖。
「你不是說很累、快站不住了,怎麼有力氣走回去?這麼晚了,我不可能讓你自己一個人,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獨處,不過不差這幾分鐘,我送你到公寓門口,看你進去,馬上離開,不會再多說什麼。上車吧。」
他拉著她的手,走到車旁,打開車門,看她坐上車,幫她系上安全帶,聞到她身上的消毒藥水味,還有發絲上淡淡的燻衣草香,他記得她說過她用燻衣草精油手工皂洗頭發,她喜歡手工皂搓揉出來的細致泡沫,也喜歡淡淡的精油香。
他記得好幾個晚上他們在黑色海把酒言歡,那些原該變淡的畫面,卻在這個瞬間鮮活起來,她說過的話、不經意透露的喜惡,他全都牢牢記著。
她眼下疲累的暗影、她因長時間手術輕顫的右手,他不曉得以後誰能照顧她、好好听她說話,誰能為她撐起一片天,放手讓她安心飛翔,而不是要求她做一只安靜漂亮的金絲雀。
梁一峰望著她已經閉上的雙眼,想再次探問的念頭又壓了回去,她說了三次祝他幸福,也只能這樣,他沒有資格要求她什麼。
只是,連朋友都做不得,他是真的很舍不得,也放心不下她。
他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在她耳邊輕訴,「對不起,最後一次踰矩。你要照顧好自己,找個真正對你好的男人,我也……祝你幸福。」
梁一峰抽身,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沒看見她眼角泌出細細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