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你們兩個都給為師消停,讓我這耳朵清靜些。」吵得他頭都發疼了。
一柄佛塵看似毫無力道的輕掃,一道強勁暗流朝鬧得正歡的兩人中間切斷,不傷人,卻讓人心脈微震。
虛懷若谷,高手是深藏不露的,說的正是始終如老仙翁一般的青崖道長,他骨子里的水有多深無人能知,文能說文解字,五行八卦,算歷數術,武能安邦定國,行軍布陣,一劍平江原,刀法劍術樣樣精通。
青崖道長就是個絕世高人,年過半百才想到要收徒授業,卻又閑雲野鶴的建了道觀而不顧。長年雲游在外,甩了手逍遙自在,天地間自成一家。
「是的,師父。」宮仲秋宛如無事人般退至一旁,少年面容有著寵辱不驚的氣度,神色泰然。
「師父,看你這力道可見老當益壯,下回那只雞腿你就別和徒兒搶了,徒兒這身瘦的,得多吃些肉來補,不然長不高呀!」她也常驚訝這一身特異體質,吃再多也不見增肉。
說她瘦,還真沒人敢回一句「胖了」,曲款兒的話語一出,宮府大門口眾人的目光全往她身上送,小小的身板前後分不清,但皮膚光滑得有如水洗過的女敕筍,水女敕水女敕的,好不晶瑩。
若非熟稔的知情人,誰會相信這麼個小人兒能吃下與她等重的食糧,外表分明是餐風露宿餓出的瘦弱身子,風一吹即倒,她沒三兩肉的身子骨向來欺世,受騙者不計其數。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青崖道長苛待她,不給吃、不給喝的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小小年紀硬逼她練什麼術式,像她這般大的姑娘都在閨房里描紅繡花,哪會苦命地背著四把劍,四處跟隨老道士游歷?
「去去去,盡是來減我壽的前世仇人,沒一個心眼長正的。」輕一點長佛塵一揚,六歲大的男童走上前。「老二呀,這是為師剛收的徒弟,叫石磊,小名石頭。」
「師父,弟子在府內排行第三,為免稱謂上混淆,你老直喊弟子的名字吧。」一說完,他解下隨身玉佩遞給神情羞怯的十師弟,當是初次相見的見面禮。
宮家夫婦老來得子,三十多歲才生下他,上有大他十五歲的長兄宮仲文,以及年長十二歲的二哥宮仲雲,還有數名庶兄、庶姐,他是這一輩最小的孩子,甚為得寵。
兩位兄長成親多年,各有一妻數妾,子女若干,平日相處和睦,父親為知州知府,享三品官祿,長兄是大理寺卿,二哥是翰林院編修,一府數人皆為有品官身。
而他是少年英才,頗受其外租,也就是當朝宰相宋東璣看重,十歲已是秀才,十二歲中舉,如今十五歲的他打算近日進京科考,狀元之名舍他其誰,宰相大人早有安排,一心培植他成人上人,接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之位。
他的道路已預定,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前途無可限量,日後定成國之棟梁。
更甚者,皇上已備下數位容貌出眾的公主,就等著他一朝成名好賜婚,大寒皇朝並無駙馬不入仕只領虛職的規定,照樣能封侯拜相,上陣殺敵,以其才智貢獻一己之力。
「就你為這凡塵俗事嗦,像你小師妹多好,看什麼說什麼,從不拐彎抹角地讓人猜,這點你得跟她學學,雖然她氣死人的本事和你不相上下。」都是令人牙疼的孩子。
「是的,師父,小師妹不拘小,為人進退有度,實有大家閨秀之風,甚為喜人。」宮仲秋不卑不亢的說,一舉手一投足風華難掩,確有世家公子的風采。
反著諷刺她上不了台面,盡做表面功夫,當她听不出來嗎?曲款兒在心里鄙夷故作矯情的月復黑男。
「別老杵在門口讓人看笑話,這日頭曬得為師頭昏腦脹,快站不穩了。」耍耍猴戲可以,但不能淪為笑柄。
「是弟子的疏忽,怠慢了師父和師妹、師弟,請往里走,好茶一壺正候著各位。」
宮仲秋是主人,在前頭領路,一行人或快或慢的尾隨其後,神色隨意地一覽疏密有致的花木。
石頭家貧,自幼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一入宮府有如鄉下人進城,既興奮又拘謹,這邊瞧瞧,那邊看看,一雙眼楮不夠看,恨不得多長幾雙眼,好把宮府的富麗景致全瞧遍。
其實他是少見多怪了,宮府的樓閣水榭,花園小亭很是一般,雖說與宰相是親家,但一家都是所謂的清官,清廉之名在外,不收賄、不貪污,只為朝廷做事。
所幸祖上留下不少基業,有鋪子,有良田千頃,有幾處專門提供戰馬的馬場,每年收入頗豐。
不過為免皇上猜忌,認為宮府有二心,與群臣結黨營私,因此在行事作風上盡量低調,也少與同僚、世家子弟飲酒作樂,以純臣姿態向皇上投誠。
「老九,你感覺到了嗎?!」順了順長及胸前的美髯,知曉二弟子在前頭豎直耳朵的青崖道長漫不經心的揚唇。
「一股妖氣沖天。」不好的氣味蔓延著,令人渾身不舒暢。
「妖氣沖天?」宮仲秋停下腳步,回頭一問。
雖然他和性情乖張的小師妹向來不對頭,可是對她異于常人的本事卻從未有過懷疑,即使為人小氣了些,凡事愛計較,但不會信口開河、無中生有。
「烏煙瘴氣。」她指的不只是妖物,還有人。
家宅不寧起源于妻妾眾多,一個男人眾人搶,誰不想當良人心目中的唯一,當然會處心積慮地爭寵。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亂,再加上爭風吃醋,勾心斗角,百年大樹也會毀于一旦,先前不亂是機緣未到。
外表看來,宮府的大夫人、二夫人是感情和睦的妯娌,大夫人愛笑,出事面面俱到,而二夫人溫良賢淑又重孝道,是不可多得的婦德楷模。
但,實則不然。
大夫人趙氏性喜攬權,為人刻薄又無容人之量,防人像防賊似的,見了誰都一副警戒樣,認為是來奪她手中大權的,處處暗中算計。
二夫人陳氏性子雖好但貪小便宜,見著好的東西就想貪,偷偷模模地往屋里搬,沒有與人分享的雅量,她認為若不去搶,好東西就會落在別人手上。
兩人不合已久,卻少有人看穿。
偏偏婆婆偏愛幼子,早早為宮仲秋備妥一份產業,面對漸漸長大又才華洋溢的小叔,很快地又要成家立業,兩位嫂嫂的焦慮日益明顯,無形中感到沒來由的威脅,因此各懷鬼胎地找來娘家的佷女、外甥女,肥水不流外人田,怎麼也要攬在自家人手里才安心。
在這節骨眼上,曲款兒突然而至,攪亂了一池春水,盡管她還沒長開,只是個秀色漸露的丫頭,可是府里的「表妹」們卻是極度不滿,視她為頭號大敵。
「可有解?」
「拿銀子來,不過別把得罪人的事交給我,你先把事情擺平了我再來處理。」她可不想事後被個氣急敗壞的男人指著鼻頭大罵妖孽,愛妾的溫柔多情、婉約小意,豈是不解風情的小丫頭比得上。
「我二哥?」宮仲秋聞言眉心一擰,隨即將最近府內狀況聯想一遍。
宮仲雲並不,也不貪戀花叢,他娶妻納妾是早年的事,幾年前就不收通房、小妾,也婉拒同僚相贈。
新妾胡翩翩是他一次與友人同游西山美景,一時走散巧遇大雨,借宿山腳下民宅所認識,胡翩翩是家中長女,因父兄皆有事外出,母親又偕幼妹回娘家探親,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那夜風大雨急,兩人相對無語,不知怎麼看著看著就看對眼,一夕貪歡,翻雲覆雨,數日後一頂小轎迎入後門。
胡翩翩很會做人,善解人意,宮府上下幾乎無人不喜歡她,婆婆也好、小姑也罷,被她哄得暈頭轉向,除了臉色益發難看的二夫人陳氏及小妾們,因為宮仲雲只專寵她一人,已許久不曾宿于其他妻妾屋里。
所以宮仲秋才倍感為難,他敬愛二哥,二哥寵妾,這是兩難的處境,一個環節沒接好,兄弟情義也盡毀于此。
「師父說我們沒銀子吃飯,你多孝敬些,反正你是師父的高徒,多送點金磚、元寶更顯孝心。」銀子不愁多,她力氣大,搬得動,再來十座、八座金山銀山也抬得輕松。
「不是被你吃垮的嗎?師妹。」她食物到底吃到哪里去了?宮仲秋的不解正是所有人的疑惑。
曲款兒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嘴角。「那就有勞二師兄多準備一些吃食,讓客人吃不飽有損貴府名聲。」
「師妹放心,我讓人訂了一百只羊、一百頭豬,雞鴨鵝成簍的送,新鮮鯽魚上百條養在水缸里,喔!忘了一提,我把莊子里數百頃的米全給收了,夠你吃到吐……」
又來了,無一日不斗上兩句,真是無吵不成冤家。撫著胡子的青崖道長見怪不怪,帶著小徒石頭走入為其準備的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