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娘呀,我這女兒年前一場病,痊愈後就老愛撒嬌,你勿見怪,別把小丫頭的話當一回事。」女兒越大越是自有主張,不听人勸,性子變了,人卻機靈了。
癩痢頭的兒子自個兒的好,董氏和天底下的爹娘沒兩樣,看自己的女兒是處處好,沒一點不是,除了繡技突然好得令人訝異外,她只當是開竅了,其他是無可挑剔。
「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養好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我看二姑娘的面相是有福氣的人,眉目清朗眼含波,大難之後是大喜,董妹子等著喜事臨門了。」她這張嘴還沒說不成的親事,蘭家那五百兩謝禮她賺定了,跑也跑不掉。
「就是這個理呀!我巴望著她趕緊坐上花轎當人媳婦,省得在家里和我大眼瞪小眼的,管我燈下縫衣費油傷眼,數落我菜里沒肉、餓了她妹子,又把下蛋的老母雞給宰了,說是新屋落成要打打牙祭……」
董氏口中叨叨念念著日常瑣事,雖說是芝麻小事,家家戶戶常听到的,可听來心酸,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件件勾著心窩,讓她既不舍又滿心酸澀,硬生生的割肉一般。
女兒不同于兒子,養大的了也是別人的,她留不住,也不能留,只能讓放飛的鳥兒消失在天際間,隨風而去。
「娘,你要是舍不得女兒,女兒就不嫁,看你嘴里滿是不舍的女兒經,就留我多陪你幾年嘛。」欠債的事可以先丟一旁,她有一手好繡技,還怕找不到識貨的伯樂嗎?
蒲恩靜心想著私下再和蘭家繡坊的人談一談,不一定非得走到男婚女嫁這一步,把條件談好了一樣是「合作」關系,只要瞞著娘親進行,頂多一年也就搪塞過去了。
「又說胡話,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娘可不想當誤你終身的大仇人。」過了這一村就沒那個店了,她十分看好蘭家大少爺。
「娘,青青也不要二姊嫁,二姊嫁了人,青青就看不到二姊了,青青會很想很想二姊的……」軟糯的甜嗓帶著泣音,抽抽噎噎的。
剛睡完午覺起來的蒲青青揉揉惺忪的眼,兩眼紅紅的煞是可愛。
「別學你二姊姊不懂事,要听話,等過幾年娘也敲鑼打鼓的把你送出門,滿滿嫁妝抬了一條長街,讓青青風光大嫁。」這是董氏一直以來的願望,三個女兒都能嫁得好,她才能安心到九泉之下見孩子們的爹。
「不要不要、我不要,不嫁人,二姊姊陪我,青青不要二姊姊像大姊姊那樣突然不見了,大姊姊哭、二姊姊哭、青青哭、娘也哭……」她只記得哭聲,害怕再失去任何一個會哄她、給她糖吃的親人。
蒲裕馨的入宮是全家人心頭的一根刺,扎得深,也痛,對年幼的蒲青青更是抹不去的陰影,孤兒寡母抱在一塊痛哭失聲,拉得死緊的雙手始終不肯放開的畫面深植她腦海中,仿佛這一松手便是生離死別,再無團聚的一日,他日相逢只能在地底。
蒲青青小孩心性的鬧場,倒給蒲恩靜一個大好機會。她起身端起茶水點心送到馬媒婆手中,笑顏如花,明媚大方,灼亮的眼兒比星月還光輝。
「馬大娘也別怪我們這一屋子亂,這里里外外不收拾一番難以見人,我妹子還小需要人哄,不如馬大娘先回去休息,改日我再擺一席水酒宴請你。」上完茶,送客。
「靜兒你……」董氏想說不可趕客人,可懷里的小女兒像是和二女兒同聲同氣似的,十分配合的干嚎幾聲,把董氏的注意力拉回她身上,話都沒說完。
被送出門的馬媒婆有些恍惚,腳下一個踉蹌才略微回神,她面上一陣訝色,久久才想到蒲恩靜這一招真高明,既不在明面上得罪人,又保有退路,兩不吃虧。
「你……你怎麼把媒人趕走了。」待馬媒婆一走,董氏氣悶道。
「不是趕,是送,娘別把兩者搞混了,我是好聲好氣的送走馬大娘,還不失禮地給了伴手禮。」第一次嘗試的馬卡龍,材料不齊,口感略微偏差,但入口的滑綿所差無幾,她用蜂蜜代替女乃油,甜而不膩。
「你這是往我心口刨肉呀!也不看看自己都老大不小了,再沒人來提親,你往後的日子怎麼過……」董氏一想心就揪疼,名聲敗壞的女孩家要上哪尋像蘭家這樣的好門戶。
「我嫁了人,娘和青青又怎麼過日子,我能放心得下嗎?」她在時都不時有貪財親戚上門騷擾,若她不在了呢,誰來替她們擋住屋外的風風雨雨?
董氏的兩眼泛紅,不作聲的拿起繡花繃子,一針一線在雪白的布上來回穿梭。
「娘心疼我,我也心疼娘呀!反正我才十四,不差那幾年,真要嫁不出去,咱們多攢點銀子,過個幾年搬到城里住,那些不入耳的話語也傷不到我。」蒲恩靜將手搭在娘親手上,兩只同樣有薄繭的手何其相像,都是苦過來的。
「還有我、還有我,我也心疼娘,心疼二姊姊,我們都不嫁人,永永遠遠在一起。」蒲青青的童言童語叫人發嚷。
看看粉女敕的小臉,隻果似的兩頰酡紅,看得蒲恩靜忍不住大口親下去。「怎麼會忘了我們家的青青呢!給你吃顆彩虹糖,看你嘴甜的,甜到我和娘的心坎底。」
彩虹糖的作法並不難,蒲青青不愛吃青菜,只吃粥和肉糜,怕她營養不均的蒲恩靜窮則變,變則通,利用小孩子貪吃的習性做為引誘,改變她偏食的習慣。
一斤白糖煮沸了,慢慢地以木勺攪動,使鍋底不焦,煮到糖汁變粘稠了,微帶隹心糖色。
再將南瓜、菘菜、豌豆、昆侖瓜和豆芽洗淨切碎,分別先燙一燙,各用一個空碗裝著。
將糖汁拉拔成絲,一一倒入裝了五種菜蔬的碗里,趁熱攪拌均勻,在它尚未涼透前倒在砧板上,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方糖,並裹上早已備妥的杏仁粉、花生粉、綠豆粉、紅獎果汁等,便成了彩虹糖。
當初蒲恩靜學做各式各樣的甜點是為了愛吃甜食的姊姊,沒想到姊姊沒吃幾回,倒是命好的蒲青青撿到便宜,真是有口福。
「唉,要不要嫁呢?真頭痛……」
趁著董氏帶蒲青青到慈雲寺上香,蒲恩靜多做了些彩虹糖,更偷空休息一會兒,學人拔起花瓣。左一片、右一片,單數是嫁,雙數是緣分未到。
手中的野花被摧殘得慘不忍睹,滿地的花尸,蒲恩靜失笑的看看腳旁的凌亂花瓣,腦中不自覺想著黛玉葬花的林妹妹,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換了個身體就變得多愁善感,快要不像自己了,得振作呀,她還有娘和妹妹要養呢!
算了,管他嫁不嫁人,就順其自然吧,老天爺自有安排,她何苦自尋煩惱。
蒲恩靜忽地心口一松的露出恬靜笑顏,雪白小手輕拍被日頭曬紅的粉頰,兩眼璀亮無比,起身往外頭走去。
蒲家門口是一條河面不寬的蜿蜒小河,往水面一撐篙也就跳到對面了,平時水量豐沛時長了不少野菜、野果,待季節對了,順著河岸往上走,還能找到野生的棗子、芭蕉及酸甜的李子。
蒲恩靜挽在臂彎里的竹籃子除了幾把常見的野蕨、山蘇外,還有些果子。
她想這些夠她烤幾個餅了。
「上面那顆比較熟,甜些。」
長著野隻果的樹椏忽地被壓低,拳頭大的果實就在頭頂上方,伸手可摘,沒發覺有異的蒲恩靜只當是鄰家大叔幫忙,嘴角一揚,挽起袖子露出瑩白藕臂輕輕一摘,毫不費勁,喜顏染笑。
「王大叔,你再壓低些,我摘上頭那一顆給青青嘗嘗鮮……」咦!不對,王大叔幾時長高了……
一道高大暗影蓋住上方流瀉而下的金光,蒲恩靜微愕的抬眸一瞅,入目的是一只小麥色的壯實臂膀。
「我像王大叔,嗯——白長了一雙好眼。」他年紀還沒大到可稱大叔。
「王大叔矮些,長年辛勤工作的手臂壯得有如樹干,是你那細竹竿臂的兩倍。」她長得好不好關他什麼事,她又不歸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