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的城門口有幾個衛兵負責檢查進出者,他們雖不是枉死冤魂,可冥府里有誰不敬重地藏王?便幾個人商量了下,留下一人看守,其他人去幫著救火。
原本幾個查哨只剩下一個,被留下來的城管忙得不可開交,一見孟婆是熟人,也沒多加盤查就讓她過去了。
孟婆知道韋平與玉環兩人若是被抓到,那絕對不是能輕判了事的,心里雖氣韋平居然在城里放火,卻也不敢停下,撐著一把老骨頭,頭也不回地一口氣把車推到與韋平相約的地方。
孟婆走得慢,推車又重,好不容易趕到時,韋平已經等在那里。
只見韋平身上都是灰,袖子一角都被燒焦了,更嚴重的是他右耳下竟生生被燙掉了一小塊皮,焦黑傷口血淋淋地看得見肉。
「你……你……」孟婆喘得直不起腰,指著韋平鼻子的手抖得更加嚴重。
這家伙居然敢放火燒地藏王,不要命了是吧!
「婆婆你歇口氣。」韋平見孟婆喘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趕緊倒了杯水遞了過去。他聲音略有些沙啞,顯是被濃煙嗆的。
孟婆喘得狠了,接過水不問分由「咕嚕」一聲吞下肚。
「這……你怎麼……」孟婆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韋平。
「我偷舀的。」韋平滿臉歉容地道,「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韋平知道孟婆喝了自己的湯並不會出大事,只是任誰也沒有想到孟婆派湯派了幾百年,有一天自己卻栽在這碗湯里。
韋平把迷迷糊糊的孟婆扶到一旁坐下,這才揭開陶鍋上的木板喊道,「玉環,快出來。」
玉環的骨頭都快被顛散了,在韋平的幫助下勉強從鍋里爬了出來。
「我們走吧。」韋平拉了玉環的手溫柔地道。
「你!」玉環見韋平模樣大吃一驚,細一看他發尾燒卷了好幾處,再看四周盡是陌生的景色,不由得緊張起來。「這里是哪里?韋郎,這里還是枉死城嗎?」
枉死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雖然沒有走遍城里每個角落,卻听人說過枉死城里面,不論何處都能見到佛塔,可是這附近……她的視線里四處都不見佛塔的蹤影。
「玉環。」韋平溫柔喚著她的名,「你想不想見我們的女兒?我們去見女兒好不好?」
「我……我們生的是女兒嗎?」玉環問。當初她還沒見到孩子一面,甚至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就已咽了氣,這麼多年下來沒有一天不掛念孩子。
「是。」韋平點頭。「我們去見女兒。」
「好。」玉環信賴地笑著點了頭。
玉環並不笨,就算韋平什麼也不說,她也不是完全猜不到發生什麼事。只是這世上,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擋一個母親想見孩子的心情。
韋平帶著玉環一路朝著忘川趕去。
只要過了忘川、還了陽,就是鬼差再追上來,也抓不回他們。
韋平沒有天真到以為枉死城的城管不會發覺其中有詐,也不認為出了枉死城就會安全。果不其然,他才與玉環跑到一半,就有鬼差追了上來。
「別跑!站住!」
追在兩人身後的鬼差們怒不可遏。沒想到居然讓人逃出了枉死城!更可惡的是,居然還放火燒佛塔!
佛塔燒起來不是小事,幾乎所有能趕去救火的都去了,其中就有熟悉火場的人指出這火勢應該是有人縱火。
枉死城里縱火,最大的目的是什麼?眾人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為了逃出枉死城。
何人要出枉死城、如何出得枉死城?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到哪里抓人回來!逃出枉死城的人只有兩個方向可跑,要不是轉輪台、要不就是忘川。鬼差兵分兩路,果然發現韋平與玉環行蹤可疑。
「韋郎……」玉環喘著氣,不安地喊道。
「別怕,別往後看。」韋平拉緊她的手,堅定地向前跑。「跟著我,跑快點!」
冥府里,特別是忘川這附近,沒有人比「阿灰」更加熟悉地形。該往哪跑、該往哪竄才能利用地形、利用樹木、利用大石遮蔽追兵的視線、拖延他們追上來的時間,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往這邊,蹲低走。」韋平帶著玉環繞過幾個並排的大石,一起彎著腰朝忘川奔去。
韋平奇特的行進路線果然起了效果,兩人雖然沒有完全甩月兌追兵,卻也沒讓他們近身。
韋平帶著玉環跑到忘川旁,拉掉一張破草席,出現在兩人眼前的赫然是一艘小小舢舨船。韋平先把綁在樹上防止小船漂走的繩子解開,叫過玉環,兩人合力將船推下水。
「站住!」追兵中有人認出了人,怒聲大吼,「阿灰你別做傻事!」
「玉環,你信不信我?」韋平凝視著玉環。
「信。」玉環毫不猶豫地點頭。
韋平聞言讓玉環上船,並讓她趴低身體,拉好綁在船身上的粗繩。
玉環抓著那條繩子,只覺得它很新又很結實,應該是新扎上去的。
「你不用怕。」兩人身後追兵喊聲震天,韋平卻語氣輕松溫柔。他堅定地望著玉環道,「這條河除了我,沒人過得去。」
韋平說完又拿了件大簑衣蓋在玉環身上,手執竹篙用力一頂,小舢舨跟著緩緩飄了出去。
此刻正好有追兵趕到,見小船就要飄走,便沖上來要抓韋平竹篙。
韋平手一收,竹篙收起避開追兵抓來的手,緊接著又往河底一頂,小船便加快速度飄向川心。
追兵中為首的人只跑了幾步,身後的人就急著把他往後拉。「笨蛋,別過去!」
平靜而美麗的忘川總是讓人忘了它的危險,忘了在它平靜的水面之下滿滿的全是失去理智的惡靈。
被拉回岸上的人想到自己再多走兩步,說不定就會被拖進去,不由得有些後怕,額上都發了好幾滴白毛汗。
最後一個趕上來的鬼差服飾與別人不同,顯然身分也比其他人高。眾鬼差正在川邊束手無策,見他來到都露出欣喜的表情,「頭兒!」
那捕頭也不多話,由懷中模出幾張黃紙折的紙船往水上一丟,黃紙船一踫到水就幻化成為木船。
「追!」捕快帶頭跳上其中一條船,竹篙一撐追了上去,其他鬼差亦紛紛模仿,七人共分乘五條小船追了上來。
這忘川十分特殊,任你是帝王將相還是神佛妖怪,全都只能搭船而過。若是有誰妄圖用別的方法過河,最後下場一率都是填川。
「站住,你們跑不了的!」追兵一面追一面吼。他們的船比韋平的舢舨大些,船速也不弱,追上他們二人只是遲早的事。
韋平強忍著喉間被濃煙嗆傷的痛苦,拉開嗓門朝後面的追兵大吼,「別過來!」
後面追兵哪听他的話?反而紛紛加快船速。
「別過來!」韋平又大吼一聲,心一橫抽起竹篙,橫著往平靜的忘川水面重拍下去!受到竹篙重擊的水面處居然泛起絲絲血紅,血絲在水面上暈了開去,就像川面被撕開一個血口子。
「住手!」眾追兵見狀都驚得呆了,紛紛大吼,「你想死嗎?快點住手!」
此時追兵的船離岸邊還不算太遠,韋平的船卻已經接近川心。
「別過來!」韋平見追兵沒有掉頭的跡象,又是一聲大吼,舉起竹篙在水面上重重拍擊了好幾下。他目訾盡裂地狠瞪追兵,沙啞的聲音忿怒如野獸一樣,「回去回去回去!」
由韋平的小船為中心,隨著竹篙的重擊,忘川的水迅速地變得鮮紅,才幾句話的時間,整條忘川就已經完全紅盡,甚至散發出腐臭腥氣,水面也不再平靜,而是涌起浪潮,一波高過一波,像要把川面上的一切全都卷到川底。
整條忘川瞬間幻化為驚濤駭浪的血海!翻涌的強浪就連鬼神也不得不退避。
這就是忘川最恐怖的姿態!整個冥府里最危險的地方!
「你瘋了!你過不去的!」追兵咒罵著紛紛朝岸邊趕,誰也不敢接近浪濤最凶猛的川心,韋平卻頭也不回,毫不猶豫地將小船撐向川心。
整條忘川就是他的地盤,只要在這條河上,管他追來的是大羅神仙還是天兵天將都不能奈他何!這是在忘川守了千載萬載,毫不起眼的小小擺渡人唯一的自信。
翻涌的血海卷起千層浪,小小舢舨船被血浪高高托起、重重摔落。小船就像片小葉子在洶涌海浪間時隱時現,像是隨時可能被浪潮拍進川底。
可以!他過得去,他一定過得去!
韋平赤紅著眼楮不斷揮舞手中的竹篙,用腳扣住凹槽,用下半|身的力量維持小船的平衡,在每次小船落下時趁機頂弄川底控制小船的方向,居然讓小船就這麼在血浪里載浮載沉,卻一直沒有真的沉沒。
追兵的船靠了岸後,就立即跳下船往高處奔去,沒人敢多待在爆起的忘川旁,也沒人敢回頭多看一眼。他們一面奔跑,一面可以感覺到忘川的水面在升高,猩紅的血水在他們腳邊狂追不舍,血花像人手似地拍打、撲抓他們的腳踝,像要把人拉進血海。
他們沒有人敢停留,每個人都是使盡了吃女乃的力氣往前跑,每個人都跑得前所未有的快速,因為他們知道一旦被卷進忘川底部,那就是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
韋平的小船在巨浪中幾乎看不見影子。忽地,一個小小的船影穿過了川心,緩慢卻絕不放棄地朝現世的此岸巍巍顫顫靠去。
沒有人可以阻止他過忘川。
忘川……
就是他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