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抱著他直到倦然入睡。
隔天近中午時醒來,他早已回軍營報到了,再見到他時,已是他退伍當天,在一間日本料理餐廳為他舉行的接風宴。
除了江家一家人,蔡氏兄妹也來了,席間江成君開了兩瓶上好的紅酒,氣氛相當熱鬧。
蔡玄宇正在美國攻讀碩士學位,問傅明澤要不要也出國留學?傅明澤說他沒這個計劃。
江成君听見兩個年輕人說話,便插嘴道︰「如果是錢的問題,明澤你不用擔心,江叔贊助你。」
傅明澤搖頭。「不用了,江叔,我自有打算。」
「你的打算是什麼?」江成君追問。「江叔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希望你能進江和建設來幫我的忙。」
傅明澤微微一笑,不著痕跡地瞥了江雪一眼,自從話題談到傅明澤的未來計劃,她一直豎耳听著,此刻見他溫潤的目光投來,心髒不禁跳漏一拍。
「這個我私下再跟江叔討論好了,剛好也想听听江叔的意見。」
「也好。」江成君笑著頷首,又主動舉杯要大家喝酒。
話題接著轉到江雪受困冷凍庫一事,犯人是在兩天後自行投案的,原來正是那個因海砂屋一案遭到開除的員工,他說自己只是一時醉糊涂了,想嚇嚇江雪而已,並未有致她于死的用意,哪知餐廳提早休息,他自己也驚慌不已,連忙去把凍到昏迷的江雪拖出來,可又怕別人發現,只好暫且將她丟在餐廳門口。
「真是太危險了!雪兒,你不曉得阿姨到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莊淑蕙皺眉凝視江雪,一副關懷憐惜的神態。「幸好明澤及時趕去救你,不然萬一你躺在那邊都沒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就是啊。」想起此事江成君就火大。「雪兒你放心,爸爸已經請律師對那家伙提出最嚴厲的控告,就算他自首可以減刑,也一定要把他關進牢里!」
「這都是馬後炮,重點是以後不能再有類似的事發生了。」莊淑蕙嬌嗔似的橫丈夫一眼。「我早跟你說過雪兒還年輕,做事難免有些瞻前不顧後,像這種海砂屋的事她一開始就不該自己帶人去工地處理的。」她頓了頓,慈藹地望向江雪。
「雪兒啊,阿姨和你爸不是怪你,我們是擔心你,你爸的意思是你暫時還是先在大學里好好讀書,想進公司幫忙可以等畢業以後,好不好?」
「女孩子趁年輕就該多玩玩,有空就約雅嵐她們去喝茶逛街啊!」說著,江成君嘖嘖搖頭。「爸爸一直覺得你啊,太認真了,哪有年輕女孩像你這樣的?」
說來說去,就是不想她插手公司的事吧!
江雪優雅地端起紅酒啜飲,她看得出來父親是真的心疼自己,至于莊淑蕙嘛……她斂眸沉思,覺得自己如今的力量依然太微薄,還不是正式跟這個繼母杠上的時候,或許是她太心急了,畢竟前世莊淑蕙也是到父親病重的時候,才漸漸顯露對公司的野心。
「人家也只是想早點幫上爸爸的忙嘛。」她嘟嘟嘴,扮演不情願的千金嬌嬌女。
「爸爸不是不讓你進公司,是想等你大學畢業後再說。」江成君安撫女兒。
「你放心,等你畢業,爸爸一定在公司給你留個好位置,到時看你想做什麼爸爸都全力支持,好不好?」
江雪不答腔,傅明澤見狀,溫聲揚嗓。「小雪,你听江叔的話吧。」
她一怔。「你也覺得我太早進公司?」語氣不免哀怨。難道他也覺得她做事瞻前不顧後,只會闖禍?
「我只是覺得你瘦了不少。」他靜靜說道。
言下之意是她一面工作一面讀書太累了,他心疼。
領悟他的弦外之音,江雪呼吸一凝,芙頰在杯中紅酒映襯下,更顯嬌艷。她斂下眸,縴縴蔥指不覺握緊酒杯,似羞似嗔。「知道了,我先不去公司打工就是了。」
「哈哈哈……」江成君朗笑地拍拍傅明澤的肩。「還是明澤有辦法,雪兒誰都管不住,偏偏就听你的話。」
此話一出,席間眾人各自反應不同,江雪賞老爸一個懊惱的白眼,傅明澤淡定地微笑,蔡雅嵐戲譫地用手捏了捏江雪,蔡玄宇自顧自地喝酒吃菜,完全狀況外,莊淑蕙則是美眸復雜地一閃,若有所思。
聚餐結束後,江雪趁其他人沒注意,悄悄拉傅明澤到餐廳的戶外庭園,月光下,她清麗的臉蛋宛如蒙上輕紗,泛著某種迷離色澤。
傅明澤望著她,忽然憶起在醫院那晚,她緊緊依偎著自己後背,半熟的胴體是那麼柔軟如雲,呼息甜膩地吹在他耳後,吐露盈盈暗香。
想著,俊頰隱隱發熱,他不禁慶幸今晚喝了點酒,就算他面色呈現不正常的潮紅,大家也只會以為他是因酒意微醺。
「你有話想跟我說?」他低聲問江雪,嗓音是自己也未察覺的壓抑沙啞。
「嗯。」江雪看著他薄染霞色的臉,感覺自己的臉也跟著紅了,心韻評然加速。
「你是不是已經決定好去哪里工作了?」
原來是想問這個。他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什麼滋味。
「差不多決定了。」退伍前幾個月,他便開始四處投履歷參加面試,已經有多家公司答應錄取他。
「真的?」她心房一緊。「你想去哪間公司?」
「有兩個工作機會我很喜歡,不過都是外商公司,一家是大學時教授推薦我去實習的企管顧問公司,他們在新加坡有個空缺,另一家是證券公司,在上海。」上海和新加坡,果然!
江雪心口微微地抽痛。「不能留在台灣嗎?你知道我爸爸很希望你進江和工作。」
「江叔的厚愛我很感激,不過我還是希望自己出去闖一闖。」
「是因為……我的關系嗎?」
傅明澤一愣。
江雪神色郁郁,羽睫伏斂。「是不是因為我之前對你說過那樣的話?」
你不走難道想一輩子留在江家?
兩年前的某一天,她曾氣急敗壞地如此質問他,她想,當時他的心應技能感覺很受傷。
「你說了什麼?」他含笑問,仿佛不記得了。
江雪訝異地抬陣,只見他微笑溫潤,眼潭依然一如既往地透明澄澈,不見一絲對她的怨懟。
他是真的忘了,還是不在乎?
她的心評評地跳。「那你想選哪個工作?上海,還是新加坡?」
記得靜清婉家里的事業就在上海,前世他也是在這兩份工作機會間猶豫,最後由于謝清婉的緣故,他選擇去了上海。
如果他這次做了不同的選擇,說不定從此都不會再跟謝清婉有交集……
江雪悄悄捏握掌心,指尖陷入柔軟的肉里,掐出幾個深深的凹印。
「你覺得呢?」他竟然問她的意見。「這兩個工作機會我都有興趣,薪水福利什麼的也差不多,未來升遷前景都不錯。」
她澀澀地咬牙。「我說選哪一個,你就會听嗎?」
「嗯,你說。」聲嗓溫柔似水,醇厚如酒。
真的可以說嗎?她一句話,三個人的命運或許將因此而改變……
「你去……新加坡吧!」她終于听從了心中的魔鬼。「好不好?去新加坡?」
她仰首問他,閃爍不定的瞳光帶著一點點祈求、一點點慌張,又好似有一點點無法形容的絕望,看得他胸口緊窒,又是酸楚,又是憐惜。
「好。」他頷首答應,情不自禁地擁抱了她。
新加坡。
再度來到這座別號「獅城」的臨海城市,江雪只覺得滿心雀躍,連續盤桓心頭數日的陰霾霎時消逸無蹤。
自從傅明澤到這里工作後,她每隔一陣子便會造訪此地,美其名是她建議父親在這里投資了幾家精品旅館,故而代父考察巡視業務,其實她自己心知肚明,她是為了見他一面而來。
她知道,他也很高興見到她,忙完了工作,下班以後便會接她到處去玩。
新加坡這個城市國家面積並不大,卻薈萃了東南亞各國的風情,在當地生活了將近三年,傅明澤對大街小巷已有一定程度的熟悉,會帶著她去當地人才知道的小店吃地道的辣椒炒蟹、喝肉骨茶湯,吃飽了到魚尾獅公園散步,沐浴月光吹海風。
假日,他更會領著她走訪新加坡每個特色角落,去印度區玩香料,去馬來區吃沙嗲,去回教區瞻仰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莊嚴肅穆的清真寺,每當經過那些刷成五顏六色的繽紛巷弄時,她總愛拉著他拍照,攬著他臂膀,小鳥依人似的偎依著他,對著鏡頭甜甜地笑。
有時天氣晴朗,他們會到海邊玩各柚各樣的水上活動,像孩子一樣歡聲尖叫。
夜深了,累了,便到小酒館喝點小酒,看看月光,听听音樂。
像情侶一樣。
江雪常常會想,究竟傅明澤是把自己當成什麼呢?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可愛妹妹,或者是足以交心的朋友?
她感覺得到,他是喜歡自己的,但似乎並非那種男女之間的,只是單純的疼惜。
在新加坡逗留的時候,她有時會住飯店,有時會找各種借口賴住在他租的小公寓,他租的公寓只是一房一廳的格局,他總是將房間讓給她睡,自己睡在客廳那顯得有些狹窄的沙發。
他不踫她。
即便兩人都喝了酒醺然欲醉,他也從不讓酒精沖昏頭,頂多像抱妹妹一樣地抱抱她,絕不進一步親密接觸。
她知道,他這是在兩人之間設下安全距離,她更清楚表面溫和謙潤的他狂野起來可以多像一頭欲求不滿的猛獸,只是他不願那麼對她而已。
是因為不夠喜歡,還是對她毫無男女之情?
難道真得要她主動引誘,他才會有反應?江雪想起十七歲那年,兩人在雨中那近乎狂熱的吻,那次就是她主動吻他的,而結果卻是他提早離開了江家……
「發什麼呆?」戲譫的聲嗓拂過她耳畔。
江雪定定神,望向特意開車來機場接她的傅明澤,他知道她要來,這兩天向公司請了休假,打算全天候作陪。
「今天你的行程安排是什麼?」他問。「要先去那幾家旅館看看嗎?」
那只是借口而已。江雪有些臉紅地睨他一眼,事實上那幾家旅館的經營早就上軌道了,哪需要她時不時便來「考察」一番?
但她仍然需要這個借口。她暗暗嘆息,懶洋洋地揚嗓。「明天再去好了,我在台灣剛考完試,又交了幾篇報告,想先好好放松一下。」
「你的成績怎樣?沒問題吧?」他立刻關心起她的課業。
「還用你擔心嗎?」她嬌嗔。「我自己會搞定。」
「上次你不是e-mail跟我說在課堂上和教授吵了一架?後來怎樣了?」
「能怎樣?教授氣得好幾天都不理我,在校園里跟他打招呼他都假裝沒看到,他那人個性小氣的咧,這次報告說不定會故意給我打低分。」
「你啊!」他騰出一只手,無奈似的揉揉她頭頂。「哪個學生像你脾氣這麼大,敢當眾跟教授吵,不就是拿自己成績開玩笑嗎?萬一他不讓你畢業怎麼辦?」
「我氣不過嘛!我覺得他舉的案例太偏頗了。」
「就算那樣,你可以私下再表達意見,當場反駿教授就是不給他面子,你這脾氣還是得收斂一下。」
「你就是覺得我嬌蠻任性就對了。」她冷哼。
他笑笑。
江雪偷覷他,感覺剛才被他揉過的頭頂依然有些微熱。其實重生以後,她的脾氣已經改很多了,學會了內斂,學會了隱忍,不再那麼火爆潑辣,可他永遠不會知道。
想著,她不禁有些惆悵。
「怎麼了?」他敏感地察覺她心情變得低落。「不高興了?」
「沒有啊。」她悶悶地。
他看她郁郁的神情一眼,接著直視車窗前方,唇角彎起淡淡的笑弧。「嬌蠻任性也要看人,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那樣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該對教授耍脾氣?」她更郁悶了。
「我的意思是,有些人嬌蠻起來會惹人厭,有些……卻很可愛。」
「什麼意思?」
他沒回答,她迷惑地凝視他線條分明的側面,認清浮漾在他唇畔的是一抹溫柔似水的微笑,倏地恍然。
他的意思是,就算她嬌蠻,也……可愛嗎?
是這樣嗎?
心韻如擂鼓,咚咚地撞得她發慌,她霎時無語,粉唇吶吶地開了又合,就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是害羞吧?她害羞了!
不敢再看他,江雪連忙撇過臉看向窗外,雙手不自覺地捧握著微微發燒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