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目睹這一切的沈念夏覺得胸口窒悶不已,心慌亂不定,轉頭便往下走,因為走得太急太快,腳還打滑了一下差點摔倒,她也因此低叫出聲,聲音不大,卻還是引起了涼亭里兩人的注意。
「是誰?」安道格皺起眉,迅速地從亭內往外探,卻沒看見任何人,四周安靜得只听得見風的聲音。
杜莎不敢跟著向外探,只是在一旁緊張又擔心地問︰「有人嗎?剛剛我們說的話是不是被人听見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如果你大哥知道了——」
「沒看見什麼人,你別擔心。」或許剛剛是自己听錯了?安道格又往四周掃了一眼,連路過的貓啊狗的都沒看見一只。
屏住氣息將身子緊緊靠在階梯石壁上的沈念夏動也不敢動一下,現在是黑夜,她將自己藏在視線死角的黑暗處,上頭的人是看不見她的,可是如果他追下來,她自然無處可逃。
「很晚了,我們走吧。」
沈念夏听見安道格說的話,緊張得開始往階梯的另一邊移動,涼亭石壁附近長滿了雜草,刺得她裙子下的小腿又痛又癢,可她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連不知名的蟲子在她面前飛來飛去也不敢吭聲。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發現她,因此她躲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等待那兩人的離去,直到親眼看見那兩道身影離她越來越遠,她才從暗處走出來,慢慢地走回古堡。
她真的走得很慢,因為她的小腿被草刮傷了,血痕遍布,每走一步就剌痛一下,她低頭看著那原本雪白細女敕的小腿變得這般慘不忍睹,心里不由得一陣委屈,竟萬分不想回古堡了。
這樣的心情很奇特,竟是怨怪著他,甚至覺得自己被辜負了,一顆心在听見他和杜莎談話時會痛,一雙眼在看見他親吻著杜莎時會不自主地流淚,而腦袋瓜一再浮現出那兩人相擁著彼此的畫面時,她竟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
她覺得難受至極!胸口像有根魚剌鯁住,吞咽都覺得心口被隱隱剌著!
沈念夏難過地蹲來,不住槌著胸口,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想把那根刺從心尖上拍掉,可拍著拍著卻拍出了眼淚,一滴又一滴地從她臉頰滑下,滾落到滿是泥土芳香的草皮上。
四周突然多了幾道光影,忽上忽下的,然後她听見了有人在呼喚著她,一聲又一聲用英文叫著的「沈小姐」回蕩在她耳邊,可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現在狼狽不堪的模樣,所以她只是安安靜靜地蹲在原地,用手不停地抹淚。
不知這樣蹲了多久,感覺兩只腳都麻了,忽然听見身後有腳步聲走近,一道光落在她身上——
「沈念夏,你蹲在這里干什麼?」安道格大步朝她走來,見她整個人縮成一團,動也不動地杵在那里,擔心得眉頭深蹙,他在她面前蹲下,想撥開她遮住臉的雙手。「你怎麼了?受傷了嗎?還是哪里不舒服?快說話,沈念夏!」
她搖頭再搖頭,起身要走,腳卻麻得根本站不起來,一個發軟便要朝地上跪下去,幸而安道格眼捷手快地出手扶住了她,可這一扶,也讓他看見了她雪白小腿上那一絲又一絲的血痕。
「你的腳怎麼弄成這樣?你跑哪兒去了?」安道格又急又氣。「還有傷到哪里了沒有?讓我看看——」
「你放開我!不要踫我!」沈念夏推開他,自己往後跌坐在地上。她的語調很冷,哭過的嗓音在靜寂的夜里更是掩不住。
「沈念夏!究竟出了什麼事?」安道格不明白,昨夜兩個人還好好的,為什麼今天才一見面她就滿是敵意?更別提她還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樣,他豈能不把事情弄清楚?
「不要管我了,你走!」現在的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因為她自己的心早亂成一團。
明明這根本不是他的錯。他愛著別的女人哪有對不起她?她跟他之間只有交易和契約,根本沒有愛情,可為什麼她會在知道他愛著別的女人、吻著別的女人、抱著別的女人的這一刻,感到心情沮喪又難受不已?
這簡直莫名其妙到極點!她愛的人是康法諾,又不是他安道格!她的心為什麼要為他疼、為他痛?
安道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掃向那雙沾著灰泥及草屑的涼鞋,然後往上落在她那像是被草割傷的小腿上,古堡四周都是很低很低的草皮,根本不可能割傷她,除了一個地方有著半人高的雜草……
原來,是她。
她就是那個在涼亭附近偷听他和杜莎說話的人。
安道格直勾勾地盯著她瞧,見她一臉的淚,一身的草和泥,整個人只有亂七八糟四個字可以形容,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令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在她听見他和杜莎的事後,這就是她的反應?
老實說,她的反應太令人意外了,就算他知道自己一向魅力無窮,卻沒想過這個一心喜歡著別的男人的女人,也會有如此在意他的一天……
莫名的,他覺得開心,甚至狂喜,看著這女人的黑眸不覺更深沈更熱烈。
原來,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個女人,比他所以為的還要喜歡。
原來,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早已深深愛上她,或許就是因為他認為這是一場一開始便輸了的戰局,他安道格不喜歡輸,所以不承認愛,但如今……不同了……這女人終于有了點長進,會在意起他了。
「我怎麼可能不管你?」安道格上前,彎腰將她從地上抱起,任她在他身上又褪又打。「你可是我未來的老婆,我將要娶進門的妻子,我想一輩子對她好的女人。」
真的很會說甜言蜜語呵……
她听著,心里都甜了起來。
明明是假話,她為什麼要心動?明明這男人先前才吻著他的愛人,現在卻可以這麼溫柔地說出想一輩子對她好這種話來……
她幽幽地望著他,那神情多麼令人心動,安道格忍不住低頭想去親吻她,她卻很快把臉撇到一旁,一臉氣苦與嫌惡。
「不要踫我!」
「沈念夏,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他的嗓音很涼薄。對于被她嫌惡一事,他實在很難愉悅以對。
聞言,她身子一僵,抓著他後背的手一緊,委屈的淚都快跑出來,她咬唇再咬唇,就是不說話。
他倒忘了她的性子實在有夠倔的……
若他現在真要強吻她,她大概也會含淚承受,因為以她那硬性子,答應過的事說什麼也會撐下去。
安道格將唇抿成一直線,放棄了懲罰她的念頭,抱著她大步往回走。「大家都以為你失蹤了,堡里鬧成一團呢,等會兒你就說你不小心迷了路,又跌了一跤,算了,我來說,你就乖乖待在我懷里就好。」
她不說話,算是應了他,當眾人看見她被安道格抱回來時都松了一口氣,倒沒人敢多問什麼,只有杜莎冷冷地看著偎在安道格懷中的她,唇角不自覺地緊抿著。
「這古堡大得很呢,不知道路就別亂跑,不然一個不小心掉進湖里可怎麼辦?就算讓人把古堡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著。」杜莎說的是中文,听得懂的只有在場的安道格、沈念夏和略懂中文的阿道夫。
「嫂子,說話注意一下禮節和分寸,別忘了,你是史密斯家族的媳婦。」安道格不悅地皺眉。
「你……我只是關心她,叫她以後不要亂跑。」杜莎不想認錯,下巴昂得高高的。
「受一次苦學一次乖,她會記住的,謝嫂子關心。」安道格冷冷地說完,便抱著沈念夏回房。
沈念夏一到門口就掙扎著要他放她下來,安道格才把她放到地上,她就一股腦兒沖進房,當著他的面很快將房門關上——
還真急……
他的長指很優雅地敲了敲木門。「沈念夏,開門。」
「我不要!你走開!我今天不想再看見你!你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她在門後對他低叫。
「你的腳受傷了,讓我看看。」
「那點傷死不了人,你走!」
「沈念夏,你不能拒絕我——」
「那你告我好了!」
咦?這是在耍賴嗎?原來美麗矜持的沈念夏也會來這一招?安道格失笑地瞪著眼前這扇木門,有股想把它拆掉的沖動。
「我會在外面等到你開門為止。」
「我不會開門的!」今天,她就是不想再看見他,也不想讓他踫她,連拉手她都不願意。
「不開門也沒關系,我在外頭陪你吧,你安心睡,不必太想我。」安道格笑著,靠在房間的外牆上席地而坐。
他很隨遇而安,可房間里的沈念夏卻是忐忑不安,洗完澡弄干頭發後,她走到門邊瞪著那扇門,外頭一點動靜也沒有,安道格是否依然守在那?他真的會等到她開門為止?
如果他真的要在外頭守到天亮,半夜會冷吧?他會感冒吧?還是他根本就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腦中胡思亂想,沈念夏躺在床上滾來滾去根本睡不著,就這樣一直滾到凌晨將近兩點,她終是抱著一條薄被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她輕輕打開木門,見安道格這長手長腳的男人正靠著牆邊睡,雙手可能因為冷而緊緊環住身體。
她把薄被很輕很輕地披在他身上,然後退回房間再次躺在床上,卻依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真的不知道這男人究竟為什麼非得這樣守在門邊不可,是因為他知道她會害怕?就只是為了這個原因?
他為什麼總要對她這麼好?他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讓女人愛上他嗎?還是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要讓她因為抗拒他而感到內疚?
很好,那他真的辦到了……
因為她為了他根本沒辦法睡,一直擔心著他會不會因此生病,外面那條長長的走廊可是冰涼涼的,他又貼在牆上坐在地上,不冷出病來才怪……
真的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