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後退後!」梅柘喝令大伙,「別干擾殷大人辦案。」殷華沒理梅柘的隱含嘲諷之意(這新來的就愛佔這點小便宜),他只是嫌身後這群男人的汗臭味太濃,燻得他鼻子難過而已。
他一直要他們退後,直到距離五十步開外才點頭。
很好,空氣清新多了。
他閉目凝神,面對山頭仰起臉,大吸了口氣。
在樹木草地的清新氣味中,隱隱約約,聞到了人氣。
他更為專注,隔絕所有雜念,放開耳力與嗅覺。
「他在干啥?」總捕頭問。
裝神弄鬼的,以為這樣就可以糊弄人嗎?
「等著、等著,」梅柘沒大沒小的拍拍總捕頭胸口,「鬼捕不是浪得虛名的。」總捕頭眉頭嫌惡打結,拍拍梅柘剛才拍打之處,好像上頭沾了小蟲。
「從這上去。」殷華忽地轉過頭來,指著西北方。
「啥?」總捕頭尚未問清楚,殷華已經快步踏入半人高的草叢中了。
「快追上啊!」梅柘一喊,大伙沒頭沒腦的只好跟著追了。
大伙氣喘吁吁的跟著好像精力永遠用不完的殷華爬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山,忽地,他手往後一橫,累得腳軟的大伙迅速停下。
殷華食指就唇,指向前方,大伙定楮一瞧,幾乎要驚呆了。
眼前的,不正是尋了數個月還找不著的山寨嘛還真是被「鬼捕」給找著了?!
總捕頭更是因為驚駭過度,慘無人色的摔坐在地。
殷華伏低身子過來眾人聚集之處。
「等等我們分幾個小隊,從外圍了解山寨地形,然後……」殷華胸口忽然一陣被倏然緊縛的疼痛。
「然後怎樣?」總捕頭問。
他這時可是對殷華欽佩有加,完完全全的信任了。
「然後回來集合,將收集起來的情報匯整……嗚!」疼痛更甚,讓他無法成語。
「殷華,你怎了?」梅柘發現他不太對勁,「你在冒冷汗嗎?」
「我不……」他終是無法承受那蝕人的疼而單掌撐地。
這疼痛……好熟悉?
他記得他第一次直視聶湘時,就泛起了這般的疼。
隨著兩人見面次數越來越多,這疼痛就不曾再犯了,為何這時胸口會突然疼起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劇烈?
一股強烈的不安籠罩心頭。
莫非,聶湘出事了?
「梅柘,」他抓住梅柘的手腕,用力之大,讓梅柘差點哀號掉淚,「這交給你,我有事先走一步。」
「什麼?!」眾人詫異瞪大眼。
殷華沒有任何解釋,直接起身往來時路飛奔而去,他動作如此之快,眾人連他的衣角都抓不著。
「這是怎麼回事?」總捕頭茫然的眼瞪向梅柘。
「我……我也不知道啊……」梅柘才是莫名其妙呢,「反正、反正現在山寨已經找到了,咱們就先模清地形,再想方設法將其拿下……」臀部被打爛,裙子被鮮血染透的聶湘躺在大牢的冰冷地上,小手緊抓著牢房木桿,對著獄卒痛哭喊道——「拜托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得出去找尋我的佷兒女,他們在等著我去找他們……拜托……」她已經被關了好幾天了,不知道外頭的情景如何,更不知道官差們有沒有幫忙找尋聶凡他們的下落。
「你少來了!」獄卒將花生殼丟向她。「明明人就是你賣掉的,你還是快點承認將人賣到哪里去了。」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聶湘哭泣不止。
不管她怎麼辯解,官差們就是不信她的話,認定她誘拐了殷華,才讓殷華放過了凌虐佷兒女的她。
她到底要怎麼說,才有人肯信她呢?
殷華……求求你快回來,只有你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
地牢入口忽然進來個人。
是胡大娘。
「官差大人辛苦了,」胡大娘送了幾瓶美酒過來。「慰勞你們的。」
「哇!」一看到美酒,獄卒們眼都亮了。
「差爺,我想跟聶湘說幾句話,勸勸她自首說實話,可以嗎?」
「說幾句話喔?」獄卒拔掉酒瓶木塞,點頭道︰「去吧去吧,叫她快點俯首認罪,別浪費咱們的時間。」
「謝差爺。」胡大娘目中精光閃動。
那酒里頭放了些藥,約莫一刻鐘時間,獄卒們就會昏然睡去了。
在睡著之前,由于酒精跟藥的關系,獄卒們的腦子會變得渾沌,听不清楚她們這邊的談話,故胡大娘確定獄卒們已經飲了酒,才緩緩走向牢房。
「胡大娘!」聶湘充滿恨意跟怒氣的瞪著臉上擺著讓人氣得牙癢癢微笑的胡大娘,「你為什麼要誣告我?就因為你家漢子那官司嗎?他害死了一條人命難道不應該受到處罰?」胡大娘對于聶湘的怒氣置若罔聞,慢條斯理道︰「我知道那兩個兔崽子在那里。」聶湘聞言震驚,用力抓著木桿,強迫自己起身。「他們在哪?」
「要我說出他們在哪,可以,但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聶湘急問。
「你先去死。」
「什麼?」聶湘瞪大一雙淚眸。
「你知道我家漢子在牢里的情形嗎?他飽受折磨,生不如死,上回我去看他時,被折磨得剩半條命了。」大牢里的犯人對于民女的犯特別深惡痛絕,趁獄卒不注意偷偷凌虐胡家漢子,讓胡大娘心疼不已。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胡大娘恨不得直接一刀捅入聶湘的心髒。
「我只是說了實話而已,況且他侮辱了陳姑娘的清白,害陳姑娘上吊自殺,怎可以輕饒?」
「辱了清白又怎樣?頂多花點錢把人娶回家當妾便可。」听到胡大娘這樣是非黑白分不清,盲目護己的話,聶湘傻眼了。
「怎樣?想不想救那兩個兔崽子?」
「是你把他們藏起來的嗎?」聶湘激動的問。
「當然不是,」胡大娘冷笑,「他們被人販子綁走的那天,我剛好瞧見了,也知道人販子往哪走。」
「往哪走了?」聶湘急問。
胡大娘拿出一包藥粉,「你把這毒藥吃了,我就告訴你。」胡大娘會想出要聶湘服毒藥自殺的毒計,是因為知道以殷華的辦案速度,恐怕再過個幾天人就要回來了。
而縣太爺這邊一直不肯用酷刑逼供,打幾個大板便把人丟地牢,待其自動招認,這時間拖下去,等殷華回來,她的謊言就會被拆穿了,不僅害不死聶湘,說不定連自己都要賠上去。
思前想後,唯有先絕了聶湘的命,到時一個死無對證,誰都拿她無可奈何。
聶湘傻楞楞的看著那包毒藥。
「吃不吃?」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人說謊的?」萬一胡大娘是說謊的,她豈不是白死了?況且凡凡跟芃芃還等著她去救啊!
胡大娘從腰帶內拿出一樣小玩意兒,那是一條手煉,是殷華出發去永成縣前,送給聶湘的,聶芃看了喜歡,要求拿去戴,所以聶湘多綁了繩子,戴在聶芃的頸子上。
而那條手煉,現在就在胡大娘手中。
她信了。
胡大娘真的知道聶芃他們被綁到哪去了。
「好,」聶湘顫抖著拿過藥包,「只要我死,你就會跟縣太爺說他們去哪了嗎?」
「對。只要你把毒藥吃了,我等等就沖出去說你自首了,告訴了我孩子們被賣到哪去了,至于你的死,我會說是畏罪自殺。」
「如果你說謊,我做鬼也不會饒你。」聶湘目光凌厲瞪著胡大娘。
「我也沒想要害死那兩個兔崽子,」胡大娘不以為意的笑,「我只想要你死,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告訴縣太爺的。」
「好。」聶湘顫抖點頭。「我死,你一定要守諾!」
「我答應你。」聶湘打開藥包,成粉末狀的毒藥量雖然不多,但已足以致命。
她望著毒藥,想到芃芃與凡凡又將失去一個親人……想到殷華,她即將與摯愛的男人永世分離,卻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一直以為前方不管有多少苦難與折磨,只要有他在,一定能夠十指緊扣,不離不棄的一起走下去,卻沒想到今日,她竟要背信兩個人的承諾,一個人先走了……殷華……淚珠兒潸然垂落。
很抱歉我辜負了你,希望……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姑娘,一個全心愛著你、看著你、心里只有你的姑娘……「快吃啊!」怕等等有人來的胡大娘催促。「再不趕快吃,我就不說出那兩個兔崽子的下落。」胡大娘冷血威脅。
顫抖的小手拿高藥包。
如果不嫌我厚臉皮的話,希望你偶爾有空的時候,能稍微關照一下凡凡跟芃芃那兩個苦命的孩子……謝謝你……對不起……她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仰頭將粉末倒入口中。
殷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回到祈本縣,已是兩天後的事了。
他一回來就听到聶湘因為販賣佷兒女而被押入大牢,受到重刑逼供,卻死不認罪。
他怒而翻了縣太爺的案桌,直沖向大牢。
在大牢門口,他與胡大娘擦肩而過。
听到外頭傳來聲響,怕東窗事發的胡大娘急忙起身離開,沒想到卻是看見了行色匆匆的殷華,心口震撼,心想還好她料事神準,否則底細就要被拆穿了。
服了毒藥的聶湘現在已經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再不多久就會氣絕身亡,到時大羅金仙也難以救治。
可惜要不是殷華早了一步回來,她就可以親眼見到聶湘死亡的那個剎那。
計謀得逞的她迅速低頭離去,而一心只想著聶湘的殷華根本無心思去在意剛走過他身邊的人是誰。
在幽暗陰冷的大牢深處,關著抱著肚子,狀似痛苦的女子。
「湘兒!」抓著牢門的手劇烈顫抖。
他喚了數聲,躺在地上的聶湘緩緩抬起頭來。
乍見殷華,水眸涌上了淚,然而下一瞬,月復中更為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
「湘兒?」殷華見她吐血,人都要瘋了,迅速轉頭對獄卒命令,「開門!」然而身後的獄卒個個卻像酒醉,躺得東倒西歪,桌上亦倒了數瓶酒。
「混帳東西!」竟然在當差時喝酒!
殷華直接從獄卒的腰間拔下鑰匙,開門沖入地牢內,扶起氣若游絲的聶湘。
從她的口中溢出大量鮮血,小臉兒蒼白,一望便知命在旦夕。
「湘兒,湘兒,我回來了!」殷華急急喊道。
「殷華……嗎?」虛弱的聶湘嗓音低不可聞。
「對,我現在立刻送你去給大夫診治!」
「幫我找到芃芃跟凡凡……」聶湘小手抓著殷華的衣領,「他們被人販子……抓走……」
「我一定會找到他們!」他保證,「我一定會找到他們。」
「我相信有你……一定可以找到他們……我相信你……」嘴角抽動著勉強拉出一抹微笑,「胡大娘知道……嘔!」又一口濃血吐出,「找胡……大娘……」螓首偏向一側,水眸半閉,再也毫無動靜。
「湘兒?」殷華不敢置信的喚著,「湘兒!」叫喚的嗓音隨著聶湘毫無動靜而越來越淒厲,「你醒醒,湘兒!湘兒!」然而不管殷華怎麼按壓讓人清醒的穴道,甚至灌了內力入她的體內,她都一動也不動了。
驚慌的耳朵貼上聶湘胸口,胸腔中的心髒已經寂靜,他什麼也听不見。
「湘兒!」他憤怒高吼。
他的湘兒是無辜的,誰都知道她的善良孝順,卻沒有人替她仗義執言?
他抓捕犯人,打造了一個安居樂業,甚至可以夜不閉戶的安寧城市,但他們竟然這樣對待他的女人?
這樣無情的城市留著何用?
這樣殘忍的居民留著何用?
他發出野獸般悲痛的嘶吼,弓起的身形起了變化,銀色的毛發覆蓋全身,尖耳聳立,如狐般的身軀倏然間脹大了兩三倍,牢房木桿承受不住而爆裂,天地瞬間劇烈晃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