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冤家想得魂飄蕩,喚丫頭取筆來寫他舉止行藏。畫不出你心疼,畫不出我心熱,只畫著溫存,停著筆兒想。想時想得慌,畫時畫得忙,畫不出你的溫存,畫不出你的溫存,乖!只是把你想。
──改自《明程萬里掛枝兒》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許是寒冬時分,就連夜里常鳴的蟲子鳥梟都默了聲響,幽黑的天地,安靜得彷佛陷入最甜黑的沉睡。
然而,在「雷鳴山莊」最北角的一處小跨院里,依然是燈火通明,時不時就會有人端著一些東西進出主屋。
只是,無論是任何人,在進出小跨院的主屋時,無不是動作小心翼翼,誰也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就怕驚擾了在書房里的那位主兒。
他們一個個都是在「京盛堂」待了許多年的僕人,待在這個地方做事,久了總會練出一點膽識與眼界,所以,他們絕非膽小之輩,但正因為都是這里的老人了,更知道在這種關鍵時候驚擾到那位主兒,絕對不是「吃不完兜著走」這種輕描淡寫的字句,可以形容得了他們會有的下場。
在說到那位主兒之前,該先說說這個小跨院的特殊之處,乍看起來,這個小院就是一進三間的普通院落,主屋有兩層樓,佔地稱得上是寬敞,此刻燈火通明的是主屋的一樓,尤其以靠左翼的暖間里燈火最旺,亮如白晝。
再說說主屋面前的一大片院子,沒見到扶疏的花草,在練武的廣場上,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長槍大刀。
不是這院子的主人刻意昭顯收藏豐富,更別有想要嚇退宵小之意,沒在大寒天里把這些「青子」、「條子」給收進屋里,知情的人都曉得,一旁的庫房里早就是收藏多得擺不下,照這陣仗看起來,要是把全部的武器全都給拿出來,只怕數量都夠一旅軍隊士兵使用。
想來,這個小院的主人,應該是極醉心武學之輩,就算不提滿屋子的收藏,光從小院門口的題字就可以窺見一二。
在小院門口,有左右兩聯字,字句十分簡單明了,上聯是「人在江湖」,下聯則是「心在武林」,橫批──「掛子門」。
姑且不論小院主人在這上下聯的字句里想要闡述什麼心志,光說那個橫批,說起來應該也可以說是這小院的名字,就足以教武林中人見了氣笑出來,想這小院主人好狂妄的口氣。
「掛子門」說起來很簡單,但是,其意思卻是海涵了整個在江湖上靠著武藝混飯吃,總共「風」、「馬」、「雁」、「雀」四大門,底下又分「金」、「皮」、「彩」、「掛」、「平」、「團」、「調」、「柳」八小門,共計一百多種行當。
換句話說,「掛子門」幾乎等同于半個武林,如今小院主人卻敢把這三個字掛在自己的門楣上,就不知道是太過天真無知,還是狂妄放肆?!
總之,無論是何者,從這個小院的陳置與名字,已經可以窺見這位主子的生平樂趣所在。
而擁有那麼多的兵器收藏,想來應該也是一位武學高手,要不,豈敢將「掛子門」這三字掛上門楣?!
這個問題,外人答不上,若是由「雷鳴山莊」里的人來回答,他們都會說,在他們山莊里確實住了武學高手,不過,絕對不是這座「掛子門」小院的主子,更甚至于,那位主子跟武功連沾上一點邊兒都沒有。
在雷家里,任誰都清楚,他們家的小姐雷舒眉非但是武功白痴,更甚至于是走路時都會左腳絆右腳,隨便出門都要掛個彩回家的手笨腳憨之輩。
這些年,光是為了她的安危,山莊里的假山不知道拆掉幾座,一堆什麼池呀湖的,能填平的就填平,不能填的就做圍欄,還有幸免的,大多都是淺到她坐著也淹不到胸口的小池塘。
饒是如此,雷家人還是擔心她要是掉進那些淺池里,沒辦法順利翻過身坐起的話,會不會也能出事?!
換作別人他們敢說不會,但換成雷舒眉,他們誰也不敢肯定。
為什麼?
因為,她是雷舒眉。
這個答案或許有點匪夷所思,但是,一旦認識雷舒眉的人,日子久了,任誰都會給出這個答復,絕對沒有第二個。
這時,又有兩名僕婦從小廚房方向出來,老僕婦領著年輕的丫鬟,丫鬟手里端著一只承托,上頭擺著質地厚實,顏色暖黃的小暖盅,盅里擱了滋補的濃粥,正要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通常,像這樣燈火通明的夜晚,像這樣的熱湯水和咸甜細點,要來往送個三四趟,不是屋里的主子太會吃,而是這位主子總會專心得忘了吃喝,往往小半個時辰過去,食物就涼透了。
有些則是被添暖的火盆熱度給烤干,硬得難以入口,所以她們這個小院的人得了東家與夫人之令,要是小主子晚間飯菜進得不多,夜里就要給她準備夜宵,多換幾趟,讓她餓了自行取用。
除此之外,時不時還要有人進屋去巡視燭火的亮度,要留心不能亮得晃眼,也絕對不可以暗得耗費眼力,夏日里在要設缸添冰,冬日里的炭火要燒得好,必定不能起煙。
總之,東家交代,他們這些人行事只有一個準則。
那就是,千萬不能教小主子餓了、冷了、熱了……但要是困了,卻更是要注意放輕動作的聲響,好讓小主子可以不知不覺地睡進夢鄉里,別再像現在這樣奮筆疾書,挑燈夜戰,硬生生的折騰自個兒的身子。
老僕婦趙嬸帶著丫鬟青青進了主屋,不小的花廳里,被幾列書櫃給佔滿了大半空間,勉強只能在中間擺進一套八仙桌椅。
趙嬸熟練地檢視半桌子的食物,經過了小半夜的功夫,即便加上封蓋,都還是變得既干又冷,可以看得出來原封未動,老婦人沒轍地輕嘆了聲,讓青青把暖盅給擱到桌上,反常地一揭盅蓋,舀了小半碗出來。
「趙嬸,這不是要讓粥涼了嗎?」青青小聲地問道。
「涼些無妨,要是沒人吃,最後還不是要悶成一鍋雞汁漿糊。」趙嬸淺笑,取過盅蓋往小碗粥上微微地煽著,與青青相對了一眼,看見丫頭輕喔了聲,似是已經知道了老人家的意圖。
不片刻,屋里就飄滿了雞粥的糯香味,趙嬸和青青兩人屏氣凝神,听見了原本靜悄的暖間里傳來了聲響,最後,當她們听見毫筆擱上架子,以及椅子被拉動的聲音,不約而同地笑了。
「趙嬸,快呀!」從暖間里傳來的聲音有些虛弱,帶著一點撒嬌,然後,就看見雷舒眉抱著肚子,一臉可憐兮兮地走出來,「餓壞了,餓壞了,快要餓得前胸貼著後背了。」
趙嬸看著從小帶大的小主子出來討吃的,原本一臉嚴肅不茍言笑的臉部線條笑瞇了起來,看起來柔和許多,忙著把小半碗粥添成一碗,半溫的粥兌上全熱的,剛好適合入口。
「來來來,我的好姑娘,剛好有雞湯熬好的稠粥與芝麻咸餅子,快點過來吃些墊肚子,慢著吃,不夠了小廚房里還有。」
趙嬸話聲才落,就看見一個雙手抱著肚子,傴僂著身軀,披散著長發,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女子從屏風之後走出來,拖著無力的腳步,緩慢地走到桌案前,直到坐定了,才仰起頭來吐了好大一口氣。
趙嬸見狀,沒轍地笑罵道︰「我的好姑娘,妳這才幾歲啊!妳這舉止模樣,哪里像個未出嫁的二十歲姑娘?瞧起來都比趙嬸歲數還大了。」
雷舒眉絲毫不在意被叨念,翹起嘴角,露出調皮的笑容,在一頭披散的發絲之間,就那張粉女敕的嘴唇瞧起來最搶眼,余下的部分全教發絲給遮得七七八八,看不清楚,也瞧不出那張臉蛋的真實模樣。
青青已經不是第一次,笑著幫忙主子把臉上的發絲給撥開,然後,就看見主子那一雙總是晶亮的美眸,這時已經是沉得抬不起眼皮子,但即便雙眼閉起,都仍舊可以清楚看出雷舒眉的五官容貌肖似娘親藏晴。
一雙不描而黛的柳葉眉下,顏色略濃,細細薄薄的眼皮子可以看見眼珠子在微動著,俏鼻不十分高挺,但是,在深深用力嗅著粥香的此刻,細致之中,看起來帶著幾分淘氣與活潑,臉蛋明明只比尋常巴掌大不了多少,雙頰與下頷的弧度卻是圓潤光滑的,整張漂亮的小臉上,只有發際略高的飽滿額頭,隨似了親爹雷宸飛,笑容深時,左嘴角的一顆小梨渦,則是與她的舅舅藏澈相仿,除此之外,看起來就與她家娘親相差無幾。
趙嬸看著小主子動也不動一下的樣子,以為她已經累得昏睡過去,才與青青兩人面面相覷,就听見雷舒眉輕「嗚」了聲,哀聲道︰「趙嬸,粥啊……」
一直沒等到趙嬸把粥端到面前,雷舒眉終于認命地睜開雙眼,一臉可憐楚楚地看著趙嬸。
「我沒睡著,只是累得不想動而已。」雷舒眉說道。
「都已經累到不想動了,為什麼還不睡?」趙嬸又笑又嘆氣,把粥端到雷舒眉面前,示意青青將配粥的小菜給趕緊布置妥當,接著又勸說道︰「吃過熱粥之後,先歇會兒吧!我的好姑娘,瞧妳這夜熬得兩個眼圈兒都黑了。」
雷舒眉不緊不慢地吃著碗里的粥,笑說道︰「不要緊,我這眼圈若不黑呢,就等不到趙嬸心疼煮湯熬粥給我吃,趙嬸,明晚我要吃豆腐羹,湯底要魚鮮味兒的,擱些面線就好,旁的都不要了。」
「小姐,妳明晚還要熬夜啊?」青青一听她已經在指定明晚的夜宵菜色,忍不住在一旁慘叫道。
「妳鬼叫什麼?夜是我在熬,妳又不能幫我寫本子。」雷舒眉沒好氣地睨了丫頭一眼,又含進了一口粥,笑咪咪地稱贊道︰「這粥真香,糯稠得恰到好處……趙嬸,妳讓青青先去安置吧!我看她的眼圈比我黑兩倍,都快要不能見人了。」
「兩倍?」青青嚇得伸手掩住臉頰,把趙嬸拉到一旁,「趙嬸,妳來幫我看看,我的眼圈真的有那麼黑?不能見人了?」
「小姐!」趙嬸沒有回答青青,反而轉頭對小主子氣笑道︰「妳就知道青青這丫頭最禁不起嚇,妳就不怕她明天之後,逢人就問她的眼圈會不會黑?妳這不是在害山莊里其他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嗎?」
「趙嬸……?」听完趙嬸的話,原本只是著急的青青快哭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是因為難以說出她的眼圈真的很黑嗎?
雷舒眉在一旁看熱鬧,笑咪咪地吃著粥,看著趙嬸好言安撫,她太知道自個兒的貼身女丫鬟看重自個兒的外表,看重的程度,堪比性命重要,更別說這兩年喜歡上「京盛堂」分號的一位極有前途的副掌櫃,正好初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時候,所以,這丫頭對自己的外表就更看重了。
雷舒眉淺笑斂眸,取起銀箸,給自己的粥里夾了一點小菜,噙在她嘴邊的笑顯得有點壞。
對!雷舒眉就是存心,就是故意,就是看不慣這個青青只要跟情郎見完面,就一臉喜滋滋,甜蜜蜜的模樣,三句話里就有兩句說起她家情郎待她有多好,好得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上無,世上唯一的一位,就被她青青給僥幸得去了。
哼哼!要論到這世上的好男人,誰能比得過她雷舒眉的親爹呢?她家爹才是真正的好,真正的厲害,沒人能比得上。
「……好好好,妳先去睡,沒听小姐剛才說了嗎?讓妳先去安置,去吧!」趙嬸被青青兩泡眼淚給磨得受不了,連忙把人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