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一轉眼三年已過。
三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名少年成長為一個男人,也夠讓一個少女成長為一個少婦,同時,也足夠讓苗初蕊看清楚當年很多沒有看清的事。
苗初蕊自有記憶以來,便是寄住在駱家,她幾乎是看著駱書丹的背影長大的。
為何會說是背影?那是因為在婚前駱書丹除了打招呼之外,就沒與苗初蕊有過什麼對話──雖然說婚後也相去不遠。
但對苗初蕊來說,她卻是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一直地注視著他。
駱書丹從小就長得很好看。北方人濃眉大眼高鼻,與高壯結實的身材,駱書丹每一項都遺傳到了,甚至還比同齡的孩童成熟些,再加上他不論文武都有出眾的表現,故此總是同儕之中的翹楚。
反觀苗初蕊。苗初蕊身上是江南血統,長得就是一副傳統江南女子的彎眉秀眼,五官小巧圓潤。
如果今天苗初蕊是生長在江南,那她稱得上是一名清秀的女子,但夾在一群高身兆健美的北方佳麗之中,她就顯得一副發育不良的模樣。
駱書丹曾罵過她,長得一臉小家子氣。
苗初蕊幾乎是在情竇初開之際,就喜歡上了駱書丹。三年前她十五歲,駱老夫人說要把她指給駱書丹時,她高興得就像作夢一樣!
然而三年過去,再好的夢也該醒了。
她的相公不愛她。這是苗初蕊成親後第一年就察覺到的事。
一開始,他總是假借公事繁重對她疏遠,幾天見不到人是常有的事不說,踫她的次數更是少得可憐,但是關于他流連花叢的緋聞卻是從來不曾間斷過。
像是故意要給她難堪一般,駱書丹對自己在外的行為從來不加掩飾。
第二年,當苗初蕊有次在他身上帶著濃濃的粉香回來後,終于忍不住開口怨了他幾句,他也就乘機把話說開了。
他就是討厭她!討厭她的個性也討厭她的長相,甚至每次只要見了她,就完全不想踫她!
苗初蕊听到他這麼說,整個人都驚住了。
她原本只是想感嘆一下他的冷落,卻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說,而且還把話說得那麼直接、那麼傷人!
在駱書丹把話說開後,苗初蕊便搬到了駱府中的一處安靜小院住下。而駱書丹在外玩得又更加明目張膽,甚至在駱家的老夫人,也就是駱書丹的祖母過世後,還將外面青樓的女人帶回了駱府。
駱書丹從青樓帶回來的女人,都以為自己就要飛上枝頭了,對待駱家的下人總是極為不客氣,甚至會故意欺陵下人。
因為駱書丹的母親,也就是駱夫人已經不管事了,所以下人們被欺負了,就會來找苗初蕊哭訴。
苗初蕊听了,總是輕輕地嘆了句,「我知道了。」然後便開始幫駱書丹收拾他風流債的爛尾。
不管是欺陵下人的,還是被駱書丹玩膩的,最後都要她出面把人趕走。不知情的人都以為駱書丹娶了個貌丑又善妒的丑妻,總是一面倒地同情駱書丹,而家中知情的下人們卻大都同情善良又可憐的少女乃女乃。
這個月初,駱書丹在外風流花心,又帶一名名叫嵐煙的青樓女子回來。都還沒到月中呢!這叫嵐煙的女子就敲破了兩個婢女的額頭,讓兩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破了相。
這嵐煙才沒幾天就鬧得家中雞犬不寧,苗初蕊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去見她道︰「離開他吧!」
「妳是誰?憑什麼這樣對我說話?」嵐煙半依在軟榻上,一臉高傲。
她今年才十七歲,正是樓里的姑娘最好的年紀,長得花容月貌不說,更有一副好歌喉,就是樓里的嬤嬤見了她也是輕聲細語,生怕她有半點不快,哪有人像苗初蕊用這樣的態度跟她說話?
「我是書丹的妻。」苗初蕊平淡地道。
「駱公子不是還沒成親嗎?喔!我知道了,妳就是駱公子說的,那個老愛以他妻子自居的女人是吧!」嵐煙笑道。
苗初蕊記得這些話自己頭一、兩回听到時還會紅了眼眶,但現在她都已經听到麻木了。
這就像是傷口一樣,被人在手上劃了一道傷,那自然是疼極了,劃兩道傷則是傷上加傷,更痛了!但如果在同一個地方給人多劃幾道傷,劃得傷口血肉模糊,那反而就感覺不出來疼了。
苗初蕊現在的心情,也許就和這是一樣的。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只听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道︰「妳走吧!留下來對妳而言沒好處的,光是夫人那兒妳就過不了!」
「駱夫人……那老太婆不是不管事了嗎?我管她做什麼。」仗著駱書丹不在旁,嵐煙言辭失禮地道。
嵐煙也不怕有人去向駱書丹告狀,反正駱書丹現在正疼自己,只要她說是苗初蕊指使那些人來陷害自己,她相信駱書丹是會信她的。
「妳永遠不會有名分的,走吧!」苗初蕊冷冷地道。
以前苗初蕊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冷靜,看來這還要多虧了駱書丹總是經常帶人來給她練習的成效。
嵐煙一雙美眸眼波流轉,像在打什麼主意般,「若我說我不要名分,只要他永遠只愛著我呢?」
苗初蕊一嘆,「妳已經是今年第四個了。」
上個月才剛過端午呢!
嵐煙聞言臉色微微變了下,接著又不服輸地道︰「就算是這樣,好歹我也是受寵過的,總比有人沒名沒分,沒受過疼又拿不到半點好處強是吧?」嵐煙不屑地哼了聲,接著又攻擊苗初蕊,「我說,妳才該是那個該離開的,看開吧!他的心思從不在妳身上。」
苗初蕊無所謂地道︰「那又如何?好歹我是老夫人指給相公的,他就算不喜愛我,也不可能休了我。」
「妳是想說你有名分嗎?駱公子跟我說過,他說當年老夫人只叫你們倆在一起,可沒說妳是他的妻。」嵐煙不屑地道。
「妳什麼意思?」苗初蕊眉頭一皺。
「妳上過花轎嗎?妳蓋過紅蓋頭嗎?妳沒收過聘、沒拜過堂、沒歸過寧,這還能算是有成過親嗎?」嵐煙嘲諷地看著她,「納妾還有納妾的規矩呢!妳什麼都沒有,這樣跟個陪床的有什麼不同?」
苗初蕊听了忍不住心上一緊,雙唇微顫,「他這樣……跟妳說我?」
「不然妳想他怎麼說呢?」見她受了影響,嵐煙又道︰「論身份,妳我算同一個等級的,不過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我敬妳喊妳一聲姊姊,大家各自相安吧!否則真鬧起來,還說不準駱公子叫誰走人呢?」
這兩年,駱書丹帶回來的人著實不少,在面對這些人的經驗之中,苗初蕊知道若是發脾氣,那就輸了,于是她強忍下心中心酸,咬咬牙道︰「我說過我是老夫人指的,如果妳我真的只能留下一人,那人絕不會是妳。」
嵐煙見她如此,心念一轉反道︰「哎!妳這又是何苦呢?妳都說我是第四個了,妳趕跑了我之後,還不是會有下一個?還不如我們合作……」
想要聯合她來控制駱書丹的,嵐煙不會是第一個,苗初蕊看慣了,也不隨之起舞,只道︰「不勞費心。」
嵐煙眼見軟硬都不成,而且她也隱約知道駱書丹終究不會給她一個名分,便道︰「好吧!要我離開他也不是不行,妳能給我什麼好處?」
見嵐煙松了口,苗初蕊也暗自松了一口氣,「我讓賬房給妳筆錢。」
「妳說給,賬房就會給?」嵐煙狐疑地道。
誰不知道駱書丹這個「妻」其實根本沒有拜過堂,她說的話難道真的能信?嵐煙心疑地想著。
苗初蕊不想多說,只道︰「夫人現在是向著我的,妳說呢?」
嵐煙看著她,估量了會才道︰「好,信妳一次,但我希望妳夠大方,不然我就直接找駱公子拿了。」
「妳會滿意的,只盼嵐煙姑娘拿完錢後直接走。」苗初蕊說完,徑自轉身離去。因為她怕!怕她好不容易強撐起來的面具會在下一瞬間就崩毀。
苗初蕊走在回自己居住的小院的小徑上,淚水在不知不覺間盈滿了眼眶。
原來……他在外對她的形容又更加不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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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家中發生了什麼事的駱書丹,處理完公事回到家時都已經亥時了。距離他正式接掌駱家至今已經是第三年,一切事務也算是上了常軌,可每次忙起來的時候仍是不可開交。
駱家在北方掌管的是皮草的生意,現在正值夏季,是皮草交易的淡季,所以才容得駱書丹日日回家。
駱書丹回到家時,家門已經關上了,駱書丹敲了敲門讓人將門打開,卻沒想到守門的人竟是潮叔。
「潮叔,怎麼是你在守門?」駱書丹不解地道。
駱家不會苛待下人,所以總是由幾個年輕的壯丁輪著守夜,而不會讓年老力衰的家僕熬夜,更不用說潮叔在他們家就跟半個主子似的,怎麼這夜竟是由潮叔在守夜?莫怪駱書丹要驚訝了。
「少爺,老奴是在等您啊!夫人請您過去一趟。」潮叔道。
駱書丹想了想只覺奇怪,平時他娘這時不是早就睡了嗎?便道︰「你跟娘說,今夜晚了,我明早再去向她老人家請安。」
「夫人說過,今夜不論少爺何時回來,都請少爺過去一趟。」潮叔向駱書丹一揖。
駱書丹心想著,娘這麼晚找他肯定沒好事,但仍是道︰「知道了,我換件衣裳就過去。」
草草梳洗,換了件干淨的衣服之後,駱書丹就來到駱夫人所居住的別院。
駱夫人見兒子來了,輕喚一聲,「丹兒。」
駱書丹見娘親看起來比自己還疲憊的臉,心疼地道︰「娘,您若累了,怎麼不先睡?什麼事不能明天說嗎?」
駱夫人招了招手,讓駱書丹過來坐在她的身旁,這才道︰「丹兒,今天娘誦了幾篇經文,突然又想起你死去的爹。」
「娘,爹若知您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肯定會不高興的。」駱書丹道。
駱夫人微微一笑,又道︰「丹兒,雖然你爹與女乃女乃沒說,但娘知道他們走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親眼見你有個一子半女……」
駱書丹听了眉頭一皺,喊了聲︰「娘!」
「我知道你不愛我催,可是丹兒……」駱夫人按住兒子的手,「咱們駱家三代單傳,全指望你能多多開枝散葉,而且……娘這些日子以來,身子也是愈來愈差,恐怕……」
「娘!」駱書丹打斷母親的話,不許她再說喪氣話,只好陪笑道︰「兒子知道了,娘,您就放心吧!」
駱夫人听駱書丹這麼一說,臉上憂郁的神情才松了開,面露喜色地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和蕊兒都這麼多年了,還一點消息也沒有,害娘整個擔心的……總之,你以後待蕊兒好些,別冷落她了。」
駱書丹本以為駱夫人又想抱孫子了,可她一提到苗初蕊,駱書丹便又以為是苗初蕊對母親搬弄口舌,當下雖然對母親虛以委蛇,但心中更是恨透了苗初蕊。
一直以來,駱書丹都知道他帶回來的青樓女子,最後是怎麼消失在駱府中的,只因他對那些女人都是玩玩,沒有天長地久的打算,因此才沒有阻止她的所作所為,沒想到她居然得寸進尺,還告狀告到他娘這里來了!
想到這,駱書丹對苗初蕊的厭惡便又深了幾分。
駱書丹听母親叨念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回到自己的院落,正想讓人找嵐煙過來給他捶捶背,說幾句貼心的話,下人便回說嵐煙已被苗初蕊趕走了。
駱書丹一听之下,又想到母親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更覺自己沒有半分冤枉她,竟也不管此刻已過子時,便直沖到苗初蕊的住處。
苗初蕊還散著發,草草披了件外袍出來,見到已經許久沒見的丈夫,不禁錯愕地喊了聲,「相公?」
他……不是從不來她這兒的嗎?
自從苗初蕊搬來這座小院後,駱書丹是真的一回也沒來看過她,因此也怪不得她此刻的驚訝了。
「走,進去。」駱書丹遣退了聞聲而來的下人之後,拉了苗初蕊的手腕,便直往內室走去。
「相……相公?」不知所以的苗初蕊怯怯地喊道。
駱書丹本就生得高大威武,又是同儕中的領頭,再加上這些年的歷練下來,造就他雖然年輕,卻已有不怒而威的氣勢。如今他這般不加掩飾的怒氣,別說苗初蕊了,就是一般的男人也不一定承受得住。
「別喊我!」听見她喊他「相公」,他就有股說不出來的怒氣。
他真是倒了幾輩子的楣了!才會跟她這個貌丑又善妒,還愛搬弄口舌的女人湊在一塊。
「你……在生氣?」雖然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但苗初蕊還是忍不住問道。
「哼!」駱書丹冷哼一聲。
「你為何生氣……啊!難道是因為嵐煙姑娘的事?」苗初蕊錯愕地道。
他以往從不會為這種事生氣的啊!難道說……他真的喜歡上那位嵐煙姑娘了?
「妳承認了?」駱書丹問道。
「承認什麼?」苗初蕊不懂。
「承認是妳把人趕走的!」駱書丹氣她明知故問。
「是,但是……」苗初蕊正要解釋便被駱書丹給打斷。
「夠了!我不要听妳說別的,妳現在給我到床上去。」
苗初蕊錯愕地渾身一僵。
見她整個人都傻住了,駱書丹惡意地道︰「還不快!」
「為……為什麼?」苗初蕊不懂。駱書丹這些年來極少踫她的,踫她的時候雖不溫存,可也從來不是這種態度。
「為什麼?」駱書丹冷笑一聲,「這不就是妳要的嗎?先是趕跑我身邊的女人,然後在我娘的面前說我的壞話,為的不就是要趕快生下我的孩子,好確保妳『少女乃女乃』的地位嗎?」
「我……我沒有。」他在說什麼?為什麼她一句都听不懂?
「妳以為我會信嗎?」駱書丹嘲諷地道。
既然她想要生他的孩子,他就讓她生!不過別以為生了他的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當他的妻,也別以為他會把家業傳給她生的孩子!
他會想要這個孩子,完完全全只是想要快點生個孩子堵住他娘的嘴,而且只要有了孩子,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拒絕跟這個心機深重的女人歡好了。
「過去,趴下!」駱書丹拉過苗初蕊,將她一把推倒在床上。
苗初蕊無言地看著他,眼神如同無助的小動物般。
「還不快點!難道還要我伺候妳嗎?」駱書丹冷酷地瞪著她,一面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袍。
苗初蕊從小就喜歡駱書丹,卻也怕他,更別說是他這麼凶地對她說話的時候,因此即使心中充滿了恐懼,但也不敢反抗,慢吞吞地爬上床鋪。
……
他自顧自地撿起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套上,任由她想團白面使得癱在床上,「我不管娘怎麼說,反正我從沒當妳是我的妻,以後少以我妻子的身份自居,也別干涉我的事,這樣,駱府還容得下妳的一席之地。」
說完,他便徑自離去,留下在床上暗自抽泣的苗初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