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芝麻官(下) 第二十四章 勇于認錯 作者 ︰ 千尋

送走族中長輩,懷青、懷豐往思閑居走,時間有點晚了,但趕一下路,還是能上山祭拜母親。

「大哥,你把那幾個丫頭留下來,不會出事吧?」懷豐憂心忡忡的問。

那日听見了谷嘉華的詭計,讓他明白一山難容二虎的真諦,表面上的溫柔不是真溫柔,三從四德只能讓女人不在明面上使手段,不會讓她們真心接受,真要後院平靜無波,靠的不是女人的寬容,而是男人的自制。

大哥說得對,母親的事在那兒擺著呢,當時年紀小,不理解嫡母為何要仇視母親,還以為她生性惡毒,如今終于明白,再好的女人嫁進多妻多妾的家庭,為鞏固自己的地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應該會。」懷青莞爾回道。

他可以想象關關的反應,她會生氣,但不會哭鬧,她會冷冷的對他說︰「與我何干,該擔心的是你未來的夫人。」

她不是一般女子,不會使計謀讓那些女子知難而退,她只會徹底把兩人的關系降到最冷。

關關說︰「後院的不平靜、源自男人的貪心。家原本是教人安心的地方,是男人把它變成殺戮戰場。」

倘若這些話傳揚出去,關關絕對會被多數的男女群起攻擊,可誰能打心底否認這個道理?

若非男人找了柄開枝散葉的大傘來掩飾色心,若不是男人用女誡來壓迫女人,讓她們嘴上不能說,還得違心接納,把賢德寬厚給充分擺明,她們何必把陽謀化為陰謀,何必手段盡出、練就一顆惡毒心?

男人可以正大光明言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卻強迫女人把自己的臥榻分給別的女人,這算不算嚴以律人,寬以待己?

「既然如此,你還敢留她們?」

「不都說了嗎?長者賜,不可辭,這幾個不收下,後面一波波,不曉得還有多少會送來的。」他似笑非笑回道。

他們繼續往思閑居走去,卻在行經敦品園時听見女人爭執的聲音。

「阿燕哥哥,這里屋子這麼多,何必非要我們全擠在兩間房里,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要是少爺要咱們姊妹伺候,也……不方便吧,不如讓咱們一人一間房?」

「通通別吵,敦品園就這兩間房可以住人,要是不滿意的話,你們就去尋大小姐說要換房。」

回話的是阿草,他看不慣這群女人,從一進園里就爭吵不休、鬧得人頭痛,初時還覺得她們一個個長得漂亮,是難得的美人兒,少爺們看見定會心花朵朵開。

可是這才多久時間,一下子搶屋子、一下子奪床被,要東要西、鬧南鬧北的,連喝杯水都能擠兌對方幾句然後鬧將起來,安靜的敦品園突然變成菜市場,誰都會受不了。

「阿草哥哥,你別生氣,奴家初來乍到,什麼道理也不懂,這才多問上幾句,不是故意和你唱反調。」開玩笑,以後想多見少爺們幾面,還得仰仗他們。

只是多問幾句?客氣了!阿草板著臉孔不說話。

「你這是做啥?自甘下賤嗎,他們不過是奴才,這般柔聲細語的演給誰看,宋老爺送咱們過來是伺候少爺,可不是伺候下人的。」一個冷笑聲傳來,頓時就響起女子啜泣聲。

又有另一道聲音傳出。

「小哥,方才我逛過一圈,發現這園子里還有許多空屋,反正沒人住,難道我們真不能住得寬松些?」她老話重提,心里頭想著若口氣溫順些,說不定就能講通。

阿草冷笑,確實是有空屋,剛開始他們也沒想讓她們擠在一堆、吵來吵去,可幾個女人一進門,就急著搶大少爺、二少爺隔壁的屋子,唇槍舌劍听得人心生厭。他本想嘲笑幾句,就見懷青、懷豐朝這里走近。

阿燕急急拉過阿草一起向主子行禮,而那幾個女人的眼珠子瞬間像被漿糊給粘住了似的,一動不動,直直盯著他家主子。

「她們為什麼在這里?」懷青問,臉上出現一抹厲色。

「回大少爺,是小隻姑娘把人給領來的,大小姐命小的把姑娘們給安置在敦品園。」

關關的意思?

懷豐背過身強忍笑意,這下子事情可不小,今兒個大哥要先費勁兒解決這件事,怕是沒辦法上山祭拜母親了,不如由他帶蕥兒上山吧。

懷青揚眉,關關是吃醋了?這個想法讓他打心底高興起來。

「知道了,阿草、阿燕,把人領到耕讀堂,尋兩間屋子把她們安置妥當。」

「可是吳爺住在那里。」

「這里空屋多,如果吳爺不介意,請吳爺挪個地方吧。」

這意思是……阿草腦子轉上一圈,大聲回道︰「是!奴才馬上去辦。」

姑娘們聞言不解,這是什麼意思啊?少爺寧願和男人同住,也不願意和她們……不會吧,少爺喜歡的是男人?

不不不,應該是耕讀堂比較大,可以讓她們住得寬敞些……不對,少爺說尋兩間屋子安置妥當,意思是她們同樣得擠在一堆?

或者是她們不合少爺的眼緣?怎麼可能,她們都是百中挑一的美女。

無數的猜測紛紛出現,大家都猜不準這個主子的意思。

一名喚作柳眉的女子不死心,撲到懷青腳邊,哽咽道︰「還請少爺示下,小女子做錯什麼事,不得少爺待見,要遠遠將我們姊妹給打發了。」

她拉住懷青的衣角,哭得梨花春帶雨,聲音柔媚似水,頻頻朝他拋媚眼。

他微蹙眉心,這女子不是個善茬吶,若真讓她行動自如,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扯回衣擺,懷青走到其他女子身邊道︰「本官不是個貪好的,我一向看重品性甚于外貌,之後,會有嬤嬤好好查看你們的品性,丑話說在前頭,愛鬧事的會被強行送走,我只打算留下兩個安分守己的。」

話一丟下,原本還想往他身上撲的女人趕緊收斂手腳,唯有倒在地上的柳眉慘白了臉。

懷青甩袖,繼續往思閑居行去,懷豐快步跟上,搶到懷青身邊道︰「哥,你真的打算留下兩個?」

「不打算。」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樣講話?」才閉上嘴,他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哥想讓她們自己互掐,以此為由,一個個將她們送走?可、不對啊,不想留她們,長輩前腳送來、咱們後腳送走不就行了。」

猜不出理由,他再度看向一臉雲淡風輕的懷青。

「哥,別藏著掩著了,說清楚,你是怎麼想的?」

「這次的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長輩的心意,咱們不好一直推辭。只好讓她們先打上一架,最好把事情鬧大點、鬧得人人知曉,讓長輩們知道送來的女子搞得家宅不寧。之後,咱們再放出風聲,說有御史想彈劾咱們治家無方,怕會影響仕途。你想想,此話傳出去,以後他們還會做相同的事?」

懷豐恍然大悟,宋家看重的可不是他們兄弟,而是他們的仕途發展。「哥是想斬草除根,否則春風吹又生。」

「對,咱們夠忙了,哪有時間花在這些瑣事上頭。」

談話間,兩人已走進思閑居,廳里,蕥兒有些不安地偷望著關關,而關關拿著一本書讀著,她一副天下本無事的模樣,可那張表情哪是氣定神閑,根本是欲蓋彌彰。

懷青二話不說,坐到關關身旁並替自己倒杯水,問道︰「為什麼把人安排在敦品園?」

很難理解嗎?不就是方便男人辦事,怕他們夜里太辛苦,體力消耗過度,萬一手軟腳軟走不回自己屋子,累倒在院子里,可就鬧笑話了。

她內心很嘔,表面上卻半句話不說。

蕥兒見狀,偷眼向懷豐求救,懷豐向她勾勾手指,蕥兒如獲大赦,趕緊走到懷豐身後避禍。

「我已經把人送到耕讀堂。」

懷青此話一出,關關沒意見,蕥兒卻跳起來。「那怎麼行,吳衛住在那里。」

她的反應過激,引得三人都轉頭望她。

懷豐發現什麼似地,試探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不是大節、小節的問題,是粥少僧多的問題,她們一大票,對她們來說能多個男人來分,總是好事。」

噗哧一聲,懷豐笑出來,一個栗爆打在蕥兒額頭上,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待會兒同你算帳。」

「我已讓吳衛搬到敦品園,免得鬧出事來。」懷青解釋道。

他也知道會鬧事?心里都曉得,卻還要強將人留下,怎麼,解決小弟弟的煩惱比解決女人困擾更重要?

關關依舊一語不發,把書翻過頁,即便她連半行字都沒讀進去。

「你怎麼不說話?」懷青問。

說話?說什麼?說「我就一顆心,你們就看著慢慢傷吧」,還是說「我以為你喜歡我,喜歡到無人可以取代,沒想到只是錯誤判斷」?

哈!她才不為別的女人向男人示弱,彎下膝蓋是為著下一次跳得更高,可不是為了卑躬屈膝,好教男人憐惜。

「你沒有話想問我嗎?」懷青再接再厲,想討關關一個反應。

問?明擺著的事還要問,是藐視她的智商,還是看不起她的推理能力?

留下一群漂亮的女人,能為著什麼?A:疏解男性泛濫成災的荷爾蒙。B:作為植栽點綴花園。C:宅子陽氣太過旺盛,需要陰氣來調和。D︰解決女性過剩、男性娶不到妻子的人口結構問題。

這問題如果還要思考,就太對不起祖先傳下來的腦容量。

「真不想問?也行,那你要不要來點道德勸說?」懷青依然態度輕松。

勸說?勸說什麼?

馬往往在松軟的土地上失蹄,男人往往在女人的懷里長眠不醒?還是對他唱首歌——一滴血汗、一滴精,耕田下種勤四體,辛辛苦苦哪敢休息,只盼肚子快隆起?

對不起,她沒有那麼無聊。

懷青夸張嘆氣,「我明白你在氣我留下那些女子,可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留下她們,不將人拒于門外?」

他的說法終于勾起關關的好奇,難道這麼簡單的事,還能有背後目的?

她想問,卻又覺得該堅持驕傲,于是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想說就說,不想說、請慢走!

很高的姿態,但她就是喜歡這樣。

他拿起紙在她面前搖兩下,聲音出現一分冷清。「這意思是,你決定和我冷戰到底?她們在府里的一天,便不同我說話?」

關關拿起筆,順勢寫下︰文字的作用是,不想開口時,就讓手來吶喊。

懷青深吸氣、垂下眼睫,露出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掛起滿臉失望,對弟弟說︰「懷豐,你來告訴關關,我為什麼這樣做。」

讓他表現?樂意、樂意!

懷豐上前兩步走到關關面前道︰「你知道宋家長輩今天來做什麼?除了送通房丫頭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他們想做主我和大哥的婚事。

「可是,哪能啊,我們認祖歸宗的目的,可不是為著找根繩子來栓住自己,通房丫頭不過是楔子,後面還有重頭好戲呢,大哥為著一勞永逸,才會想出這個點子,有點陰損但……」

懷豐說得口沫橫飛,有討論過的、沒討論過的,大哥的意思、他的想象力,全在這次的發表中說得淋灕盡致。

慢慢地,關關從惱怒到釋懷,再到藏都藏不住的贊嘆,表情一翻數變。

她都想拍手了,好心機、好計謀,一個臨時動議竟可以讓懷青利用到這等程度,宋家長輩怎麼還敢算計他,那不是只有等死的分?

太厲害、太強勁、太偉大,一股由衷升起的贊嘆躍入心里,她緩緩望向懷青想表示欽佩,卻……撞見他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

滿懷歉意,她推開筆墨走到他跟前,決定當個勇于認錯的好女人。

「那個、對不起,我錯了。」她行了一個誠意十足的九十度鞠躬禮。

看著她丕變的態度,懷豐對自家的哥哥萬分崇敬,他不但用六個女人降服宋家老頭們,還充分利用,把關關一並拿下。

懷青轉身背過關關,寒聲道︰「你沒錯,錯的是我,我始終沒辦法給你足夠的安全感,讓你信任我,相信我絕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不是,是我太情緒化,不該听見王氏說你決定將她們留下就卯起來發火,是我不對,我主觀認定你留下她們只有一個理由,對不起,我錯了!」她繞到他面前,再行一次禮。

撒嬌耍賴是女人專用認錯法,關關用不來,她只能實事求是使出自己最熟練的那招——認錯、反省、改過,用良好表現抹除錯誤痕跡。

這方法對男朋友有沒有效不知道,但對上司老板有用得很。

「我留下她們能有什麼理由?」他望住關關,臉上掛著掩也掩不住的哀傷。

關關看看懷豐再看看蕥兒,成人對話不應該在未成年少女跟前上演,可是……可是懷青看起來很沮喪,于是,她鼓起勇氣,臉上含羞,壓低聲音說道︰「我以為,你餓了……」

一直很努力假裝不存在的蕥兒,在听見關關的回答後,打破沉默開口問︰「那些女人是廚子嗎?大哥餓了關她們什麼事?」

突如其來的插話,讓關關和懷青想挖洞自埋。

「懷豐!」懷青低喊,讓弟弟將煞風景的丫頭抓出去。

「知道、知道,閑雜人等驅逐出境。」他一把拉起滿頭霧水的蕥兒往外走,離開時,順手把門帶上,以免又有其他的閑雜人等闖進來。

屋里剩下兩個人,懷青定定看著她。

好半晌,他嘆口氣將關關納入懷里,柔聲道︰「你忘記了嗎?我對你的承諾——公平。」

她貼著他的胸口輕輕點頭,微微的磨蹭,磨蹭出軟軟的溫柔、暖暖的甜蜜。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培養出來的習慣,只要待在他懷里,她就自然而然軟子和心里頭的每一分堅硬,好像自己可以化成水,一點一寸一分、不停澆灌他胸口那棵愛苗,促使它郁郁青青。

「我沒有忘記,只是那個承諾似乎太為難男人,我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本事,強迫你為我做到公平。」

生活在二十一世紀里,關關比誰都明白,變心和空氣是同樣存在的,會變心的不是壞男人,他只是懂得與時進,不會變心的不代表好男人,他只是害怕改變。

而經歷的越多,真心越少,漸漸地,真心缺貨、物以稀為貴,到最後,人人都在追求的,已經不是知道是愛情還是幻滅。

「如果我不是為你做到,而是為我自己、為我的子孫呢?」

圈住她的腰,她一直在自己身旁,可不明白為什麼,他始終覺得惶然,仿佛她下一刻就會消失無蹤。

「什麼意思?」

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眼,他沒有回答,卻是先俯給她一個結結實實的吻。

他的吻有點霸道,不符合他溫和的形象,但她喜歡、喜歡他的焦迫感,她知道自己有點壞,想讓他為自己擔心、想佔據他所有注意力。

她很清楚,這是因為自己心中尚且存在著恐懼。

恐懼什麼?恐懼他們之間沒有永恆,恐懼任何人都可以橫插進他們中間,恐懼這個時代對男人太好、對女人太壞,恐懼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本額,教他愛自己一生。

松開關關,他結束這個吻,氣息有些不穩,她靠在他懷里,懶懶地汲取他的氣息。

她最講究公平的,他收走她身體里的空氣,便得用他的氣息來弭平。

擁住關關,懷青緩聲道︰「我的母親是姨娘,曾經我以為,她遭受到的待遇是因為嫡母心太壞,後來年紀越長、見識越多,方才明白,嫡母無過錯,她只是在扞衛自己的領地。

「朝廷要扞衛疆域,每年要搭上多少條人命,比起女人,男人要更殘忍得多,我們怎麼能只撻伐女人,卻對自己的殘忍視而不見?」

關關點頭,高興他願意給予女人與男人相同的標準。

「過去谷嘉華不是這樣的,她雖然高傲卻也正義,她光明磊落、從不做損人的事,她有才情、她聰明,她和谷尚書一樣,有著耿直的個性,我不明白她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關關,吳衛收到京城來的信了。」

「他們探到什麼消息?」她坐直身子,態度鄭重。

「谷嘉華暗戀沈習玉多年,他始終是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後來兩家順利結親,原本是心想事成、琴瑟和鳴的好事,沒想到婚後,她膝下無子,沈家只有沈習玉獨脈單傳,沈相爺等不及,便為兒子納入妾室、通房。

「原本對谷嘉華一心一意的沈習玉有了新顏色便忘記故人容,谷嘉華心生不滿,暗地動手腳,令那些妻妾絕育,直接間接害死成形的胎兒,以及剛出生的孩子。

「人證物證在,沈家欲休棄谷嘉華,恩師知道此事,一氣之下風癱,從病倒到過世,只有短短數日,沈家為此深感抱歉,便隱下她所行惡事,以無出為由與她和離。若沈習玉心定,依舊把妻子放在正位,只是求子……我想她不至于把人逼入絕境,她會學大嫂那樣,好好教養庶子,傾全力襄助丈夫。」

谷嘉華行為不端,他不認同,但嘴上說該檢討的卻是沈習玉。

不對!關關搖頭,要不是她預告宋懷恩的死期,令王氏對丈夫徹底死心,王氏不會改變心意,另擇他路。

懷青問︰「你不同意我?」

「你的說法對妾室不公平,為男人辛苦懷胎十月,非但得不到丈夫的心,孩子還要被別的女人搶走,教她們情何以堪?

「再說了,感情勉強不得,人心會變,感情自然會生變,今天的飯菜香,隔夜會餿掉,沒有人有把握,能將誰的心一輩子摟在手上,對已經不存在的感情,越是固執堅持越會受傷。

「我認為,虧待谷嘉華的不是沈習玉,而是谷嘉華自己。」

「你的意思是,感情生變就該和離,才不算虧待自己?」

「重新來過並非壞事,誰知道生命里還有多少好風景,守著不愛的男人,護著不被重視的姻緣,成日在痛苦里翻滾,叫作自虐。

「只不過多數女子選擇吞忍,眼睜睜看著曾經愛過的男人疼著別人,她們心里不痛快,便也不教其他人痛快,于是怒氣發泄、招數盡出,到最後,她們弄不清楚自己擠命守護的是愛情婚姻,或僅僅是自己的不甘願。」

上輩子她沒有本事也沒本錢,可以丟掉自己的不甘願,現在她有了資本,確定離開心愛男人也可以活出一片天,她是不會虧待自己的,哪天發現,他再不是自己的良人,她就不會一直待在悲傷里沉淪。

「你的意思是,就算成親,哪天我的手摟不住你的心,你會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懷青怏怒,他不喜歡她的說法、不喜歡她念頭,不喜歡她聰明的腦袋想太多,更不喜歡她不願意為婚姻妥協將就,因為即使不甘願,她都必須遵守諾言,一輩子守在他身邊。

關關听出他的危機感了,看著他凝重的表情,輕淺一笑,握住他的手,她很高興他這樣重視自己,她投入他懷里,圈住他的腰際,她在他的懷抱里,娓娓道來。

「邵關關有點固執,認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但我不敢確定自己的認定會不會是場錯誤。所以當情況有異,我會試著努力,讓對方再愛自己一回,可是如果努力的結果是千呼萬喚喚不回,我只好另謀出路。」

跳過那堵圍牆後,她再不允許自己被另一堵牆給困住。

她的解釋讓他松下緊繃的心情,捧起她的臉,額頭貼上她的額。

他說︰「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嗎?」

「身材、美貌、機智、反應……我身上的每一點?」

懷青被她的話惹笑,方才的凝重氣氛頓時消失,他輕輕在她額間摩蹭,蹭出兩分悸動,口氣中滿滿的全是溺愛感覺。「你還真是不吝嗇自夸。」

她點點頭,額頭又與他的蹭上,再次悸動。「我一向慷慨。」

他拉回話題,輕聲說道︰「我喜歡你的自信,你認定我愛你是因為你夠好,而不是你有辦法把我身邊的女人全殺光。」

她同意,所以笑得滿臉甜蜜。因為他靠得近,所以分享了她的甜蜜。

「我喜歡你光明磊落的心,即使知道別人想對付你,你也不樂意髒了自己。」

她同意,所以點頭再點頭,把頭點在他的額際、點上他的心,教他知道,被心愛的男人了解,她有多麼快樂。

「我是個重情重義、有恩必報的男人,但不至于迂腐、看不透世情,我還分得清親疏遠近,我很清楚誰才是我最該守護的人。如果谷嘉華敢動你,我會讓她自食苦果!」

猛地抬頭,她望進他眼里,漆黑的眸子如有水霧氤氳,再不見清澈,心微微疼著,她很清楚,他做這個決定有多困難,但他為她……願意困難。

心暖了,這樣的男人教她怎麼能夠不愛?

她搖搖頭,緊緊握住他的手,堅定道︰「惡人自有惡報,我只想和你平安到老。」

他笑得心滿意足,因為她松了口,她說︰「平安到老。」

他很高興,她願意陪在身邊一起到老的人是自己,于是便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讓她更高興的話。

他說︰「京里傳來消息,燕明月就要嫁給襄陽公世子侯汶。」

她高興得不得了,于是很善良地賀上兩句︰「三生石上注良緣,千里愛情一線牽。」

永和宮里一陣碎瓷聲響起,中間夾著女子的憤怒哭泣,宮女太監們左右分站兩排,皆是垂手而立,沒有人敢上去勸,也沒有人敢舉步離開。

「我不嫁!我不嫁、不嫁、不嫁!」隨著燕明月的哭叫聲,一個茶杯往宮女頭頂疾飛而去。

眼見杯子就要撞到頭上,宮女卻不敢挪動身子,只能咬牙閉眼,任由劇痛襲來。

撞擊聲傳出,宮女太監轉頭望上那名宮女,杯子摔在地上破成碎瓷,宮女額頭也裂了個大口子,鮮血不斷往外冒,在臉上蜿蜒出一條血河,她依然不動、不喊,連淚水也不敢讓它泛濫。

自從賜婚的聖旨下來,明月公主就是這模樣,她成天哭哭鬧鬧、摔東摔西,時不時拿太監宮女出氣,把奴才們一個個弄得滿身傷。

但、能怎樣,她是主子他們是奴才,別說公主丟杯子,就是丟刀子,他們也只能硬生生受下。

燕明月哭得聲嘶力竭、滿月復怨恨。她不是沒向父皇表明心意,她不只一次同父皇堅持,她想嫁的男人是懷青,不是侯汶。

可是她表明心跡的結果竟是被父皇痛責一頓、被罰禁足,怎麼會這樣?她是父皇最疼愛的公主啊!

她不死心,哭求到母妃那里,要死要活,能說、不能說的話全都講過,她說︰「母妃不幫女兒的話,女兒寧願抹脖子死了,也不肯嫁進襄陽公府!」

她的決絕逼得母妃不得不出面說情,但父皇憤而甩袖,怒道︰「宋懷青是朕要重用之人,豈能當駙馬,如果她非宋懷青不嫁,就讓她絞了頭發,去做姑子吧。」

燕明月無法相信這話出自父皇嘴里,她偏激、狂怒,覺得所有人都在暗算自己,因此鬧得宮里雞飛狗跳。

眼見婚期迫近,燕明月異想天開,想只身前往泉州見懷青。

她橫下心,決定生米煮成熟飯、造就事實,屆時父皇為著鞏固皇家顏面,自會賜婚。可惜沒有成功,消息走露,父皇派禁衛軍將永和宮團團包圍,她走到哪里都有一票人虎視眈眈。

燕明月氣急敗壞、用盡手段,她企圖把事情鬧大,連絕食的事兒都干了,卻沒想到父皇對她寒了心,沉聲說道︰「要死,你也得死在襄陽公府。」

于是聖旨再下,將她與侯汶成親的日期再往前拉近。

侯汶是襄陽公唯一的兒子,日後偌大家產都是他的,皇家想要公主一輩子錦衣玉食,而侯家需要公主的頭餃來保留爵位,這對兩邊來講都是一樁好婚事,因此很早的時候,燕明月便知道,父皇有心擇他為婿。

但……她遇見懷青了。

侯汶的長相不算糟,但比起會粘人眼珠子的懷青,簡直是雲泥之別,人人都說侯汶聰明、滿月復才學,但又如何,他沒經過科考,懷青可是以十五歲之齡就考中進士、出仕為官。

懷青將所學盡用于政,一連串的施政方針讓他的名聲廣傳至京城,連父皇都三番兩次召見,哪像侯汶滿腦子迂腐,口口聲聲之乎者也,自己說得歡暢,旁的人卻听得昏昏欲睡,至于侯汶那個性子……哼,說得好听是沉穩,說難听,就是膽小。

不比不知道,把兩人抓在一起相較,就顯得一個是天上朝暾,一個地上泥淖,嘗過糖的滋味,誰還能將就苦蓮?

因為懷青,她終于明白何謂心動,從來沒有人拒絕她,可他拒絕了,這樣的懷青于她而言更富魅力,她日思夜想,想盡各種辦法,想讓他變成自己的男人,她發誓又發誓,發誓要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可是,她什麼都還來不及做,父皇就要把她嫁進侯家……

趴在桌上,她喘著氣。

哭過無數日、鬧過無數場,她終于明白,事已至此、沒辦法改變了……

掌心狠狠拍向桌面,她猛然抬頭,凌厲目光讓排排站的奴才們心頭陡然驚悚,一個個縮著頭、壓低脖子,害怕自己是下一個受害者。

她這麼難受,怎麼能令宋懷青逍遙舒服?既然她沒辦法幸福……好啊,就讓宋懷青陪自己一起痛苦,她入煉獄、他也別想在人間待著!

「來人,替本宮送信給靜親王!」

燕靜心情糟透了!

他薦給父皇的「賢臣」竟是個黑心貨,貪了賑災米糧,還任由游民作亂,怕情勢擴大,竟膽大妄為調軍隊大肆屠殺,父皇怒極,斥他識人不明,如何堪當大任。

此外,探子從泉州捎來消息,說宋懷青已經決定娶邵關關為妻。當下燕靜一陣心涼,腦子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誰掏過似的。

他終究慢了一步,沒有近水樓台,注定摘不得月亮?

恨吶,他這樣努力,卻在拚搏多年後發現,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曾到手,拚命往前跑,到頭來卻發覺自己仍然停在原地。

他得不到太子之位、得不到父皇的歡心,連一個小小的女人,都無法教他稱心如意。

只是一個小小的、出身卑微的女人啊,他不明白自己何來那麼多顧忌,當初直接將她帶回京不就得了,何必在乎她的心思、在乎她的感覺,只要把她變成自己的枕邊人,她就離不開自己了啊!

恨恨握緊拳頭,怨念增長、怒恨熾烈,滿腦子混亂的他,把關關和東宮之位劃在一起,仿佛失去關關就失去東宮之席。

心在燒、恨在咆哮,他沖動得想把關關壓在身下,他想要「得到」!得到重視、得到贊美、得到關關、得到權位,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一切……

紛亂的思緒隨著他的雙腳踩進永和宮,宮里下人垂首而立,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血跡。

燕靜眉心蹙緊,他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麼感覺,嘲笑這丫頭的愚蠢,佩服她以為打殺幾個宮人,就能讓父皇改變心意的單純天真?還是羨慕?羨慕她可以囂張而恣意地表達自己的痛恨?

燕靜走近燕明月身邊,靜靜看著面容狼狽猙獰的妹妹,勸說她乖乖出嫁的話尚未出口,就听見她嘶啞哽咽的聲音揚起。

「五皇兄,我得不到的男人,邵關關也別想得到!」她撲到燕靜懷里。

任性!他苦笑問道︰「這樣你就能高興了嗎?」

「對,我想要卻要不到的男人,誰也別想踫。我痛苦,宋懷青也別想輕松,五皇兄,你幫我求求父皇吧,隨便弄個女人給宋懷青,我絕不讓他跟喜歡的女人在一起。」

隨便弄個女人給宋懷青?!

燕明月幾句話如同當頭棒喝似地敲醒了他,緊皺的眉心豁然開朗,是啊!賜婚宋懷青,掐斷他們的姻緣線,關關……他又能爭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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