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大陸最北端,黑暗嚴寒的冬季國度,哈默費斯特,每年十一月開始,上帝便忘記它的存在,太陽沉入北極海,無盡蔓延的黑是天空唯一的色彩,偶有例外的是白色雪花,有時如棉絮般緩緩飄落,有時在強風的吹拂下漫天飛舞,間或雷電交加,形成詭譎的景觀。
砰!
大掌推開牢固的門,進來的人月兌下可笑的俄羅斯皮帽的同時,強風灌進室內,所有的人忍不住瑟縮,狠狠的瞪著來人。
他關上門,隨手爬梳凌亂的金發,「別這樣,再怎麼說,好歹我也是出去補貨,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誰教你輸了二十一點。」一名棕發男子冷聲的說。
金發男子悻悻然走進開放式廚房,將購買回來的食物依序放進櫥櫃和冰箱。這時,一扇特殊金屬制的門悄然滑開,一名男子走出來,他及肩的黑發略顯凌亂,面容落拓,雙眼渙散,朝著廚房筆直前進,四肢僵直的打開冰箱,對一旁的金發男子視若無睹,隨手拿出一罐無花果泥,或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麼,只是將第一個模到的東西拿出來,走到餐桌旁,旋開蓋子,用湯匙舀起,放進嘴里,咀嚼三下,吞進肚子里,一連串的動作十分規律。
大伙似乎對他機械式的行為習以為常,沒有出聲,也不覺得訝異。
金發男子在整理好一大堆食物後,瞥了眼放在實木桌上的蓋子,隨即震驚的拿起來一看,接著發出與他的身形不符的尖叫,迅速將黑發男子手里的罐子搶過來,查看剩下多少無花果泥。
黑發男子一臉茫然的望著空無一物的手,不解食物為何不見了。
原本坐在客廳閱讀雜志的棕發男子看了過來,蹙起眉頭,「漢森,你鬼吼鬼叫什麼?吵死了。」
「雲……雲把槐恩放在冰箱里的囊子菌吃掉了。」
「該死的!」棕發男子沖進金屬門所在的房間,再出來時,手上拿了一箱透明液體。兩名男子和一名女子尾隨在他身後,也是神色驚慌。「漢森,把他帶到水槽邊,壓下他的腦袋,快點!」精壯的漢森立刻照著做,並撬開雲的嘴巴。
其它人七手八腳的打開食鹽水,灌進他的嘴里。
好多水,根本來不及吞咽,雲被嗆到了,卻不見他們停手,開始掙扎,始終敵不過漢森的蠻力。
終于,他們覺得夠了,停止動作。
雲滑坐地上,不停的咳嗽,連眼淚都流了下來,更別提從鼻孔噴出來的液體,整個人狼狽不堪。
「沒人告訴槐恩,不準把任何研究用的培養菌種放在冰箱里嗎?」棕發的勞倫赫爆出一串挪威語髒話。
「他可能以為在瓶罐上做了標示就不會被誤食。」現場唯一的女性琳恩,試著幫槐恩想出合理的解釋。「雲,你還好吧?」她蹲下來,遞了張紙巾給他。
雲抬起紅通通、濕潤的雙眼,「為什麼要灌我食鹽水?」
老天!他的鼻腔成了水簾洞,晃動腦袋的時候,就覺得孫悟空的金簸棒不停的戳痛他的鼻內側腳,甚至懷疑有人偷偷在他的咽喉後壁處塞了一只鞋子,導致他的說話共鳴腔產生異狀。
「你吃了這個。」勞倫赫拿起蓋子,遞給他。
蓋子上用油性筆寫著Ascomycota。
「這可以吃啊!在中國,叫做冬蟲夏草,類似你們食用的羊肚菌。」
「那白痴沒有寫Cordycepssinensis,我們當然以為是Gyromitraesculenta這類的東西。」漢森嚇出一身冷汗,沒忘記九個月前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也是從那次的事件後,大伙才決議不準在冰箱里放任何培養皿。
琳恩扶著雲站起來,「我弄些食物給你吃,好嗎?」
「我也要!」其它人加入點餐行列。「我很懷念馬鈴薯肉泥,還有南瓜濃湯……不然玉米濃湯也好。」
琳恩皮笑肉不笑的回頭,「我只會微波食品,而且我是研究員,不是廚師。」
「你是女人啊!」沉默的金,難得開口。
「法律有規定女人就得有好廚藝嗎?」琳恩話中帶刺。
「在我的國家,女人沒有好廚藝代表無法相夫教子,簡單的說,就是沒有男人想娶回家。」雲闡述自己國家的風俗。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成長背景不同,卻有緣聚在同一個實驗室,偶爾分享自己國家的趣事,也是一種殺時間的方法。
「我回法國之後會努力學。」琳恩漲紅雙頰,轉身走向冰箱。
「差別待遇這麼明顯。」漢森看向雲,「你慘了,初學者燒的菜通常都很糟。」
雲一頭霧水,「琳恩為什麼突然要學法國菜?跟我們的研究有關嗎?難道是下一個研究主題?」他決定回實驗室檢查一下電子信箱。難道漏收Email了?
「他……他到底在想什麼?」老天!漢森轉向同伴。
勞倫赫見怪不怪,回到客廳,繼續看雜志。
其余兩人也準備離開,其中一位紅發男子拍了拍漢森的肩膀,「相處久了,你就會更了解雲。」
雲是學術界公認的天才,可以把理論應用在實務上,得心應手得教人嫉妒。在業界被封為幻魔師,亦即能實現幻想,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將太陽能板結合LED,克服LED過熱及照明的折射問題,也實現LED取代燈泡的幻想。而這個實驗成功時,他才十八歲,但在生活和人際關系上,無疑的,他稱得上是個白痴。
砰!
厚重的卷宗夾從半空中掉落桌面,發出巨大的聲響,讓與會人士瑟縮一下。
「光憑這份SWOT、PEST要公司投下五億美元的預算,Peter,你有每行都看過嗎?」
Peter面露難色,「團隊花了兩個禮拜做的數據分析和市場訪查,我當然有看。」
站在首位的女子銳利的雙眸一瞥,「那你可以解釋一下這些數據為何跟越南政府公布的一樣嗎?它們真的是你們親自訪查分析出來的?」
「這……這只是一些消費年齡主力層分析,在效率和效果的權衡下,有現成的數據為何不能運用?」Peter漲紅了臉。「再說,你只是總裁特助,懂什麼市場策略分析?這些報告你只要呈給總裁就可以了。」
女子的聲音轉冷,「總裁日理萬機,你認為他有空看這些垃圾?如果他需要每份文件一字一行的過目,那還請特助做什麼?你應該感到慚愧,身為部門經理,交出來的卷宗連非專業的特助都看出紕漏。」
Peter的臉色由紅轉青,忿忿的抱起卷宗,大步離開。
砰!門被大力的關上。
「你們還坐在這兒干嘛?不跟你們老大回去反省嗎?」女子淡淡的掃視坐在原位,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幾個女敕腳。
他們動作整齊的起立,弄種一般爭先恐後的跑出會議室。
白淨蓮推開門,輕快的走進來。「嘖嘖嘖,我才出去幾分鐘,你居然把全部的人都嚇跑了。」
「都已經散會了,你還進來做什麼?」
「說好這時候要開會,我當然要進來報到一下,不過現在既然不討論廣告預算,那換個話題,助理這話題你覺得如何?」
「我沒意見,你自己看著辦。」
「我已經找到中意的人,現在帶你去鑒賞一下。」不等曾景祥拒絕,白淨蓮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跑。一路來到出納課,她們站在咖啡色的隔屏後,除非有人刻意探頭進來,否則不容易察覺她們。
「這樣鬼祟做什麼?」曾景祥睨了白淨蓮一眼。
「當然是有原因的,來了,人來了。」白淨蓮透過隔屏的縫隙,瞧見走進來的女孩。
比女孩早一年進公司的Shirley興匆匆的迎上前,「Doll,晚上經理要請我們這一組吃飯,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要補習耶!」Doll的笑容帶點遺憾。她知道找她去的原因,她是菜鳥,如果她去,布菜、倒茶都由她做,每次用餐都讓她有種自己是服務生的錯覺。
「這麼用功干嘛?想升遷啊!」另一位前輩Anna也靠了過來。
Doll輕輕搖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Anna姊,你想太多了,因為大家的英文程度都很好,HR經理說我的程度太低,要我自己進修。」
「原來是Rita教你的,不過她說的倒也中肯,我們公司好歹是NASDAQ指數指標之一,純外資的公司,英文程度確實不該太糟。」
又來了!藉由打擊別人,成就自己的優越。雖然進這間公司到現在已經三個月,她應該要習慣這種說話藝術,但是有時候不免覺得受傷。Doll低著頭,沒有說話,乖乖的接受前輩的諄諄教誨,盡管這種教誨已經是這星期的第六次了,她仍然必須「受教」,說不定會有新的論點出現。
等到滿意了,Anna和shirley轉到別的話題,Doll才如願月兌身,完全沒發現站在隔屏後的兩個人。
「就是她了!」
「我沒意見。」
「你的態度怎麼這麼隨便?這次找的是我們兩人要共享的助理耶!」
「我對菜鳥的工作能力沒有多大的期待。」曾景祥忙得要死,要不是這朵爛蓮花硬拉著她來到六樓,說要做什麼秘密面試,她才沒空。
「至少她任勞任怨,就算你虐待她,她也不會像前幾任的助理,那麼快掛點。」
「這是為了你的考慮吧!」下午要跟三家IT廠確認新一季的報價,必須盡快做好預測報告給總裁看。
「你的FLASH報價好了嗎?」
「我等一下mail到你的信箱……喂,我們還沒討論完,你沒說她好不好……」白淨蓮緊追著她的腳步。該死!一樣穿高跟鞋,為什麼那家伙永遠像是踩著布鞋,走起路來輕松自在?
對了,八成是六吋和兩吋的差別。
女人啊,高跟鞋的鞋跟越高越能搖曳生姿嘛!
陶雲揚不明白,他明明按了密碼,也將手指放在指紋機上掃過,正常狀況下,實驗室的鈦金屬門應該要滑開才對,難道故障了?
「你不管再按幾百次,結果都一樣。」
他的背後傳來聲音,讓他嚇了一跳,趕緊轉身。
「瑞,你什麼時候到的?」
鄭建瑞翻個白眼,啜了一口熱茶社寒,「你研究那台機器多久,我就坐在這里多久。」
「這麼久?不好意思,沒注意到你。」陶雲揚指著門,「不知道為什麼,我弄了半天,實驗室的門就是打不開。」略帶羞澀,他走向沙發。他剛才很蠢的表情全讓鄭建瑞瞧見,幸好他們是好朋友,否則要是讓其它研究員瞧見,更尷尬,也許他們會因此對他投不信任票。
「我請信息處的人把你的密碼鎖住。」
「嘎?為什麼?你覺得我工作不認真嗎?」所以他不再是這個實驗室的負責人?陶雲揚一臉迷惘。
「相反,你就是太認真了,你知道你多久沒休息了嗎?」
「我才剛睡醒耶!」
「我說的休息是離開工作地點,隨便你要去哪個地方,陽光燦爛的夏威夷,還是紙醉金迷的拉斯韋加斯都好。」
「可是我覺得我不需要……」
「你需要!你已經待在這個鬼地方整整兩年,站在員工是公司重要資產的角度來說,我不能讓你繼續這種慢性自殺。」
陶雲揚微皺眉頭,「可是我目前真的想不出要做什麼、要去哪里,這種休息壓根兒沒有意義。」
鄭建瑞瞪著陶雲揚,「休息就是放空自己,接下來的兩個月,你去哪里都不用動大腦,只需要動手腳,這是你的護照和皮夾,所有的東西我都幫你準備好了。」
「可是……」
「沒有可是,兩個月後,實驗室的門才會重新為你開敵,護照里夾的是到巴黎的機票,我現在必須回台灣一趟,再見。」鄭建瑞隨即奔入風雪中,不再理會陶雲揚的叫喚。
「台灣?去台灣做什麼?」陶雲揚低聲呢喃,完全忘記一個星期前才接到鄭建瑞打來的抱怨電話,談的即是去台灣的原因。
曾景祥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汗水,緩緩踩上二樓的台階。這是她每晚習慣的運動,踩樓梯二十分鐘,上下這六層公寓十次左右。
這是一楝屋齡三十三年的老公寓,盡管外觀水泥斑駁,但內部管設經過多次翻修,保養得不錯。樓梯是樸素的水磨石,牆壁前一陣子才剛粉刷,淺淺的水藍色,視覺上很舒服。沉重的呼吸聲在靜謐的樓梯間回響,彷佛世界上僅剩她一個人,而她很享受這種孤寂的感覺。
「嗯……」沉悶的聲音十分細微。
曾景祥停下腳步,仔細聆听,十幾秒過去,什麼都沒有!
這里是二樓,左邊是她承租的房子,右邊則一直空著沒出租,听說屋主去美國坐移民監,已經半年多沒人進出。
不曉得為什麼,從上星期開始,她陸續听到一些聲響,曾經試著觀察,卻發現她出門上班時,門板毫無動靜,等她回家時,依舊悄無聲息,假日時也不見任何人進出,夜晚都沒有亮燈,一如過去,但這更無法解釋平白無故出現的聲響。
那聲音听起來像是人的申吟……就她在搬進來住之前所做的查訪,這里應該沒有發生過命案。
曾景祥打開鐵門,正要踏進屋里時,又听到那沉悶的聲音,這次很明顯,害她全身起雞皮疙瘩,迅速閃進屋內,關上房門。
明天是假日,她一定要搞清楚,對面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有人敢裝神弄鬼,她不會饒過對方。
右邊的門內,陶雲揚躺在冰冷的磁磚上,根據中介人員的說法,這屋子的客廳大約有八坪,也就是二十六點四四平方公尺,換算成英畝是零點零零六六,這些數字莫名的出現在腦海里,而每出現一次,他的肚子就會空鳴一聲。
好餓!他好餓!
鄭建瑞給他的皮夾里頭有一迭美金,還有幾張不明所以的卡片,他把美金換成台幣,支付房租後,所剩無幾,沒有現金,他拿什麼買食物?
陶雲揚想過打手機給鄭建瑞,畢竟他會來台灣是因為鄭建瑞曾經提過這個地名,所以他們應該踩在同一塊土地上,但是他該死的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鄭建瑞的電話號碼。
因為一直待在實驗室里,他習慣把電話號碼抄在便條紙上,然後貼在牆上,這樣很方便,坐在椅子上,只需要抬頭就可以看見,低頭便能按鍵。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真的會餓死。陶雲揚決定明天去找找看有沒有美國運通銀行,他在這家銀行有戶頭,不知道沒有存折和支票能不能領錢?他有護照可以證明身份啊!
此時,他忘記明天是星期六,台灣早已周休二日,明天放假,銀行當然也不會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