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答案揭曉。
一輛馬車在杜家大門停下,正在整理紅薯田的杜小佟側眼望去,隨即站起身,雙手胡亂的在腰裙上抹了抹便迎上前去。
走到門外,杜小佟才發現原來後頭還停了輛馬車。
村落里少見馬車走動,上一次來了輛馬車,送來的是御匾,這一回又有馬車,一些忙著農活的村人隨即又好奇圍觀。
立在馬車後頭的兩個丫鬟,隨即走到第一輛馬車旁,將一位貴婦人給牽下馬車。
「小佟見過夫人。」杜小佟溫婉地朝貴婦人欠了欠身。
王夫人年紀四十開外,但是錦衣華服,將一張艷容妝點得猶如二十來歲的姑娘。
「小侈,多年不見,你倒是出落得更美了。」
「夫人過獎了,夫人才是真的美艷如昔。」杜小佟笑睇著她。
一如她記憶中的夫人,一如她記憶中欲置她于死地的夫人,盡管她已經改變了命運,提早離開王家,但是深鏤在體內的恐懼依舊難以消散。
這些日子她一直擔心,就是怕這塊御匾會將王夫人給引來。她怕的是王夫人是否是別有用心,她怕的是會將原本改變的命運又系回一樣的結局。
如果可以,這一輩子她都不想再見到王夫人,不想回憶王夫人殺她時的猙獰面容。
「小佟。」
突地,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響起,教她渾身爆開陣陣惡寒。
她緩緩側過眼,另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個男子。沒想到夫人竟會把袁敦之給一並帶來……他生得眉清目秀,尤其那雙眼極為有神,凝睇著人時,彷佛在訴說萬般柔情,但如今看在她的眼里,只覺得那眼神太輕佻太放肆,她真不懂當初自己怎會傻得不顧一切跟他走,卻也沒見他赴約。
說到底,他高中狀元,攀上了恩師千金,壓根就沒打算迎娶她……說不準私奔的戲碼還是他編造的,就為了置她于死地。因為只要她不在,他就可以俯仰無愧地迎娶恩師千金;只要她死,就能替王家攢一座貞節牌坊,保住王家的聲勢。
一群自私自利又無情無義的人,為何她好不容易逃出王家了,命運卻又將他們兜在一塊?
「小佟,還不趕緊對大人行禮。」王夫人見她失神,沈聲啟口。
杜小佟愣了下,對了,春闈、殿試已過,他應該依舊高中狀元吧?「民女杜小佟見過狀元郎。」
袁敦之聞言,面子有些掛不住,正欲開口之際,身後傳來冷言嘲諷——
「小佟姊,哪來的狀元郎?今年殿試可是三鼎甲從缺,殿試上的貢士全都打進了三甲了。」
杜小佟抬眼望去,瞧見正好挑著一擔柴薪回來的藺仲勛,趕忙制止,「一兩,不得無禮。」
王夫人和袁敦之同時望去,王夫人先聲奪人的斥道︰「你又是誰?可知道在你面前的人可是戶部侍郎袁敦之,一介草民膽敢放肆!」
「我是誰不重要,我只知道在這塊御匾前,除了皇帝,誰都得先對匾額行禮。」藺仲勛皮笑肉不笑地道。
戶部侍郎?一個三甲進士會擱到戶部,甚至拔擢為侍郎,看在他眼里,那適巧是個很微妙又很危險的位置呀。袁敦之……這名字他有印象,因為在上一世時,他是豐成二十四年的狀元——
一道靈光閃過,他想起剛剛杜小佟喚他狀元郎……隨即他打消這想法,他自個兒重生幾百回,以為別人都同自己一樣了。
每個應試的貢士都喜歡別人這般稱呼的,她應也是這麼想才喊他狀元郎,不過適巧今年狀元從缺,才教他胡思亂想了起來。可說來也巧,來的竟是她識得的人。
「一兩!」杜小佟惱聲喊道,又趕忙向王夫人解釋︰「夫人,他是奴婢所聘的長工,在這兒做些打雜的活兒。」真不知道他今兒個是怎麼了,連對方是誰都不曉得,竟拿御匾壓人,這豈不是要多惹事端。而且一大早出門,都已經晌午了才回來,還這麼巧的挑王夫人到來的時候,簡直是嫌她頭不夠痛。
袁敦之望著門上頭的御匾。「小佟以前將王家的園子照顧得極好,沒想到竟連種米都能種出一品米……」他收回目光,朝她一笑。「今兒個我厚著臉皮,跟著姨母前來拜訪,就是為了一品米。」
「這……」
「小佟,讓大人站在這兒說話,太不懂規矩了吧。」王夫人神色不快地道。
「請到屋里坐,我先去泡壺茶。」杜小佟趕忙領著兩人踏進廳里。銀喜帶著孩子們在田里忙著除雜草,這些小事她得自個兒張羅,然才走了幾步,她又忙喚著,「一兩,過來幫忙。」
藺仲勛朝廳里睨了眼,挑著柴薪快步跟上她。
一到廚房,杜小佟快手燒著熱水,一邊耳提面命地道︰「一兩,待會你就待在這里,別到前頭去。」
「為什麼?」他將柴薪擱在大灶邊上,不動聲色地問。
「照做就是。」
藺仲勛沒吭聲,但不代表他會照做。「他們是誰?」
「他們……夫人是王家夫人,算是我以前的婆婆,而大人則是夫人的外甥,如今是戶部侍郎,那可是官,你招惹不起的。」
藺仲勛將福至曾說過的和她所說的一塊連結,大致上理解。「不過我瞧那個官,看你的眼神極不尋常。」
鏗啷一聲,杜小佟手中的瓷壺沒拿妥,落地碎了一片,一把茶葉還握在手中。
藺仲勛睨她一眼,有些了然于心,蹲下收拾著碎片,再起身時,她已經找出了另一把瓷壺,將手中茶葉丟入,注入滾燙熱水。
「你想太多了,他可是戶部侍郎,正準備要迎娶他恩師的千金。」她不甚自然地解釋著。「他看我的眼神怎會不尋常。」
「……喔。」他不過是認為不尋常,她就解釋這麼多,顯得欲蓋彌彰了。
「反正,你待在這兒就是。」她將瓷壺和兩只茶杯往木盤一擱,神色再認真不過地重申一次。「把柴火擱好,別隨便丟在大灶邊,要是燒起來可怎麼辦?」
藺仲勛點了點頭,目送著她離去,直到站在廚房口已看不見她的身影,他隨即蹬上屋頂,幾個箭步就來到廳堂的正上方。
他挑了個好位置,見她快步踏進廳里,豎起耳朵,準備聆听底下交談。戶部侍郎前來所為何事,他連想都不用想,他想知道的是,她這段時日的魂不守舍,到底是因為戶部侍郎還是王夫人。
「夫人,大人,粗茶還請別嫌棄。」杜小佟利落地遞上茶水,一如以往在王家當丫鬟時,而後再退到兩人跟前,不敢落坐。
王夫人嗅了下,嫌棄地擱下,反倒是袁敦之沒什麼架子,輕呷了口,笑道︰「雖是粗茶,香味平淡但茶韻甘醇。」
杜小佟聞言,勉強地勾著笑意,心底清楚他不過是在客套,因為今日他是代表著戶部而來。
「敦之,說那麼多做什麼呢?趕緊把來意說明就是。」王夫人揮著繡絹,彷佛屋子里有什麼難聞的氣味。
袁敦之倒也不唆,開門見山地道︰「小佟,我是代表戶部前來,打算采買個十石霜雪米。」
「我不過有兩畝田,產量沒那麼多。」他開口就要十石米,教她有些錯愕。
上回戶部采買,也不過才買了五斗米而已,還是一斗兩百文的價錢。
「是嗎?」袁敦之思忖了下,像是意會了什麼,又道︰「那兩畝田大抵可以產多少米?」
「這個……」杜小佟有些遲疑,垂眼估算著。月底那場大雨將至,屆時會毀掉多少農田難以估計,而她的田究竟能剩多少收獲也難預測,再加上她和城南的食堂也簽了合同,那兒也要一石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