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佟懶得理說得口沫橫飛的唐子征,把注意力擱在屋頂上。
她怕水,盡可能地不接近水,尤其是那條清河,她是怎麼也不願意踏近。
「真的,一兩哥真的是太厲害了。」唐子征真恨自己口拙,沒法子將親眼所見的精彩景象一一道出。
杜小佟搖了搖頭,盯著屋頂,就見他不知道跟泥瓦匠說了什麼,隨即躍過塌陷的大洞,跳到了屋頂的另一頭,教她險些尖叫出聲,手直撫著胸口,見他抓了線綁在那一頭,不知道要做什麼,一下子又躍了回來,教她看得頭都暈了起來。
屋頂塌陷的範圍可是有五尺寬的呀,他竟然像飛起來一般地躍了過去。
「一兩哥,真有你的!」唐子征忍不住歡呼著。
藺仲勛聞聲,垂眼就看到杜小佟站在他身旁,俏顏沒有半點血色,他于是直接從屋頂躍下,立在她的面前,嚇得她倒抽口氣。
「你怎麼了?」
「你你你……竟然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她不敢相信他竟然一下子就跳到她面前,嚇得她心都快停了。
「還好吧,這麼點高度,倒是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歇一會?」他有些在意她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一兩哥,小佟姊是被你嚇的。」被晾在一旁的唐子征出聲解釋。
「原來小佟姊這麼不禁嚇,不過露兩手就嚇得你面無血色,我要是再多玩幾招,你豈不是——」
「別給我在上頭玩,給我認真一點小心一點,要真掉下來可不是好玩的。」杜小佟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臉色狠厲地道。
藺仲勛玩味地勾著笑。「好,知道了,用說的就好,動手動腳做什麼?真想做什麼,也得等晚上到我房里再做。」
「你在胡說什麼,包子在我旁邊,你……」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近來的一兩說話好下流。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備壺茶吧,待會下來時給我和師傅喝兩口。」為了不讓她再受驚嚇,他干脆發派任務,省得她看得心驚膽戰。
不過,被她真切地擔心著,這滋味還挺不錯的。
「我知道了,你……你自個兒小心一點。」
「知道。」應了聲,他睨了眼在旁看熱鬧的唐子征。「包子,杵在這兒做什麼?去,把那群娃兒看好。」
「他們還在睡呢,昨兒個到大半夜才睡。」
「是嗎?那去看看小佟姊那兒有什麼要幫忙的。」她的氣色不佳,他可不希望她走沒兩步腦袋晃著就暈了。
「知道了。」唐子征走了幾步又回頭。「一兩哥,你喜歡小佟姊嗎?」
藺仲勛愣了下,有些玩味地問︰「不知道包子哥何出此言?」
「因為只要小佟姊在,你就看不見我,就好比剛剛,你一下子就從屋頂躍下,只是因為你擔心小佟姊吧,要小佟姊去泡茶,不過是不希望她在這兒看得心驚膽戰。」
藺仲勛微揚起眉,笑意漸漸隱沒。
擔心?他何時擔心過一個人了?那是什麼滋味?什麼又是喜歡?
他重生了幾百回,似乎從沒成長過,直到現在遇到了杜小佟,他才開始慢慢地學習到人該有的反應,所以他喜歡她,擔心她?
「一兩哥,當我沒說就好,不需要瞪我吧。」他被瞪得背脊都發涼了。
藺仲勛不語,揮揮手趕人,腳踩上廊欄,隨即借力使力地躍上屋頂。
喜歡……擔心,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在意是肯定有的,每當她的眼只看著自己,滿是憐惜擔憂,就讓他莫名的滿足,心像是被一股暖意充盈。
而他,極喜歡那種感覺。
也不知道是泥瓦匠本身就有兩把刷子,還是因為藺仲勛躍下跳上的幫了大忙,屋頂的那個大洞,不過一天的時間就已徹底補上,更慶幸的是,天空雖然陰霾,卻也沒再飄下半點雨。
所以,為了慶賀屋舍修繕完畢,晚膳異常的豐盛,除了那兩碟向來很不對藺仲勛胃口的青菜之外,其它的都教他贊不絕口,但,驚喜不只如此——
「……飯?!」藺仲勛瞪著碗里那晶瑩剔透的白米飯,飄散的熱氣還有特有的米香,教他不禁愣住。
愣住,不是因為她特地為他準備了白飯,而是他驚覺打從他出宮,至今月余,他竟然沒吃過半口白米飯,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放段到這種地步,就連野味也都是自個兒抓的。
「因為你受了傷還忙里忙外的,所以今兒個準許你吃飯。」杜小佟端菜上桌,往座位一坐,準備開動。
藺仲勛回神,發現她碗里是碗紅薯粥,就連孩子們的亦是。
「我吃飯,你們吃粥?」問出口的瞬間,他自個兒都錯愕了。他本就該吃飯,姑且不論他的身分,畢竟他勞苦功高,吃飯是天經地義的,但是這一剎那,他卻想起了那四個娃兒。
「本該如此。」唐子征舉雙手贊成,其它孩子自然是點頭如搗蒜,絕無二話。
對,是該如此,他也很想大快朵頤,嘗嘗一別月余的霜雪米,不過……「餃子,吃點。」他撥了點飯給餃子。
杜小佟見狀,詫異不已。這人向來是帶點蠻橫氣息的,以往還會因為包子生病吃米飯而不快,如今他倒懂得分享了,莫名的,她有些感動,比當初教會幾個孩子基本禮儀時,還讓她倍感開心。
「你們的碗也拿過來。」他平均分配著,一個人大約就是兩口飯。
其它孩子本是不肯,但在杜小佟的目光默許下,他們遞出了碗,接受了藺仲勛的好意。
「銀喜。」他喚了聲。
銀喜有些受寵若驚,不禁睨了杜小佟一眼,杜小佟只是揚笑點頭,銀喜才誠惶誠恐地接下那兩口飯。
「小佟姊。」他喚著,笑睇著她。
「我……」拒絕的話都還沒出口,他已經不由分說地將他碗里剩的全都倒給了她,她怔愣地望著自己的碗。雖說他是最晚才分給她,但給她的卻是三口飯……為求公平,他明明可以替自己留一口的。
「好了,吃飯。」藺仲勛滿意地夾了塊紅燒蹄膀,那肉質軟女敕,鹵得極入味,皮一咬,幾乎就融化在他嘴里。到底是杜小佟手藝了得,還是因為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陪伴用膳,才覺得不管是哪道菜的味道都棒極了?當然,那兩碟菜就別提了。
正忖著,卻見杜小佟突地站起身,他正疑惑之際,就見她沒一會又踅回廳里,手上端著一碗白飯。
「可別再分了,只剩這一碗。」她把碗往他面前一擺。
「你為我準備了兩碗?」這簡直就跟歲末犒賞邊境軍沒兩樣了。
「快吃,多吃點菜。」杜小佟快手替他布菜,掩飾羞怯。
藺仲勛本是滿滿的感動,卻在瞧見碗里滿滿的菜時,感動被苦澀取代。
「來,包子,你正在長身子,得要多吃一點。」她有張良計,他就有過牆梯,反正包子就坐在他隔壁,方便得很。
豈料包子滾起來倒是挺快的,他的手移到半空中,包子就已經滾到杜小佟身後。
那模樣就和他在宮里養的那兩頭狼一樣,想吃還得看他的臉色,他要是沒揚個眉,那兩頭狼是餓死了也不敢動……看來小佟姊確確實實是個狠角色,把這些孩子教得服服貼貼。
是說不過是紅薯葉嘛,他吃過了,沒想象中那麼難吃,大不了嚼一嚼配飯,不就咽下了,忖著,他大口吃菜,配飯咽下,只覺得糟蹋了這上等的霜雪米,害他嘗不出米飯甘甜的好滋味。
「嘻。」
他懶懶睨去,就見杜小佟抿著嘴低笑,他無奈地搖著頭。
算了,看在她替他備了白飯的分上,他就大人大量不和她計較。
天初亮,孩子們趕在上私塾之前整理房間,將被雨打濕的床板桌椅什麼的全都抬到外頭曬太陽,要是修復不了的,就再找些木板回來湊合著釘制。
杜小佟巡過田後,回屋卻沒瞧見藺仲勛,問了在廚房忙的銀喜,才知道——
「劉叔家的屋頂也塌了?可就算塌了,也不該是找一兩去,他又不是真的泥瓦匠,他昨兒個只是在上頭幫忙遞東西而已。」
銀喜削著紅薯,不住地笑著。「昨兒個一兩那身飛檐走壁的功夫,可不是只有咱們瞧見,屋外頭圍了一票人呢,男男女女都有,大伙都看直了眼,就連那泥瓦匠都問一兩有沒有打算拜他學藝。」
杜小佟抿著嘴沒說話。昨兒個的事她自然是記得清清楚楚,更曉得屋外那些小姑娘看一兩的眼光代表著什麼。劉叔家里有兩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劉叔在打什麼主意實在是昭然若揭。
「小佟姊,一兩搶手得很呢,剛剛劉叔來時,就連胡大叔和邱大哥也來了呢。」銀喜抬眼偷覷她的反應。
「他搶手?田里的活一樣都不懂,什麼忙也沒幫上,一點用處都沒有,居然也搶手得起來。」是男人就得要會干田里的活,得要把田里的事都模透,可偏偏他種啥死啥,她已經不敢指望他。
「小佟姊,一兩生得很俊美。」她好心地提醒。事實上,打她頭一次瞧見一兩時,便覺得一兩簡直就像是天仙下凡,卓爾不群,別說莊稼漢,怕是連城里的官家公子都沒他那與生來的華貴氣質。
「男人長得俊美是毒。」
「可有不少姑娘就偏愛這毒。」
听銀喜這麼說,杜小佟不禁沉默。她沉默不是因為銀喜說得有理,而是因為在意……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她竟在意起他了?她不能在意他的,她不能的……
「小佟姊,要不我替你去瞧瞧吧。」銀喜瞧她斂睫不語,將紅薯擱下,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
「你去跟他說,房里還沒整理好。」話一出口,杜小佟不禁愣住。
她在說什麼?明明要說任由他去的,為何說出的話卻是背道而馳?
銀喜笑吟吟地道︰「我馬上……欸,一兩,你怎麼回來了?」
杜小佟背對著門,听銀喜這麼一喊,繃緊的胸口瞬間松懈了下來,教她不由微攢起眉。
「我不該回來嗎?」藺仲勛好笑地反問,大步踏進廚房。
「可是劉叔不是要你去幫忙嗎?」
「我又不是泥瓦匠。」他走到灶邊替自個兒倒杯茶。
「所以你就這樣回來了?」銀喜的眼神不著痕跡地掃看他和杜小佟。
「本來說要留我用膳,但我沒習慣在不熟識的人家中用膳。」他是顧著杜小佟的顏面,秉持敦親睦鄰的原則才特地走這一趟,不代表他就得接受他人款待,再者,那用意實在明顯到他都懶得嫌棄。
「劉叔是咱們這一帶的大地主,吃的可都是上等白米呢。」
「看得出來是挺富庶的,但關我什麼事?」在他面前擺闊,那實在是太班門弄斧。
「我只想吃小佟姊栽種的白米。」
以為什麼樣的白米他都捧場?他的嘴在這幾百回的重生里可是被養得很刁,不是他偏愛的,他寧可不吃。要是想吃,他在宮里隨便吃都比外頭豐盛,不過是個有幾畝田的地主,也敢打他的主意,他都替他羞恥了。
「原來你是愛上了小佟姊栽種的白米。」銀喜輕呀了聲,偷覷杜小佟,瞧見她唇角微微上揚著。
「可不是。」
「難不成你是因為喜歡小佟姊的白米飯滋味,所以才堅持賣身當長工?」听他回得這般理所當然,彷佛他早已嘗過,可如此一來——「你是在哪嘗過的?」
「不就是城南那家食堂。」他不假思索地道。
「喔……」
「好了,別再說了,一兩,去把房里打掃干淨。」杜小佟淡聲打斷兩人,分派著工作。「銀喜,把紅薯切一切,有的切絲曬成干,有的切塊待會就煮一些和著米飯。」
「那你呢?」藺仲勛問著。
「我要到紅薯田除草,順便監視你有沒有好好打掃。」
「盡管監視吧。」只要他一探頭就能瞧見她,這感覺倒也挺不賴的,不過——「要怎麼打掃?」
「你!」杜小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是打哪來的公子哥,竟然連怎麼打掃都不會?」難怪她老覺得自己像是多養了個孩子!
對,她在意,只是因為他跟其它孩子們一樣,全都是她一手教導的,莫怪她在意。
對,她在意,只是因為他像個無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