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溫芯芮的房門被溫二夫人惡狠狠的踹開。
「臭丫頭!你說,你還瞞著我什麼?」她的尖嘴更加突兀。
溫芯芮正在繡手帕,被她這麼一嚇,針尖不慎人手指,滲出血珠,她痛呼一聲,把手指放進口中,好一會兒才發問,「二娘,所為何事?」
溫二夫人是真的看不慣這可恨的丫頭,一手將她的繡架打翻,「你還說!你居然騙我,霍家哪里要跟我們合作?」
想必二娘是在霍家吃了一番苦頭,所以跑來找自己發泄。溫芯芮將手指包
「二娘,商會上的事情,我怎麼敢說謊?你大可以去問別的掌櫃,當日是什麼情形?」這話綿里藏針,大有提醒她那日丟臉作為的意思。
溫二夫人咬牙切齒,憤恨的說︰「問別人?那同生客棧一半經營權的事情,你怎麼沒說?嗯?存心想讓我出丑,是嗎?」
「我不敢,只是那客棧一半經營權的事,我還沒有確定是給我……還是給溫家?」溫芯芮說得很輕,總算明白霍子超那日的意思,這一半的經營權算是徹底讓她在溫府立了足,即便溫二夫人有心將她逐出溫府,也要掂掂自己的斤兩,更遑論將她嫁出去,白白便宜別的人家。
「好,好你個賤丫頭,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一分一毫也別想得到!」溫二夫人目露凶光,將房里所有的瓷器摔個粉碎,才略微解氣的離開。
溫芯芮手指一抖,包著傷口的手帕滑落地上。
跨過瓷器碎片,她拾起地上的繡架,拍干淨,怔愣的看著那對鴛鴦。
這一次,她可以說他沒有拋棄她嗎?可以說他在保護她嗎?
據說商會結束後,霍子超因為朝廷急召去了京城,想必這兩天二娘是打著合作的旗號去霍家耀武揚威,沒想到反被羞辱,才會找自己出氣吧!
撫模著那繡了一半的清水鴛鴦,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他……真的還會關心她嗎?
可惜,無論是霍子超還是溫芯芮,都沒有料到溫二夫人能做到多麼狠絕的地步。
※※※※
晚些時候,溫芯芮的房里來了個意外的人。溫老爺眼神飄忽的坐在上位,手里捧著女兒端來的茶水,久久沒說一句話。她依舊低頭繡著鴛鴦,絲毫沒有打破僵局的意思。「咳……芮兒……」溫老爺坐立不安,一臉尷尬,終于開口了。
「是,父親。」她暗暗嘆了口氣,將繡架放在腿上,抬起頭,注視著父親。
「你二娘說,你也不小了,該尋門親事了。」溫老爺頗有幾分不自在的說。
她眼眸半掩,「我說了,親事但憑父親做主。」
「嗯……其實上次我就想說了,前幾日子王公子來找過你。」溫老爺的聲音變柔,倒真像一位名副其實的慈父。「那時候你還在外面,是爹想不周全了,你好好一個姑娘家,整日在外面,連王公子的面都沒見到。」
溫芯芮心里咯 一下,著實沒想到會是那個人,不是已經退婚了嗎?他怎麼還來找她?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她不禁警覺起來。
「父親,敢問王公子前來,所為何事?」
「芮兒,你放心,王公子只是覺得當初唐突退婚,有失禮節,特地來向你賠罪,順道敘敘舊罷了。」
不好的預感更強烈了,賠罪?事情都過了幾個月,現在才想到賠罪?而且她怎麼不知道自己跟王公子有什麼舊可以敘?可是,若說王公子這樣的舉動有什麼陰謀的話,她又說不出來。
「王公子真是多禮,既然事情都過去這麼長的時間了,再提也沒什麼意思,父親,你認為呢?」
「呃……我是說,芮兒,王公子的家世在欽州也是數一數二的,如今他已有悔意,為何不……」溫老爺支支吾吾,更是尷尬。他向來喜歡舞文弄墨,跟自己的女兒甚少交流,現在父女兩人好不容易坐下來說兩句話,卻又是為了這種事情,自私如溫老爺,也忍不住心懷歉疚。「父親是說,我去見王公子一面?」不是賠罪和敘舊嗎?哪里有悔意?「是是是。」見一面,最好把親事再提上一提。溫芯芮無言,既然父親都親自開口了,她也只得點頭答應。
※※※※
次日,在丫鬟的監督下,溫芯芮不得不好生打扮一番,出門赴約。
只是她心中的不安還沒有散去,反倒越來越強烈。或許她不該赴約,而是應該找個地方避上一避?
然而身後的那個小丫鬟非常听信溫老爺的話,盡職的監視著她,如此難以忽視的禁錮真讓人吃不消。
溫芯芮嘆口氣,想到上次去城主府時,繡兒在她的身邊嘰嘰喳喳,更是落寞。
到了約好的酒樓,她意外的見到了城主府最有名的丫鬟荷葉,那個頗有幾分妖冶的女子。
「溫小姐,萬福。」荷葉眼角上翹,高傲的施禮。
「荷葉姑娘。」溫芯芮淡淡的回了一聲。
第一次遭到這麼淡漠的回應,荷葉心頭一陣火起,勉強靜下心,「溫小姐,樓上請。」哼,看你一會兒還能不能保持這清白的樣子!
溫芯芮點點頭,示意她帶路。
二樓雅間,王令一手摟著美艷丫鬟,一手端著酒杯,正調笑著,抬起眼,正好看見她進門。
沒料到會見到這一幕,溫芯芮有些赧然,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進還是應該退。
王令模了一把丫鬟的下巴,「本公子時間不多,溫小姐,有話快說吧!」
她愣了下,「難道不是王公子叫我來的?」
「喲,還真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你呀,給爺提鞋都不配。」荷葉扭著腰,坐在王令的另一邊,從桌上取了枚杏子,放到王令的嘴邊。
王令欣然享受,杏子吃完,還不忘吮了下荷葉的指尖,惹得她嬌嗔。
那不堪的動作全數落入溫芯芮的眼中,閉了閉眼,瞬間明白過來,是父親約了王令,原本就是要讓她跟王令重修舊好,什麼賠罪,什麼敘舊,全是父親騙她的!
一旦想通,她毫不遲疑的開口,「看來與王公子相談是一場誤會,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告辭了。」她轉身欲走,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慢著。」荷葉急忙叫住她,然後看向王令,「爺,你忘了那事了嗎?」
「什麼事?」
荷葉垂下眼瞼,在他的耳邊低語一陣。
「喔,你說這事。」王令不甚在意,轉頭看著溫芯芮,隨意的說︰「听說溫小姐在生意上跟霍子超有交往?」
溫芯芮皺起眉頭,「王公子,你言重了,小女子一直在溫府,不曾與什麼人有生意……來往。」她故意加重「來往」兩個字,畢竟說二父往」實在曖昧了點。
「少來了,整個欽州都知道你們那點事,你還想立什麼貞節牌坊嗎?」王令不以為意的說。
兩個丫鬟听了,低聲笑了起來。
溫芯芮咬了咬唇,「王公子,請自重!」
「哈哈……要本公子自重?你家雙親現在巴不得把你給了我,好讓他們在城王府下得到庇蔭,只不過我一直看不上你罷了。這次不就是讓你過來跟我說婚約的事嗎?還裝什麼清純?」王令嘲笑道,蹺起二郎腿,「本來呢,我今日是想讓你把我家的荷葉推薦給霍子超,做他的小妾,哪知你這般不知好歹。」
溫芯芮看了荷葉一眼,「王公子的丫鬟哪需要小女子推薦,憑著你城主公子的身分,誰敢不從?」
「你是裝傻,還是真傻?霍公子是皇家監察使,他不願意的事,誰能干預?」荷葉急忙接口。
「如果王公子都沒辦法,小女于更是無計可施。」溫芯芮嘲笑的說。
經過幾番唇槍舌劍,王令沒得到絲毫好處,不禁有些惱怒,「溫芯芮,我答應跟你見面已是天大的恩賜,你竟敢處處與我作對,讓你辦事還拖拖拉拉,怎麼?你想讓我加重對溫府的賦稅嗎?」
溫芯芮也不惱,「王公子,溫府的事情,我管不著,賦稅這件事,你……也無從干預啊!」也許她會在面對眾商家時感到膽怯,也許會在面對霍子超時頻頻顫抖,但是面對王令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公子,她自恃還能應付得當。
「你這個賤人!」王令怒極,站起身,就要逼近溫芯芮。一直以來,還沒有人敢這麼跟他對著干!
眼見情勢不妙,她慌忙往門口跑去。
「溫小姐,事情還沒談妥,你要去哪里?」荷葉拉住溫芯芮的衣袖,露出邪惡的笑容,就是看不慣她這副裝清高的模樣,看主子有意教訓她,自然要幫一把。
「你……你放開我!」溫芯芮幾次無法將衣袖抽出,轉頭看向自己帶來的丫鬟,期望得到幫助,沒想到那小丫鬟已經嚇傻了,什麼反應也沒有。眼看王令就要走到眼前,她使力將荷葉推開,猛地打開門。「霍公子,這欽州的景色真是甲天下啊……」矯揉造作的聲音從隔壁房間傳來。「姑娘謬贊了。」接著是霍子超低沈的聲音。好不容易听得那日思夜想的聲音,卻是在跟別的女人對談,而自己還要面對如此不堪的境地,溫芯芮心中一澀,眼眶霎時泛紅。「溫小姐,你怎麼了?」店小二听到樓上有響聲,連忙上來。「沒事。」她用衣袖掩面,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樣子。此刻在外間,諒那主僕兩人也不敢將她怎麼樣。「小二哥,麻煩你幫我叫輛馬車。」「好。」店小二應了一聲,連忙下樓。溫芯芮正要跟上,一道白色身影從眼前晃過,擋住了她的去路。「溫小姐,怎麼幾日不見,消瘦許多?」剛剛听到她的聲音,霍子超著實有些難耐心中泛濫的思念,也不顧房間里的客人,就追了出來。
「霍公子反倒是更加神采照人了。」她想要繞過他下樓,現在實在沒有心力跟他交談。
「你哭了?」修長的手指踫觸到她女敕女敕的臉頰,滑膩的觸感讓他心猿意馬。
「小女子有事要先走,還請公子讓開。」
「你……」原本以為她跟他一樣想念著對方,不過看她這副冷淡的模樣,難道真的是他一相情願?
「溫小姐,馬車備好了。」店小二上樓通知。「多謝小二哥。」溫芯芮如蒙大赦,看也不看霍子超一眼,匆忙下樓。他恨恨的看著那清麗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這該死的女人!他一臉陰騖的看向她出來的雅間,瞄到了一個女人偷窺的眼神。
她剛剛跟誰在一起?
※※※※
溫芯芮惹得城主公子大怒的事情,當晚就傳到了溫老爺和溫二夫人的耳中。
溫老爺顯然沒料到自己的女兒如此駁城主的面子,加上夫人在耳邊蠱惑,怒極的將她叫到大廳,決定施以家法。
溫芯芮默默的跪在父親和二娘的面前,任憑父親怎麼問,她都不回話。
自從知道是父親主動求王令與她見面後,對父親,她連最後一份尊敬也沒了。
溫府的勢力大多是母親在世時幫父親打下的,父親不能守住也就算了,如今還想賣女求榮,任由她在外面受辱,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溫老爺到底還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老學者,所以這家法由溫二夫人代勞。
晚上,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溫芯芮被抬進房間,抬起頭,見到一個丫鬟在她的房里侍立。
「繡……兒?」她模模糊糊的想要看清那人。
「小姐,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繡兒抹著眼淚,哽咽的說。听到小姐要被施以家法的時候,她都要暈倒了,她家柔弱的小姐何時受過這種苦啊?
溫芯芮實在沒什麼力氣,只是搖搖頭,清淚卻從眼角滑落。
繡兒看著主子痛苦的樣子,咬唇不語,輕輕的幫她蓋上錦被,讓她舒適一些。
這場鬧劇,最終以溫芯芮的全部失敗而告終。
之後她失去了自由,每日只能在房里做些女紅,種種花,而她的身子再也沒有好起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經過此難,繡兒又回到她身邊,一主一僕,安靜的在溫府的一隅生活著。
府里的下人們依舊勢利而刻薄的對待她們,但是正如溫芯芮曾經在心里發過的誓言一般,無論二娘再對她做什麼殘忍的事,她也不會去向二娘低頭。
然而即便是如此與世隔絕的生活,她們還是能听到街頭巷尾傳遍了的消息,傳聞霍子超從京城帶了位公主回來,那公主貌美如仙,是溫芯芮所比不了的,又傳聞公王駕臨欽州城是有意招霍子超為駙馬,而他也有意成為公主的裙下之臣。
野史劇本里都是這麼編寫的,不是嗎?溫芯芮繡著那似乎永遠也不能完工的清水鴛鴦,淒然的想著,他那麼完美的人,在見過真正的鳳凰後,如何會惦念她這個小野雉?曾經孩提時代的巧言歡笑,真正的淡成了回音,在她日漸空曠的心頭回蕩著。
「超哥哥……超哥哥……」
「哎呀,你怎麼又來了?」
「超哥哥,跟我玩嘛!來嘛!來嘛!」
「你很煩喔!」「嗚……超哥哥不喜歡我……」「咦?你怎麼說哭就哭?好啦!走,帶你去看花。」「耶!超哥哥最好了。」「愛哭鬼。」從她第一次見到他,眼楮就無法自他的身上離開,他的一舉一動永遠佔據她全部的心神,如今他要屬于別人了嗎?永遠屬于別人嗎?可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她連他的心都不曾知道,就把自己的心送了出去,現在又要悄無聲息的埋葬她這麼多年的感情,教她怎麼能接受?溫芯芮咬斷繡線,看著一對鴛鴦在水面嬉戲,心中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燒。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但是不想坐以待斃,無望的等著他的婚訊,而毫無作為,甚至想到了某一日當她要嫁給某個不曾相識的人,面對茫茫的未來時,她會是怎樣的悲哀?「小姐?」繡兒將晚膳端到房里,看到自家小姐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小姐,你怎麼了?別嚇繡兒啊!」
自從溫芯芮挨了溫二夫人毫不留情的家法以後,身子一直不好,經常就要暈倒,可把繡兒嚇得不輕,幾次想叫大夫來看,外面那些個下人都推三阻四,讓她又急又氣,卻也無計可施。
「沒事,我不過是在想事情罷了。」她抬起頭,朝繡兒笑了笑,轉眸看到桌上的飯菜,靈光一閃,有了計策。
那晚溫芯芮因為誤食不潔的食物,臥病在床,加上前陣子落水和挨打的舊疾一起復發,不久,欽州城內就有傳言,溫小姐大限將至。
這消息繼霍于超帶回公主之後,成為欽州百姓茶余飯後的閑聊話題,甚至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因為溫芯芮听說了霍子超跟公主的婚事,傷心過度造成的。
由于之前溫芯芮勾引霍子超被王家退婚,後來又在男人眾多的場合拋頭露面,使得她在欽州的名聲漸漸敗壞,現在傳出病危的消息,已經沒有多少人同情她了。有的,也只是她整頓溫府財政時,得到她幫助的那些商人,他們會送一些補品藥物到溫府。可惜杯水車薪,一切都顯得那般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