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溫霍兩家的恩怨倒也沒有多麼復雜的經過,只是結果慘烈了些。
當年兩家同在富庶的欽州城經營酒樓,聲名之顯赫,不相上下,然而就是因為兩家勢均力敵的尷尬處境,使得他們在商業競爭中更是不擇手段,想要擊倒對方,拔得頭籌,這期間的爾虞我詐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就在十年前,溫霍兩家又因為爭奪一片土地而起了沖突,敗陣下來的霍家老爺氣血攻心,一夜暴斃,而體弱的霍夫人也在不久之後駕鶴西歸,整個霍家只剩下一個十余歲的小少爺,那便是現在的霍子超。
可憐霍子超在目睹了雙親相繼亡故後,還要面對親友對霍家家產的垂涎,和岌岌可危的酒樓生意。
然而令溫家,乃至整個欽州百姓驚訝的是,霍子超的手段之狠辣,完全不同于他父親的溫潤爾雅,三兩下便打發了在霍家以辦喪事為名不肯走的親友,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父親因為念舊而不肯放手,一直拖拉霍家生意的幾間酒樓轉手賣掉。
霍家產業在霍子超的管理下,開始持平,接著有盈余,然而他並沒有如眾人所預料的對溫家展開報復行動,反倒將生意拜托給霍家一個熟識的老管事後,離開欽州,不知蹤影。直至幾個月前他才以皇家監察使的身分回到欽州,震動了全城的百姓。他是回來報仇的嗎?所有的人都有這樣的疑問,可惜誰也不敢問。
霍家的產業在霍子超不在的幾年里依舊有條不紊的運作著,並在他回府後有了明顯的上升趨勢,然而與他們一牆之隔的溫家卻日漸沒落。
近兩年溫家因為失去了強勢的溫夫人,加上溫老爺不懂經營,而他扶正的新夫人偏偏又是個胸大無腦且心性狹隘的女人,一心只想著如何充實自己的腰包,不考慮溫家整個經營狀況,使得溫家的實力早已大不如前,入庫的銀兩甚至不如新近在欽州開辦的商家,而府里的花銷卻逐年增加。
老實說,溫府如今也只剩下欽州兩府的名頭而已。
原本將溫芯芮嫁入城主府,溫家的打算是憑借城主的力量回到以前的程度,王家這麼一退婚,一下子打亂了溫家的如意算盤,讓溫家人措手不及。
溫芯芮被罰在自己的閣樓里閉門思過,看著手邊的「女誡」,心情煩躁。
她繼承了她娘的思想,從小不喜歡這些古板的東西,喜歡看野史小說,或者前朝文人留下的詩詞,這使得她柔弱的外表下有著令人驚訝的倔強靈魂。
可惜溫夫人去世後,二夫人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名,教唆溫老爺將她的那些詩集沒收了。
如今她的生活也就是閑暇時繡繡花,看看風景,或者像這樣對著房間里的某件東西發呆。
父親和二娘已經在商討她的婚事了,只因為溫家二小姐也已及笄,如果她這個做姊姊的還沒嫁,就要耽誤妹妹,誤人前程。
溫芯芮忍不住想起那天霍子超說的話,同時勸戒自己,他……應該是不會來的,不想期待,不要期待。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不想再讓自己失望了。
「小姐,吃晚膳了。」繡兒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因為自家小姐現在是閉門思過,不能跟老爺、夫人一起用膳,每天的飯菜都是由她端到閨房。
看著托盤上越來越清淡的飯菜,她的心里酸澀不已。那幫奴才都是勢力鬼,眼見大小姐不受寵,做起事來也不盡心,枉費小姐以前還對他們那麼好。
可憐繡兒哪里知道,現在的佣人都是二夫人換過的,那些以前的佣人,只要被二夫人的眼線看到對溫芯芮好一點,就會被趕出府。
溫芯芮看見繡兒不高興的樣子,不禁揚起嘴角,「嘟著嘴做什麼?都能拴頭小驢了。」
「小姐,他們這麼欺負你,我看了難受。」
繡兒從小便跟在溫芯芮身邊,原本二夫人也想把她換掉,但是遭到了溫芯芮的強烈抗議,甚至鬧到溫老爺的面前,最後被他活了一番稀泥,事情才作罷。
溫芯芮捏了捏繡兒的臉蛋,「我的好繡兒,你最近不是一直說又胖了嗎?也該讓你這貪嘴的丫頭少吃點,等身材好了,我給你覓個好夫君。」
「小姐,我不貪這點東西,但是你的身子受不住啊!前陣子落水,留下的癥狀剛剛好些,不多吃點東西,補補身子,怎麼能恢復?」繡兒的眼楮泛紅。
「看你,像只小兔子,來嘛!陪我吃。」
繡兒無奈,平日只有她陪著小姐,雖然以前她堅持按照主僕規矩做事,但是挨不過小姐的軟磨硬泡。其實在她的心里,一直當小姐是她的姊妹,不過她知道小姐身分高貴,她這般想,還算是辱沒了小姐。
簡單的一頓飯吃完,繡兒收拾干淨後,站在小姐的身邊,好幾次欲言又止。
「繡兒,有什麼事?」溫芯芮放下手里的繡活,看著她最疼的丫鬟,「你再不說,我就要休息了。」
「小姐……」繡兒咬咬唇,「我今天去廚房,听說夫人在幫你找夫家了。」
溫芯芮明顯的怔了一下,接著笑說︰「這有什麼?讓你難受成這樣?」二娘一直想把她趕出溫府,說起來,如果哪天二娘不做這些事情,她還會覺得驚訝。
「可是……可是夫人找的都是些……粗人。」最後那兩個字,繡兒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只要一想,就知道都是些什麼人。
「粗人也有粗人的好。」沒錢沒權,她嫁出去對溫家也沒什麼用處,想必二娘找的都是些新近成名的暴發戶,在欽州沒有根底卻有些資產的家伙。
他們能夠給溫府銀子,溫府能夠給他們身分,很好的買賣,不是嗎?
溫芯芮看著窗外漸沈的暮色,暗自嘆息,溫府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雖然二娘不讓她沾手那些賬目,但是每當產業出了大問題,父親總會偷偷模模的跟她說,然後听听她的意見。
她看著自己縴細的手指,恨只恨她的力量太弱,沒有辦法幫助父親重振家業,眼看著溫家在二娘的手中沒落,卻什麼都不能做。
如果母親泉下有知,一定會對她很失望吧……
※※※※
不知道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溫芯芮被關禁閉的第五天,溫家那個尖嘴夫人就病倒了。
有人說是溫二夫人對溫大小姐太過刻薄,被已故的溫夫人懲罰;也有人說是以前溫二夫人得罪了什麼人,被陷害的。
不管事實如何,總之,沒了溫二夫人,溫家很多事情都沒了作決定的人。
去問溫老爺,他這輩子沒踫過賬本,給他看,他也分不清哪個是入庫,哪個是出倉。
于是溫芯芮在溫老爺的授意下,緩緩的走出閣樓,原因無他,在溫夫人去世之前,她曾經跟她娘學過一陣算賬,比起溫二夫人那個平庸的女兒,她確實是在此時接手溫家事物最為恰當的人選。
前往錢莊之前,溫芯芮去跟二娘請安,那個平日張揚跋扈的女人正面色蒼白的躺在榻上,她的女兒溫芯芫單手支著頭,打著瞌睡。
她到底沒有進去打擾,不管二娘對自己多麼惡劣,也是為了芯芫。
誠然芯芫無論才華還是面貌都不如她,但是她有她羨慕的地方,那就是她還有一個疼愛她的母親,有一個完整的家。
手指在袖中握緊,溫芯芮趁著眼眶染紅之前匆匆離開。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軟弱,那會剝奪她僅剩的自尊。
溫府內室,溫芯芮坐在珠簾後的貴妃椅上。這原是溫二夫人為她自己特地打造的,現在坐著她最看不順眼的人兒,若是溫二夫人醒來看見,不知如何反應?
「大小姐,除了恆運錢莊、隆福客棧的掌櫃,所有的人都到齊了。」
隆福客棧,原本是溫家支柱產業,前兩年二娘交給了她一個遠房表哥打理,表面上說是自家人做事放心,實際如何,大家心知肚明。溫芯芮默默的想著,而恆運錢莊的掌櫃一直是娘的心月復,今日不來,卻是什麼用意?
她點頭,向總管道謝,明眸掃過管事們表情不一的臉,暗暗思索一番。
「這些年多虧了各位才有溫家如今的成就,芯芮在這里謝過大家。」她站起身,彎腰行禮。
可憐父親沒有兒子,原本這些人就不願意在溫二夫人手下干活,現在溫二夫人病了,又派出一個小丫頭,他們理當不以為意,她也不急,讓下人將她看過的賬本遞過珠簾。
「這是近三個月的賬本,我仔細看過,悅興酒樓的掌櫃可來了?」
「小老見過大小姐。」一個年近五十的老者緩緩的走出來,嘴里說著敬語,臉上卻一點恭敬的神色也沒有。
「張掌櫃,這三個月來,溫府酒樓行業盈虧互補,總的算是入賬三千兩白銀,看看比半年前少了一千兩百兩。我看過那些賬目,甚覺奇怪。你也是溫府的老人了,這悅興酒樓已經連續三個月虧空,不知你有何看法?」
張掌櫃不急不惱,慢慢的說︰「這兩日欽州西北一直有流寇四竄,生意大不如前,還請小姐見諒。」
「喔。」溫芯芮淡淡的應了聲。
流寇山賊哪年不會鬧上幾鬧?若是今天流寇來了,明天山賊又到,那生意還做是不做?
然而她沒有明說,涂著蔻丹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扶手,「看樣子欽州西北真是個危險之地。張掌櫃年事已高,留在那里倒是溫府考慮不周了。這樣吧!掌櫃明兒個就搬到南邊,總不能讓外人說我溫府不近人情,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