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知州官邸大廳。
能讓堂堂知州親自迎入的,是本城富賈方恭紹。
知州岑桐山也不知是什麼風將方恭紹給吹來了他府邸;方恭紹向來非有要事否則不會前來,而且通常是在年前要商討慶典事宜時,由他這知州相請才會來。
總之這方恭紹不但是巨賈,更是造橋鋪路的大善人。岑桐山鞠躬哈腰地迎進方恭紹。
坐定後,岑桐山不免也被跟著方恭紹而來的年輕男子吸引了視線。好一個俊俏的公子啊!岑桐山在心里贊嘆。就見他膚色若女子般白淨,但雙頰氣色紅潤,一雙濃眉帶著英氣,一抹淺笑似要迷倒眾生,這人,應就是名聲同樣響亮的方大少方聿竹吧?
以往有要事相商,來的都是方恭紹,岑桐山從未見過方聿竹。
「這位是方公子吧?」
「是。正是小兒。」方恭紹回身,要剛剛在府外才收起一臉不悅的兒子上前。「還不向知州大人自我介紹。」
方聿竹立刻站起身,恭敬一揖。雖然他打心里不喜歡這個雖非貪官、惡官,卻也沒啥建樹的庸官;但基于禮儀,他還是帶著微笑行禮。「草民方聿竹見過知州大人。」
「方公子客氣了。請坐,請坐。」岑桐山知道方恭紹絕對不是打算帶著兒子來做個介紹而已。「方老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事?」
「草民是為了孕婦命案之事而來。」
當方恭紹提起命案時,岑桐山很明顯地看見他們父子倆都失了笑容。「轄內發生此事,本官也很震驚,已下令徹查,絕不會讓此人逍遙法外。」
「岑大人可有線索?」
「這……不知凶手動機,行凶後不留活口,如今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岑桐山陪著笑臉,雖不知這方大善人為何會對命案特別關注,但還是老實告知︰「遇害的孕婦皆生得膚色白淨,本以為可能是有變態嗜好的采花賊,專挑孕婦下手,但若真是為此緣故,不知為何又殺人奪嬰……」
「怕是為了要紫河車吧!」方聿竹見知州昏庸,連這點都沒想通,話中不禁帶了點嘲笑。
但岑桐山被方聿竹那抹有禮的微笑所惑,並沒有听出弦外之音。「紫河車?可是那傳說中服了九九之數便可長生不老的紫河車?」
方恭紹輕咳一聲,給了兒子一個眼色,才又望向岑桐山。「岑大人,這長生不老畢竟只是傳說,莫讓小兒一句渾話左右了大人辦案的方向。」
「這紫河車除了有延年益壽的傳聞,可有其它療效?」
「紫河車亦有養顏美容、白皙肌膚、推遲老化的功用。可紫河車雖稀有,卻也不是無法取得的藥材,城里的大藥鋪偶也會有進貨。畢竟不是長生不老之藥,斷不會有人為了上述療效而狠心殺人奪胎才是。」
「凶手來去無影,又能單手勒斃孕婦,應是武功高強的男子無誤;但這療效對男人來說無益,哪有男子長得貌美白皙的……」岑桐山話才說了一半,想起方聿竹不正是一清秀白淨男子,故而傻笑地止了話。「總之,這也是個方向,本官會納入考慮。只是目前州衙里人力不足,破案之期難測,實在很讓本官焦慮啊!」
「莫非岑大人需要其它幫助?」
「不瞞方老爺,這各路府州皆有貼榜懸賞的例子,只是……年關將近,財政吃緊,這賞金……」
方聿竹斜睨岑桐山一眼,就知他又是要錢。
方恭紹倒是無所謂地笑了開。「錢能解決的事就是小事,賞金之事由草民支付,只是這常州人多是務農或經商,外地來的江湖人雖多,但听岑大人所言,凶手武功不弱,這些江湖人真能幫忙破得了案?」
「本官正好知道那城外近郊的山上住了一名高人,其多年前來常州定居之前,是一專門揭榜緝凶領賞的江湖人。」
方恭紹聞言,心中有了主意。「那尋找此人一事,就交由草民去做吧。」
「方老爺,這與江湖人打交道,怎勞方老爺親自出馬?」
「岑大人,草民希望活捉那名凶手,再多的賞金我都願意支付,我要親自向那名高人告知我的想法。」
岑桐山不明白方恭紹先是對命案如此關切,後又對那凶手如此執著的用意在哪兒?但既然方恭紹有方大善人的美譽,他便當他是熱心城里治安吧。
「此人名馮則岳,听說生性古怪,方老爺需小心應對。」
「草民明白了。」
三人的對話剛告一段落,方家父子正要告辭,只是離去的腳步未及幾步,廳外就傳來一女子的呼喚聲,方聿竹剛听見這歡樂的笑聲,下一瞬,一名女子就這麼跌進他懷中。
岑桐山連忙上前,皺著眉將那女子扶好,接著便嘆息一聲。這丫頭,也不看看有客人在,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
岑盈君開心地由廳外走入,跟隨著的是一名帶劍的護衛及一名丫鬟,她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撞進一名陌生男子懷中;待被父親拉開了點距離,這才抬眼看見那被自己撞上之人。
這一望,她幾乎被攝去了心魂。
「方公子,小女失禮了!」
「無妨。」方聿竹只是微笑響應,便隨著父親離去。
倒是岑盈君的視線緊緊地鎖住了方聿竹的身影,再也移不開。
「靖翔、綠兒,我不是要你們管好小姐嗎?怎又讓她跑出去了?」岑桐山見女兒還舍不得拉回視線,不禁一聲輕斥︰「別看了!這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妳都可以看,就是那方聿竹,別給我看上他!」
「爹在胡說什麼。」岑盈君紅著臉將視線拉回,扶著父親回座,討好地端茶向父親敬茶。
「妳又逼著靖翔、綠兒帶妳出去玩了?也不想想妳一個大家閨秀,老愛拋頭露面,剛剛那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我又不是聾了,有必要大老遠地就一直喊我嗎?」
「女兒在市集上看到了新奇的東西,開心嘛!爹爹,剛剛那位公子是誰啊?」
就知道女兒心思,岑桐山不理會她,端著茶慢條斯理地啜著。
「爹!人家在問你話啊!」岑盈君不依地足下一跺,嬌嗔一聲,岑桐山手中茶杯一晃,在落地之前被岑盈君的護衛徐靖翔靈敏上前接住,再端放在幾上。
「才剛說完妳又大呼小叫,說了要妳別看上他!」
「人家只是好奇嘛!爹爹堂堂知州,剛才在那兩人面前都矮半截了。」
有這樣笑話自己爹親的女兒嗎?岑桐山搖了搖頭,無奈地想端茶再飲,想到剛剛的插曲,又放下了。「那對父子是城中富賈,鼎鼎大名的方大善人方恭紹跟他的兒子方聿竹。」
「原來他們就是方家人啊。」
「是。那方家兒子確實跟傳說中一樣風流倜儻。風流!听到了嗎?給我離那個方聿竹遠一點。」
「爹爹,擲果潘郎誰不慕啊!人家長得俊又不是他的錯。」
「問題是那方聿竹可不是收女人家的果子而已。瞧瞧妳,說這樣的話害不害臊啊妳!要我把女兒嫁給他,那我寧可嫁給靖翔。」
岑盈君回望總是帶著縱容的笑望著她的徐靖翔一眼。她知道父親很是器重他,也想把她嫁給他,但從小他就只是她的靖翔哥哥,她無法給他其它的感情。
「女兒還真不知道爹爹您想嫁給靖翔哥哥啊!」
「妳又在胡說些什麼!」
「爹爹剛不是說『我寧可嫁給靖翔』嗎?」
「妳這丫頭,我說的是——」
岑盈君不依地打斷父親的話,領著綠兒就要回後廂房。「不听不听不听!女兒要回房了。」
看著驕縱的女兒一下子不見人影,岑桐山嘆了口氣。「靖翔啊!你老是這樣老實得像個木頭怎行。殷勤點,再不然那丫頭都要去倒追方聿竹了。」
視線由岑盈君消失的方向拉回的徐靖翔這才收起了笑容。「方聿竹至今未娶,就是心性未定尚不想成親。況且他雖花名在外,卻從不會招惹閨女,大人多慮了。」
「盈君雖不是國色天香,但也是如花似玉,我一點都不放心那個方聿竹。」
「小姐當然是仙姿玉色,但方家頗懂分寸,應不敢招惹小姐才是。倒是現在離年前慶典還有一段時日,應不是大人召方家父子前來討論,那方家父子來此為何事呢?」
「還不是為了孕婦命案。」
這句話吸引了徐靖翔的注意。這是州衙的事,他們未免也太關心了。「方家父子一個鰥夫一個未娶,與孕婦命案何關?」
「若不是這麼多管閑事,怎會被稱為方大善人。他說他也想幫忙,問我是否有需要他出力的地方,我順勢把你上回告訴我定居在郊外山上的馮則岳一事告訴了他,近日內他應會尋上馮則岳。」
想來此去只怕是徒勞。徐靖翔比任何人都清楚馮則岳生性古怪,是不會管此閑事的。「希望方老爺此去能請動馮大俠下山。」
「有此等高人住在我轄內十年,我居然未曾听聞。倒是靖翔,你也是十年前來到常州的,莫非與馮則岳相熟?」
「馮大俠來到常州後十分低調,江湖上鮮少人知,屬下與幾名江湖人有些交情,踫巧得知這個消息罷了。」
總之,這方恭紹若真能請動馮則岳下山相助也好,岑桐山樂得有人幫他破案,他現在擔心的是自己的女兒。
雖然家世很重要,但岑桐山其實從沒想過要為了家世把女兒隨便嫁了。徐靖翔來他府中已多年,幾乎算是陪著盈君長大的,他不在乎什麼身分的問題,因為這小子是真心傾慕盈君的,為此,岑桐山同意他對自己女兒的愛戀。
只是希望他那傻女兒別只看著那光有外表的方聿竹,能看得見她身邊這個深情的徐靖翔才好啊。
而那廂才剛回房的岑盈君,卻與父親有著不同的心思。
「小姐,您該吃藥了。」
岑盈君打開梳妝台上的一只小木盒,從中拿起一顆藥丸,和著綠兒端來的茶水吞服,然後便抬起手撫著鏡中自己的容顏,想著,方聿竹剛剛看見這張臉,是不是和她看見他時一般被震懾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