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目送她「囂張至極」的背影離去,貝齒咬住下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方才看中的那方老坑冰種玉佩像是火般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兒。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一副和表哥極相熟的樣子?又怎麼知道表哥手里有幾塊麒麟佩?
「寶小姐,您別听她的,像這麼沒有教養的女人,表少爺怎麼可能會同她有什麼?」新月趕緊勸慰道,「她肯定是瞎扯掰,故意惹小姐不快的。」
「住口!」薛寶環猛然回過頭來,神情再止不住地嚴峻慍怒。「你嫌今日闖的禍還不夠嗎?!」
「奴婢知錯了,是奴婢該死……」新月臉色一白。
若非是她和那性情乖張不肯饒人的女子,全八寶銀樓的人方才怎麼會看了這一場大笑話?往後南地里,還不知會有什麼流言蜚語胡亂編派,若是傳到了表哥的耳里,教他誤解了怎生是好?
薛寶環淚光隱現,總算因著多年大家閨秀的禮制教習下,生生地抑下了胸口那股氣憤著惱,深吸口氣後平靜地道︰「罷了,以後多管著些自己的嘴,若是你下次再冒失多事,有辱我薛家的顏面,我便把你送回臨安家里,讓那些嬤嬤發落了。」
「是是,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新月唇兒哆嗦,嚇得急忙道。
「大庭廣眾之下,你還要驚動多少人?!」薛寶環察覺到四周人們投來的好奇探看目光,臉色一窘,低聲斥道,「行了,今日既然沒瞧見什麼好玉佩,我們便回府去吧。」
「是,小姐。」新月忙噤聲。
待她們兩人款款離去後,位于八齎銀樓一一樓雅室憑欄後,一個高大男子和一個斯文書生默默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各自啜了一口茶。
氣氛安靜了片刻,終于那斯文書生憋不住了。「兩女共爭一男,關兄真是好艷福啊!」「想死?!」關陽冷冷掃了他一眼。
「咳咳咳!」斯文書生心肝兒抖了一下,趕緊低頭喝自己的茶。
再強大的八卦求知欲,也要有小命听啊!
關陽指尖緩緩摩挲著茶碗邊緣,神色深沉,心中滋味難辨。
阿圓小心翼翼地抱著裝著色料的大包袱,急急跟在花春心身後小跑著。
大雨過後,地面到處是淺淺的小水坑,一不小心就濺污了衣裙鞋襪,可是走在前頭的小姐卻像是半點沒感覺,任憑裙擺髒了也不顧。
小姐……好像是生氣了?可、可為什麼生氣呀?
「小姐?」阿圓氣喘吁吁地跟上去,小聲提醒道︰「小姐,您不是說要買芸豆卷嗎?咱們走過頭了。」
花春心腳步一頓,背脊微僵,半晌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去買兩盒子吧,我在這兒等你。」
「是。」阿圓乖乖地取過錢,忙回頭買去了。
花春心佇立在原地,用寬大的袖子胡亂抹了一下臉,喃喃自語道︰「什麼呀,不就是黏答答膩死人的表妹嗎?騙誰沒有過百八十個表哥表妹?關陽那個死人頭,心腸硬得跟萬年冰塊似的,會被這麼輕易撂倒就有鬼了,我在這擔個哪門子心哪?」
……她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是醋了。
思緒亂糟糟間,她全然未察有一雙玄色靴緩步接近自己。
「花姑娘。」熟悉的渾厚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心一跳,臉蛋兒驀然抬起,難抑驚喜地望著他。「你、你……這麼巧,大將軍也來逛街啊?」
「你以前識得我?」關陽深邃陣子緊盯著她,別有意含地問。
花春心臉上的笑容微顫了一下,心枰評狂跳,卻面色不改地咧嘴笑道︰「大將軍說笑呢,我當然識得您,您還救過我一命呢,您忘了?!」
「不對。」他鷹隼般的銳利眸光仿佛要看入她骨子里去。「我指的是更早之前。」
她笑意消失,強抑心慌,取而代之的是似真似假、四兩撥千斤的打趣。「大將軍如此英偉,當是每個姑娘家的深閨夢里人,我又如何能免俗呢?哎,既然您都提起了,那我上回提到的替您作畫一事——」
「你如何知道我手中有十塊八塊老坑冰種麒麟佩?」關陽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田心,緊迫盯人地道。
幾次踫面,她的花痴範兒每每令他巴不得遠遠見了她就繞路走,可是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不對勁……她灼灼似賊的目光里隱約有著什麼,似悵惘似懷念,可當他覺察到要細辨時,她又端出了色迷迷笑吱吱的姿態,教他寒毛直豎、懊惱困擾不已。
關陽向來習慣將所有的人與事牢牢掌控在手心,他不喜歡有逸出自己所知範圍外的東西,她的異狀,已然成了他心上的一個疙瘩,不除不快。
方才在八寶銀樓,他終于抓住了她話里的異樣之處。
叫你嘴賤!叫你顯擺!
花春心心下一凜,不禁暗暗低咒了一聲。
「嗯?」他黑眸危險地眯起。
「猜的。」她心底亂了半天,最後破罐子破摔地抬起頭來,耍賴地兩手一攤,
「猜猜不犯法吧?我還猜知府老爺後院有十個八個嬌滴滴的小妾呢!」
「你——」關陽一時氣結,沒料想有人膽敢在他面前耍這等嘴皮子。
明明方才在八寶銀樓里,紀八寶被他一個眼神嚇得只一個勁兒地勸茶,再不敢多嘴多問,可他對外迫人的氣勢為何拿到她跟前偏硬生生失效?
二十多年來,印象中只有一個人在面對他時,還能笑得這般沒心沒肺、沒臉沒皮……
不,不可能。
他心里涌現深深的沉痛,閉了閉眼,仿佛這樣就能將記憶深處的痛苦悔恨壓回黑暗底。
那是再不可踫觸的傷口,一踫就是摧心剖肝,血成江河……
「關……」花春心見他臉色微變,目光痛楚,急急擔心問道︰「喂,大將軍,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她知道他七歲起便跟在老公爺身邊四處征戰,身上落下的新舊傷處恐怕數也數不清,曾听人說筋骨受過傷之人,每逢陰雨天便疼得厲害,他臉色都有些泛白,莫不是舊傷發作了?
「沒事。」關陽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面色恢復清冷如常,語氣略見強硬,
「花姑娘,你我心知肚明,方才你的話只是推搪,你並沒有說實話。」
花春心咬了咬下唇,臉上浮起倔強之色,故意瞎打瞎纏地道︰「大將軍剛剛就在八寶銀樓吧?您這是要為了貴府的表小姐出氣來了?」
「你——」他皺起濃眉,「我何嘗有此意?」
「你是人家的親親表哥,表妹受了委屈,你自是要代她出頭一番的,難不成你還會轉而偏袒我不成?」她眸兒微挑,拚命忍還是飄出了一絲酸意。
「你不可理喻。」他胸口有些生悶不快起來。
不過就是小姑娘拌嘴,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手頭上重要軍務多如牛毛,豈會理會這等女兒家小事,她當他是什麼人了?
「就你講道理,上次對人家又是抱又是模,結果也不見你要負起責任什麼的。」她撇了撇嘴兒,哼道︰「我還不是有虧自吃,有苦暗吞了?」
「花姑娘!」關陽堅毅臉龐一僵,瞬間連耳朵都紅透了,惱道︰「你莫胡言亂語,哪個又抱又——你了?」
「我落河里,你把我撈起來不是又抱又模了嗎?」她理直氣壯反問。
他臉都氣黑了。「……下回我就該見死不救!」
「下回是下回的事兒,上回你就是對我又抱又模了,就算是救人,我的名節也被你壞得差不多了,你不負責我不怪你,不過你好歹得給我點精神補償吧?」她越說越順口,坑人也坑得越上手了。
他兩手緊握成拳,手背上啪啪啪地筋骨錯節響動著,散發出陣陣不祥的危險氣勢。
花春心不是不怕,小心肝兒也暗暗哆嗦著,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要是不趁這次逮著機會胡攪蠻纏,恐怕就算她追一輩子追到死,也別想他能答應給自己畫像兒。
憑著想象作畫,哪里有對著鮮活活的肌肉猛男子下手,呃,下筆的好呀?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關陽被她瞄得渾身發毛,真想一個沖動劈昏她,當場棄……哼!
「別妄想了。」他冷笑。別以為她打的如意算盤能瞞得過人,光是她那雙綠油油狼光大放的眼,就知道她想干什麼歹事了。
「既然知道我在想什麼,那就不要再抵抗了。」她笑得越發婬賊相,只差沒猥褻地搓起手來了。「筆墨流香跟流言纏身相比,大將軍不難選吧?」
他怒極反笑,神情忽地輕松了起來,學著她方才的模樣一攤手。「我便是不答允,縱是流言纏身又何妨?姑娘又能奈我何?」
哎呀!好你個教會了徒弟沒師父……不是,是鐵錚錚的大男人學人家耍賴賣萌,天理何在?!
花春心恨得牙癢癢的,卻是情知這流言要真放了出去,詆毀了南地的天,侮辱了南地的戰神,第,個被口水淹死的人就是她自己!
「可惡。」她懊惱至極。
關陽眸底不自覺掠過一抹笑意,面上卻是端肅深沉,淡淡地道︰「若是花姑娘沒旁的事,關某就先行告退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他高大修長的身影已飄然不見人影。
「走那麼急是趕著回家吃飯啊?」她恨恨一跺腳,握拳對著空中咬牙切齒。
「還給老娘用輕功!輕功很了不起嗎?想當年老娘是不學而已,不然我今天也輕功給你看,耍什麼帥呀!」
「……小姐?」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干啥?!沒見過女人發飆啊?」花春心火大地回頭,完全是絕對沒品的遷怒。
「阿圓?」
小丫鬟像是快哭了。「剛剛、剛剛芸豆卷還沒出爐,奴婢在那兒等著,現、現在都買來了……小姐,您不要生氣……」
「呃……」她滿肚子的火氣一對上了滿臉無辜的阿圓時,登時熄了。欺負個豆丁實在是太沒成就感,回家後還要哄半天才能了事。
原來像阿圓這樣憨頭憨面的,才真真叫做扮豬吃老虎……
「小姐?」
「沒事,回家!」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