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林鴻斌已經沒有意識,錢佳瑛便靜靜坐在旁邊等候,卓赫堯與醫師談過話後,在錢佳瑛身旁坐了下來,她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想什麼?」他問。
她沒反應。
卓赫堯不悅地抬起她的下巴,冷問一句︰「回魂了沒?」
她的視線並未落在他臉上,像是穿過他,落在遙遠的另一邊,卓赫堯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也不喜歡被忽視,他扣緊她的下巴,以手指彈了下她的臉頰。
疼痛讓她縮了一下,焦距慢慢回到他臉上,表情有些困惑,接著才意識到他抓著她的下巴。
「你為什麼抓我的下巴?」
「你說呢?」他反問。
她依舊困惑,但也沒糾結此問題太久,她推開他的手,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卓赫堯積了一肚子的火想發,見她這樣要死不活的又覺得沒勁。
「剛剛誰送你來的?」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他冷笑。「我還以為你完全沒記憶,連一句謝字都不用說嗎?」
她從善如流。「謝謝。」
「你這樣子還真是讓人看不下去。」他睨她一眼。「你舅舅送得即時,不會有事的。」
她低著頭沒講話。
「又縮進殼里面了?」他嘲諷一句。
她沒精神回應他,仿佛要枯萎了一般。
「瑛瑛,舅舅知道你難過,我也難過,你媽媽那麼好的人,就這樣定了,但日子還是要過……」他模了下她的頭。
「以後你就跟舅舅住,舅舅雖然笨,能力又不是很好,但是絕對會把你養大,你放心……」
「這些錢,你去買參考書,不要讓你舅媽知道。」
「你要多吃一點,怎麼那麼瘦?舅舅記得你以前胖胖的,好可愛。」
「舅舅記得你以前喜歡金龜子,這個給你,你媽媽買的那個都掉毛褪色了,不要了,舅舅以後再多買幾個給你。」
錢佳瑛一時鼻酸,吸了吸鼻子,旁邊一只大手輕踫了下她的頭。
「我最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的,別哭了。」卓赫堯皺眉。
她點頭,悶聲道︰「嗯。」
他更郁悶了,想說你也太听話了吧!叫你不哭你就真的不哭了。念頭才落,又覺得自己怎麼這麼不講道理,讓人無所適從,于是也悶著不說話了。
當林鴻斌推進手術室時,劉美枝終于趕到,臉上是憂懼與驚恐,她在美容院做SPA,沒接到電話,剛剛才听到留言。
因林采萱去洗手間,劉美枝直奔手術室時就見到錢佳瑛與卓赫堯坐在家屬等候區,雖然心中詫異,但丈夫的情況要緊,于是也顧不得他為何在這兒,便問道——
「佳瑛,你舅舅怎麼樣了?怎麼會胃穿孔?」
除了醫院撥過電話外,林鴻斌的同事還有林采萱都打了電話留了言,大致解釋了狀況,劉美枝進醫院的時候也問過護理人員,但人在心急如焚、慌張無措時,無意識就會冒出一些話語,也不是真的想要一個答案,只是借著談話來紓解壓力。
錢佳瑛整個人已經在神游物外,根本沒听到她的話語。
劉美枝心急地又問一次︰「你舅舅怎麼樣了?采萱呢?怎麼沒看到她?」
錢佳瑛低著頭沒反應。
她一下怒火中燒。「你講話啊!現在不是搞自閉的時候,佳瑛——」她伸手推了她一下。
卓赫堯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劉美枝不自在地縮了一下。
「手術進展都寫在電視螢幕上。」卓赫堯指著等候區上的電視。「你女兒去洗手間,等一下就出來了。」
劉美枝心里不爽,但她沒膽跟卓赫堯發脾氣,只好氣憤地走來走去,幸好女兒很快出現,她焦急地上前詢問狀況。
「我肚子餓了,先去吃飯。」卓赫堯起身,見錢佳瑛一貫沒反應,強迫將她拉起。
她茫然地望著他。
他又重復說了一次。「去吃飯。」
「不餓。」
「不餓也要吃。」
他拉著她離開,手術還要好一段時間,總不能餓著肚子等。
錢佳瑛沒反抗,消極地由他拉著走,經過兩母女身邊時,劉美枝轉開頭假裝沒看見;林采萱則是一臉若有所思。
醫院下面的伙食,卓赫堯並不喜歡,但現在只好將就點,因為錢佳瑛一直呈現石化的狀態,所以點餐、付錢全由他來。
知道她喜歡喝牛女乃,他還買了一瓶給她,連吸管都幫她插好,讓她捧著喝,像個老媽子似的。
卓赫堯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像照顧嬰兒一樣照顧一個女人,幸好她還算听話,叫她喝就喝,叫她吃就吃,也不惹麻煩。
「我從來沒看過你這樣。」卓赫堯忍不住批評。「你是屬烏龜的?踫到事情就躲進去,馬上給我振作起來!」
錢佳瑛根本不甩他,無意識地咬著吸管。
他放下筷子,直視她的臉。「你母親過世的時候,你也這樣?」
她的睫毛顫動了下,不悅地看著他。「你好吵。」
「敢說我吵,忘記我的身分了?」他皺眉。
「我不做了。」她率性地說。
他冷笑。「你舅舅現在住院,你不工作怎麼齊家?」劉美枝是個家庭主婦,林采萱大學畢業一年,目前失業中。
家里就林鴻斌與錢佳瑛負責賺錢,從劉美枝與林采萱全身上下的名牌行頭來看,應該是花錢如流水,完全沒節制的,想來家里沒什麼存款。
她蹙眉。「我換別的工作。」
他往前傾,望著她的眼。「你現在是在跟我嘔氣嗎?我還以為你變植物人,沒反應了。」
她怒目而視,嘴巴抿得緊緊的。
「生氣了?」他故意問。
「你好煩。」她擰著眉心。
他換個話題。「你舅舅對你好嗎?」
她本來已經不想跟他說話了,但提到舅舅,她禁不住開了口。「好。」她垂下眼,表情有些難受。
「舅媽跟林采萱呢?」
她沒說話。
「為什麼不搬出來?」他好奇道。「你這麼孤僻,又喜歡一個人,不是更應該搬出來嗎?」
「你為什麼要問這些?」她疑惑道。
他當然不能說是想多了解她,知己知彼,才能把她從殼里拉出來,于是狡猾地反問——
「你說呢?」
她搖頭。「不知道。」
他換個方式問︰「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錢佳瑛,打算一個人在自己的世界里過一輩子嗎?」
她听出他話語里的不贊同,反問道︰「不行嗎?我又沒妨礙誰,每個人要的本來就不一樣,難道你覺得你比較好?在我看來太煩了,每天有那麼多的事要做,那麼多的人要見,可是……可是你吃的也就這麼多,睡覺一樣睡床上,等到死了,跟我一樣都在棺材里,最後變成一抔土。」
他瞪她。「你現在是想出家,還是打算度化我一起出家?」
她難得笑了,可愛的、陽光一樣的笑容,像沾著露水的小草,迎著第一道初陽,卓赫堯想起她在游泳池邊,迎著陽光,晃動身體,自得其樂。
她就像一株小草,活在一個小小的角落,只需要一點點的陽光跟水,就能活著,但她長出來的葉子翠綠嗎?他不知道。
或許在他眼中帶了一點枯黃,並不健康,因為她是一株小草,他心里想,或許挪點位置,澆點水,她就能活得比現在好,長出好看又蔥綠的葉子。
但為何要多管閑事呢?卓赫堯不是很清楚,他只能這樣想——人總是有突如其來的善心與同情,讓他善心乍現的機會不多,或許她剛好趕上,于是他覺得自己應該出點力。
也可能是一種補償,補償自己曾經誤會她,對他而言灌溉的那一點水,不過九牛一毛,舉手之勞罷了。
如果她不是被阿舜撞了,他與她的生活圈是不會有交集的,即使遇上了,也不過是擦身而過的路人,他不會有機會認識她,也不會升起想認識她的念頭。
但如今他們交會了,產生了漣漪般的效應,要讓他如今撒手不管,他總覺得事情沒做完,卡在那兒不上不下的讓人難受。
可惜感情甚少照規劃走,他希望自己只是「善心」,只是「補償」,但事情總是會有差錯,不知從哪兒飄來的種子,落在他心頭上,長出了預期外的植物,而那株小草牢牢地扎進了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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