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找一只表,那只手表對他有特殊意義,手表的主人已經過世了,那一瞬間的畫面停留在他腦海里成了永恆。
在消毒藥水味充斥的病房里,一雙小手緊緊握著一只粗大的手掌,直到一條熱心助人的生命逝去,那個女孩失去了父親。
他永遠記得她從父親垂落的手緩緩解下那只表戴到自己的手腕,握著父親逐漸冰冷的手一言不發,一直坐在那兒……
那只手表有著寬寬大大的表面,表面圖案很特別,是用黑色線條繪制的母女照,像是特別訂做的。
黑色的皮帶系在女孩縴細的手腕上,彷佛隨時會滑出來,女孩的手好瘦、好小。
那時他才八歲,他無法承受有人因他而死,世界轉成一片黑暗,他嚇昏了。
醒來他听到有人在說那個女生的祖母和母親不久前才出事相繼過世,現在又死了父親,家里剩下她一個人,才十歲的孩子,以後怎麼辦?只能送去孤兒院了……
大人的嘆息膽怯他的心,他害那個女孩成為孤兒,他好怕,一直不敢去看那個女孩。
但他心里是想跟那個女孩道歉的,想對她說,等他長大他會代替她的父親保護她,等他,他會努力長大,成為她的家人,她的依靠。
他還來不及走出害怕,來不及跟她說,外公已經告訴他,不用為她擔心,那女孩已經住到親戚家去,有親人照顧了。
女孩不會被送到孤兒院去,這讓他稍稍松了口氣。
他想,等過一陣子去找她,向她說出心里的歉意,和未來的保證。
但是等他鼓起勇氣去找她時,她和她的親戚已經搬家了,連個地址都沒留,不知道搬哪兒去了……外公說,對女孩而言,面對他可能是一種傷痛,令她想起失去父親的刺骨之痛,所以不見也好,只要女孩過得好就好了。
雖然外公說,這場意外不是他的錯,讓他不要內疚、不要自責,但是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女孩的消息,想到女孩見到他是一種傷痛,想到女孩的心情,他就好痛好痛。
既然……再也無法見到女孩,他也不用努力長大了。
他卻無法忘記那個比他大兩歲的女孩,永遠記著個子比他高一點,有一身白皙的肌膚,一頭絲緞般的長發,紅潤的嘴唇,清秀的臉蛋,透明白淨的氣息,好安靜、好安靜,好美麗的女孩……
隨著時間過去,他對女孩的思念不曾淡去……好想再見她一面。
長大以後的女孩想必有著空靈的氣質、清麗的臉蛋,長發飄逸,體態輕盈,性情婉約柔美的大美人……不像那些俗氣女人,那個蔥花女生……
「不……不要……」
「……走開……」
「──不要過來!」
火君少本來做著溫暖的夢,夢見他的靈氣大美人對著他笑,不料美夢突然轉為惡夢,早上那個戴著粗框眼鏡的女生要強吻他,這女生的力氣很大,像八爪章魚吸附在他身上,他揮不開、剝不掉,最後大喊一聲驚醒過來──
叭!
叭叭──叭──
眼前車水馬龍,天色暗了,街燈亮起。
火君少抱著胸膛蜷縮在馬路邊的騎樓角落,原本只是發完傳單想混水模魚等下班,沒想到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一股冷風撲面,火君少打了個哆嗦,一只腳特別冰涼,低頭看見一只腳上的鞋子不見了!
居然有人趁他熟睡偷了他一只鞋──
火君少眼角余光瞄見路面前擺了東西,聚焦一看正是他的鞋。
幸虧鞋子還在,他松了口氣。
火君少抓回鞋子準備套上,听見球鞋里有聲音,倒出來看竟然是十多枚的硬幣。
他剛才縮在騎樓睡覺,似乎有人故意捉弄他,月兌了他的鞋子當投幣盒,讓路人把他當成流浪漢,朝他的鞋子投零錢……
火君少火速左右看,剛才沒有熟識的人經過吧?要是被人看見他堂堂火三少成了街邊乞丐,他還要不要混?
「哪個混賬家伙惡作劇,就別被我逮到!」他磨牙切齒罵在嘴里,趕緊穿回鞋子,遮遮掩掩起身離開騎樓。
小白蹲在大柱子後頭快凍僵,听到他的罵聲,她兩手縮在毛衣外套的口袋里,身子微微發抖著緩緩站起來,隨著人群走在他身後。
火君少急著去找回留在陌生人家里的手表,他看手機已經到下班時間,馬上打電話回公司說他要直接下班,沒等主管說話就把電話掛了。
他早上醒過來時屋子里空無一人,他問昨天晚上那一掛酒肉朋友,一群人喝得比他還茫,一個個睡倒在馬路邊,沒人記得發生什麼事。
他本來以為他可能是睡在朋友或朋友的朋友家里,結果都不是,貌似有陌生人把他撿回家了。
他想起他醒過來時身上一絲不掛,衣服整整齊齊折迭在床邊,害他一整天心神不寧的擔心……他昨晚沒有被怎麼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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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層樓沒有電梯的老公寓,水泥牆面的外觀沒貼磁磚也沒上油漆,被最近幾年才蓋起的大廈、別墅花園所包圍,看起來格外醒目。
「……是這里了。」火君少來到附近就找到唯一的一棟老舊建築。
在漆黑夜里周邊的華廈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只有這棟老公寓陽台零星幾盞燈,住戶小貓兩、三只,冷冷清清,樓梯也沒有燈。
火君少靠著手機上的微弱光線模黑爬上六樓,憑著早上的記憶來到……棠家。
整條通道是暗的,他把燈光打在門牌上一戶一戶找,在中間的第三戶看見釘在門邊那塊海棠葉形狀的木片,邊緣用紅色油漆框起,中間寫了一個「棠」字,他對這塊門牌很有印象。
叮咚……
火君少不怕打打殺殺,最怕一群女人撲向他,他不知道里頭住了誰,不曉得昨天發生什麼事,月光下心慌慌,好怕昨晚被怎麼樣,今天又被拖進去,正想入非非怕得隨時有拔腿就跑的沖動時……
「找誰?」一扇門毫無動靜,一個平平板板的聲音從火君少身後響起。
「哇啊──鬼!」他回頭驚見陰森森一只鬼,嚇得大叫。
「……真沒禮貌。」小白兩手抱在胸前,手電筒照著下巴,縮著肩膀冷得發抖,冷風把她旁分的短發吹亂了,也把她的嘴唇凍得有些慘白,在微弱光線的加持下,她沒有表情的五官死死冷冷像面露青光,突然冒出來是很嚇人,不過嚇這只小混混她一點罪惡感也沒有。「……什麼事?」
啪地一聲,小白打開通道的燈,接著打開門。
火君少看清她的臉,平凡沒特色不起眼,長得不高,重點是兩只腳還在,是人不是鬼,他松了口氣。
「……妳住這里?那妳認識我嗎?」看她進去開燈,家里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在,但經過昨晚的不明不白,火君少只敢在門外探頭探腦。
他首先注意到玄關口鞋櫃里有男鞋、女鞋,從皮鞋、高跟鞋、球鞋各類型、各年齡層都有,這個家好像住了不少人,昨晚把他帶回來的是誰?
「昨天晚上算是徹底認識了。我不想半夜爬起來打蚊子,你是要進來還是滾出去?」小白又冷又渴又餓,進門就先灌一杯溫熱開水。
「是妳把我帶回來的?……妳家還有其他人在嗎?」火君少站在門口繼續觀察,早上急忙跑出來沒留意,這會兒仔細看屋里頭收得整整齊齊,打掃得一塵不染,整潔明亮,有一股溫暖的味道,看起來很正常,不過社會案件也是會發生在一般公寓里頭,還是小心為妙。
「都去度假了。」小白月兌下外套走進里頭。
「只有妳一個人在?昨晚到底是……喂!」火君少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消失,他在門外東張西望許久也不見她出來。
「莫名其妙的女生。」火君少等了一會兒,等不到人出來,他不耐煩便進來找了。
小白已經系上圍裙、卷起袖子在廚房里準備晚餐。
「喂,我問妳昨晚……」火君少看她從冰箱里把處理好的食材搬出來,打開瓦斯爐熱鍋,看著她忙碌的身影讓他想起他的母親,不管豆腐店的工作多忙,每天都還是親手做三餐,他最喜歡站在廚房里的母親的身影了……他母親不但溫柔賢慧,還是標準的大美人,才會生了他這麼俊俏的兒子,至于這個女生──
火君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從這女生身上看到母親的投影,瞬間驚嚇到。
在女人這一塊,他的視線從來只為美女停留,看看這張丑臉、這副平板身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就是沒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