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樓下的夏繁木,判若兩人。
方才,他的樣子有多散漫、無聊,現在,他就有多容光煥發、笑臉迎人。
「生日快樂,繁木。」
「謝謝。」他客氣點頭,笑靨俊甜,向每一位道賀的賓客回禮。
宴會中的焦點,非他莫屬,他周旋于眾人之間,談笑風生,應對如流。
長版風衣外套,黑靚有型,內搭淺灰高領衫,簡單名牌牛仔褲,在夏繁木高減肥上,帶來休閑、輕松,又不失風格的味道。
過肩黑發松散綁著,隨他一頷一笑,發間的光澤在背後微蕩。
模特兒般的身形,俊美臉孔,加上多金家世,標準的高富帥,他站在那兒,成為虎視眈眈的目標。
名媛們借機靠近,以祝賀名義向他敬酒、攀談,博取他的注意。
他來者不拒,從不讓淑女失望,下樓不過十分鐘,他已干掉好幾杯香檳。
生意上,希望有利可圖的男客,也圍繞在他身邊,見縫插針,不放過任何賺錢機會,就算是偷偷听到,哪支營建股有利多消息,都很值得。
眾星拱月,他相當習慣,也游刃有余,貌似享受,實際上根本是放空。
只要逢人就笑,哪有難度?
好想回家,好好睡一覺。朧朦笑容背後,真實的心思是這個。
悄悄瞟了眼手表,還要賣笑兩個小時,度時如年哪。
音響突然中止,下一秒,轉變成慢舞樂曲。
夏繁木一改慵雅姿態,動作快如捷豹,大步一跨,把夏夫人──他那位美魔女媽媽──撈進懷。
「媽,陪我跳支舞。」他說,絲毫不給她拒絕機會。
夏夫人雖不至于失措,但茫然的神情仍是露了餡。
「欸欸欸……找媽跳?會場里,漂亮小姐們那麼多,你怎麼不挑個──」
開玩笑,就是不想,才拿媽當擋箭牌。
他手腳要是不夠快,那些名媛一擁而上,還不把他生吞活剝?!
十七歲那回的教訓,活生生、血淋淋,爭奪與他跳舞的名媛,險些扯裂他的西裝,他刻骨銘心,發誓絕不再經歷。
他打算今天一整晚都不放開他媽了,不給任何女人可乘之機。
他不信有哪個女人膽敢沖上前,把妄想中的「未來婆婆」一把推開,理直氣壯說︰換我!
「好了好了,機會讓給其他女孩吧──」一曲舞畢,夏夫人要離開舞池。
「再一支。」夏繁木用笑容央求。
一支接一支,一曲接一曲,夏繁木口中的「再一支」,進入無限循環。
這種時候,被叫「媽寶」都甘願。
「再跳下去,媽的腳要抽筋了──你跟家筠跳吧,媽也很中意她……」
喔,那位銀行董事千金嘛。
她現正和建材行女副總卡位,兩人暗中較勁,私下肢體推擠,在舞池邊拚輸贏。
夏繁木開始思索,要如何繼續拖延。
他那美麗高雅的媽,看起來撐不完這支舞,只要她一退場,周邊的女性,個個一臉凶狠、蓄勢待發,準備飛撲上來……
正苦無對策,幾乎打算開口,拜托夏夫人「再一支」時,突地,宴會大門應聲打開,重重巨響,回蕩大廳每一處。
舞池中央的聚光燈瞬間失色,造成聲響的「源頭」,吸引所有人目光。
一個年輕女孩。
一個格格不入的年輕女孩。
一個格格不入兼,嗯……殺氣騰騰的年輕女孩。
她像跑錯棚的演員,突兀且怪異,誤入豪奢、正式的場合。
穿著前衛的她,黑色緊身短T上印滿個性涂鴉,龐克風格率性、利落,極短皮裙,緊緊包裹腰臀,襯托它渾圓挺翹。
她不高,但身材比例勻稱,吊帶網襪下的腿修長縴細,媲美廣告足模。
最青春的胴體,不用名牌,隨意穿搭都好看。
腳蹬粗跟黑馬靴,讓她的氣勢墊高了好幾寸。
麥芽糖色的發,短而俏麗,服貼著耳朵,耳上夸張銀飾,閃閃發亮。
此時,若再給她一支麥克風,現場應該馬上響起rockandroll,瞬間變身為搖滾舞台。
她臉蛋小小的,眼很大,還有一對叛逆的眉毛,看起來……脾氣不好。
嘴唇倒很漂亮,飽滿如櫻桃,鮮女敕可口。
美麗的雙唇先是緊抿,片刻後,才終于開啟︰「誰是夏繁木?」
聲音相當清亮。若是沒挾帶火氣、咬牙切齒,那會加倍甜美。
聚光燈不偏不倚落在夏繁木身上,加上眾人出自本能,順著她指名道姓的「本尊」看過去,給足了她解答。
她朝他走去,行經之處,猶似摩西分紅海,賓客各自退開一條通道。
夏夫人皺眉,對女孩一身奇裝異服頗不苟同,悄聲問他︰「繁木,你朋友?」
夏繁木搜尋腦中記憶簿,沒有這類的小丫頭存在過。
「我印象中……不是。」
人家可是指名找他呢。
她抵達他面前,已經穿了高跟馬靴,仍矮他一個頭不止,要是月兌下馬靴,豈不是哈比人一只?
夏繁木在心里好笑想著。
巴掌小臉仰高,讓他看清她的五官,原來那麼精致。
「夏繁木?」她做著確認。
「我是,妳──」他的回答,被她突然咧嘴的笑容所怔,她眉眼彎彎,變成一道可愛縫隙,眼里的光芒絲毫沒減少。
「是就好。」她說,搭配著扳指的 聲。
……扳指的 聲?
一切,來不及反應。
他還在看著她的笑,更快的,她加倍奉送了──一拳!
砰!直接打在他肚子上,痛得他彎腰。
「妳怎麼打人呀?!」夏夫人一時失措,忘了優雅,嗓音拔高。
捧在手心的寶貝兒子,自小到大連罵都舍不得,竟然被人──
女孩不甩她,全副戰斗力只瞄準夏繁木。
「靠!你媽沒教過你,做人要專情嗎?!玩弄純情女人心,盡干些缺德事,你不怕全身爛光光?!」一出口,就成「髒」。
夏繁木慢慢抬起臉,難以置信有,火氣上升也有,這一拳,打掉他虛擬的偽笑。
「我不記得……我玩弄過妳。」他問得很輕,輕到近乎低狺。
「我眼光沒這麼低,看得上你這貨色!」她哼,毫不客氣。
他這貨色?……在場有多少女士,希望被他「這貨色」挑上。
夏繁木不得不敬佩自己的好風度,還能一字一字慢慢說︰「既然,妳和我沒關系,這一拳是……打爽的?」
「那是你欺負我姊的教訓!」
眼看她要抬腳,用馬靴粗鞋跟偷襲,已有警戒心的他,這回沒再吃虧,一把捉住「凶器」──那條瘦,卻有力的美腿。
這腿,有練過!
踹人踹成精,只剩金雞獨立,她還能文風不動,站得直挺挺,與他互瞪。
「叫警衛過來,把她趕出去──」夏夫人終于有所反應,嚷道。
警衛是做假的嗎?!閑雜人等也放行!明明吩咐過,入場皆憑邀請卡──
「不,我們自己解決。」夏繁木阻止母親。
叫警衛趕她出去?
那豈不便宜這恰丫頭?!
手里還托住她的右小腿,短裙緊繃著,裙下風光若隱若現。
若不是剛被搥月復,他會有更多閑情逸致去欣賞這些。
「所以,妳是想替姊姊出口氣的好妹妹?令姊是哪位?」總要讓他知道,拜誰所賜,他才在生日宴會上,獲得一個拳頭當禮物?
他的疑問,換來她一臉嫌惡,嚴重鄙夷他的智力。
「我有這麼蠢,把姊姊名字告訴你,讓你去找她麻煩?我姊溫柔、善良,沒有心機,哪是你這頭大色鬼的對手!」呿!
唾棄完,她收回右腳,一開始他還不放,她瞪他,右拳做出揮舞狀,才使他松手。
「有什麼不滿,沖著我賴品柔來,我和你『解決』!」要釘孤枝也行,她奉陪!
「賴品揉,揉死螞蟻的『揉』?」他嗤笑。
一定是,暴力的人,配個暴力名才合適。
他腦中沒有第二個「ㄖㄡˊ」字浮現。
賴品柔嘴角一抽,難得臉上浮現窘態。
「是溫柔的柔!」她吼,糾正他,糾正得很心虛。
她討厭死自己的名字!尤其是那個「柔」,找遍她渾身上下,也挖不出一瞇瞇!
別說他懷疑,連她自己都嗤之以鼻,每次報上名來,氣勢立刻軟掉……
不過,這男人的嘴,未免太惡毒了!
「我交往過的女人,沒有姓賴的。」雖然情史一長串,夏繁木腦筋很清楚,立刻有結論。
「誰說我姊姊姓賴了?白痴。」她人身攻擊,小臉倨傲。
姓賴的妹妹,不姓賴的姊姊?
他正準備思考哪位前女友的雙親中,出現這個姓氏,很嗆辣的賴小姐又發聲︰
「別唆,來吧。」
來吧?
他比較常听見,女人在床上,聲嗲、態媚,說著︰來吧。
這樣凶狠的口吻,他頭一次听到。
「來什麼?」他問。
真意外,那兩字從辣小妞口中吐來,配上驕傲表情,竟讓他身體一熱,產生不該有的「反應」。
「來打呀!」
她擺開架勢──絕不是撒嬌示愛,甜嗔嬉鬧的架勢──而是扎扎實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干架動作。
「打架?」他又問。
「不然打啵哦?!」她啐他。什麼蠢問題?!
這主意听來不糟──他竟浮出此一念頭。
隨即,他唾棄自己。
眼前這根辣椒,還不到「秀色可餐」的等級。
就算唇嘟嘟的,有自然紅女敕的櫻花粉,也不足以讓他想「吃」。
她,不是他的菜。
「我不做那種野蠻事。」他作勢拉拉衣領,不可一世的高姿態。
「玩弄女人,算不算野蠻事?!」怒目橫眉的臉蛋,不夠美麗,但雙眼在發亮。
修正,是發火。
「我從沒玩弄人,感情這種事,合則來,不合則分,絕對不勉強,我沒跟任何一任女友撕破臉。分手了,仍能做好朋友,常一塊兒喝咖啡、聊是非。」
夏繁木說得自豪,也是事實。
在場有多少「前女友」,正點頭如搗蒜。
天底下,能做到次次和平分手,不爭吵、不怨恨,好聚,好散,他確實是奇葩。
協議分手時,不吝于贈送高價禮物,在五星級飯店訂位,共度分手晚餐。
席間,感謝對方的相伴,也娓娓道來兩人不合適之處,絕大多數將錯歸咎于自己,遺憾給不了幸福遠景,不忍耽誤女方……諸如此類。
「哼,自我感覺良好,明明是甩人的一方、愛情的騙子!」
對于夏繁木的論調,她嗤之以鼻。
「我騙了誰呀?妳姊姊嗎?她親口向妳抱怨?控訴我的不是?」
「……」沒有。抱怨呀、控訴什麼的,她沒從姊姊口中听過。
看她的神情,夏繁木就知道答案了。
「所以,妳殺上門來,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打,卻沒弄明白始末?」
她臉色一紅,直接惱羞成怒。
「始末就是──我姊姊因為你,害她本來擁有的幸福,拱手讓人!」
光這一點,他這只大婬蟲,活該挨打!
「哦?罪名真重。因為我,失去原有的幸福?」夏繁木挑眉。
又是一條線索,用刪去法計算,她姊姊的身分呼之欲出。
本來擁有幸福,在他出現後,失去了那些,想回頭,那幸福已經屬于另一個女人──
但,他不記得「她」有個妹妹。
「繁木,這種野丫頭,不用跟她多說,直接告她傷害,教她吃不完兜著走。」夏夫人對她的嫌惡,滿臉藏不住。
即便口語輕軟,也無法掩蓋輕蔑。
連多瞄賴品柔一眼,都嫌礙眼。
夏夫人一語驚醒夢中人!──驚醒者,不是夏繁木,而是賴品柔!
她是來揍人,一揍完,立即準備閃人,干嘛還跟大婬蟲哩叭唆,等著人來抓?!
沖動完的賴品柔,開始思索「退場機制」,雙眼骨碌碌轉著,暗瞄逃生方向。
看戲的賓客,四面八方,圍住舞池周遭。
方才的「摩西分紅海」,已經恢復原樣,倒是左手邊站得松散一些,只要動手撥開五、六個擋路者、繞過吧台,就能跑出宴會會場……
目光瞟回眼前男人身上,總覺得……只給了一拳,太不劃算。
一想到他如何拋棄姊姊,姊姊又是如何因為他,換來那場作假的婚姻──賴品柔的火氣又整把竄上來。
「媽,我說了,我來處理──」夏繁木不喜歡母親插手。
一瞬間的分神,竟替他換來第二份「生日禮物」!
什麼叫小人?
她、就、是!
「唔──」剛剛被搥過一拳的肚子,再度遭難!
她又補了他一拳!
打完,就跑!
夏繁木彎下腰,久久挺不直身,她這次的力道更重,使盡渾身氣力。
「給我站──」哦!該死的好痛!
眼角余光看見靈巧的身影,消失在賓客間,啟動「灰姑娘模式」,跑走的速度,媲美十二點鐘聲乍響的仙杜瑞拉,王子也望塵莫及。
他想大聲喝止,卻吐出一連串低咒,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聲音︰「攔、攔住她──」
會場里,哪個人敢呀?!
那女孩多凶猛,大家全看在眼里,堂堂夏大少爺,一連被揍兩次,沒人想幫忙頂第三次──
賴品柔跑過一個五層大蛋糕,猛然想起,這是一場生日宴會,她打了兩拳的男人,是壽星。
于是,她頭也不回,只敷衍抬手搖兩下。
「生日快樂──」尾音依舊繞梁,人已經跑遠。
全場為之靜默。
打完人,還祝人家被打快樂?
多、多令人發指的……厚臉皮呀!
夏繁木傻眼,他幾乎要以為是哪位狐朋狗友,安排設計的橋段!
整人的生日禮物嗎?!
怒火燒紅的眼,掃向幾個可疑朋友,他們立刻使勁搖頭,否認犯行,個個表情都在說︰
不是我!這種白目事,我才不干!
得罪他,對他們沒半分好處,諒他們也沒這個膽,玩這麼大、這麼狠!
「賴、品、柔──好,好極了。」
咀嚼在嘴里的名字,咬得狠厲,幾乎要咬碎了牙。
這梁子,他和她結大了。
雖然和王子的用意天差地別,他找出賴品柔的決心,同樣不減。
不,更加堅定!
沒有玻璃鞋,沒關系,有「賴品柔」這三個字,就算她鑽進地底,他照樣把她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