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夫妻倆一個樓上、一個樓下,都沒有入睡。
直到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她哭得紅腫的眼皮,把進來的堇芳嚇了一跳,芝恩讓她先去告訴阿瑞,二爺昨晚睡在書房,要他泡壺茶上樓伺候。
「二女乃女乃和二爺吵架了?」不過堇芳認為不太可能,因為二女乃女乃性子溫順,不可能做出惹二爺生氣的事。
她澀笑一下。「昨晚我問了婆母的事,相公就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奴婢不是提醒過二女乃女乃,千萬別問大太太的事嗎?」這下不好辦了。
「只要我和相公是夫妻,就必須要問。」她已經是雲家的媳婦兒,不是外人,不管是秘密還是禁忌,都有責任承擔。
堇芳嘆了口氣。「現在就只能等二爺氣消了。」
「我會等到相公願意下樓,親口告訴我所有的事。」芝恩昂起圓潤的下巴,眼神堅毅地說。
「就算要熬上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都會一直等下去。」
「既然這樣,二女乃女乃就更要保重身子,奴婢這就去把早膳端進來,多吃一點,才能跟二爺耗下去。」堇芳打氣地說。
芝恩噴笑一聲。「你說得沒錯。」
于是,為了長期抗戰,芝恩抹去臉上的淚痕,然後大口大口地吞著飯菜,用最大的耐性來等待,直到相公明白自己的決心。
到了晌午,謙兒听身邊的小廝阿保提起二叔和二嬸吵架的事,連忙丟下教書先生,一路跑到肅雍堂。
「二叔呢?」他喘著氣問。
正打算去看小姑的芝恩指著二樓。「你二叔在書房,不過別去吵他。」
謙兒可不承認是擔心她。「你跟二叔……為何吵架?」
「只是問了一些不該問的事,惹你二叔生氣了。」她簡單地帶過。
他瞄了二嬸一眼,小腦袋轉得很快,馬上猜到原因。
「是不是有關祖母的事?」也只有這件事會讓二叔發這麼大的脾氣了。
「你知道?」芝恩不免驚訝。
「我只知道祖母是投井死的,至于原因,沒人肯告訴我,有一回問了二叔,就被凶了一頓,還不準我再問。」謙兒撇了撇嘴。
芝恩可以想象相公板起臉孔罵人的模樣,一定把這個孩子嚇到了。「我想等你二叔氣消了,就會沒事,不要擔心。」
「我才不是在擔心你。」他別扭地說。
她噗喃一笑。「好,你不是在擔心,是二嬸弄錯了。」
「只要以後不再提起祖母的事,二叔就不會再生你的氣了。」謙兒馬上以過來人的身分自居,教導她該怎麼做。
「嗯。」她無法跟小孩子解釋夫妻之間的事,只能應允。
謙兒仰頭看了二樓一眼,這個時候他也不敢上樓去煩二叔,免得又被罰跪。
「那我明天再過來,希望到時二叔已經不生氣了。」
「好。」芝恩笑著送他離開。
待芝恩走向小跨院,二樓書房的花格木窗被人拉開來了。
經過一晚的沈澱,雲景琛的情緒波動不再那麼強烈,憤怒也逐漸平息,經過冷靜思索之後,他氣的不是芝恩提起這段禁忌的過去,而是自己居然如此害怕再去揭開它,真是太沒有出息了。
可是害怕真的能解決問題嗎?就能當作沒發生過嗎?芝恩是他的妻子,有權知道所有的事,兩人既要共度一生,就不能避諱不談。
再怎麼逃避,那扇小門永遠上了鎖,它還是存在,不會平空消失……
無論婆母生前做了什麼,是對又是錯,她終究是相公的親娘,不可能一輩子不去談她……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當年他和大哥決定把那口水井封起來,當它不存在,也決定忘了娘的事,可是過去的陰影依然盤踞在兩人的心口上,不曾離開半步。
難道只有面對它,才能將那份痛楚從心頭連根拔除?
不過就算再害怕,雲景琛更相信妻子會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成為支持他最大的力量……
已經第三天了。
想到相公還把自己關在書房內,讓芝恩開始擔心,要不是阿瑞保證二爺成天看書,飯還是照吃,這才忍住上樓敲門的沖動。
之後就連雲貴川夫婦都派人把她叫去東來樓,虛情假意地關心一番,芝恩奸解釋是意見不合,過幾天就沒事了,他們便說了一堆夫妻床頭吵、床尾和的好話,無非是要她順著相公的意,多多忍耐。
待芝恩回到肅雍堂,就見謙兒站在樓梯下方,來回踱著步,猶豫著要不要上去。
「二女乃女乃!」阿保見到她,先見了禮。
謙兒皺著眉頭看她。「二叔還在生氣?」
「我讓廚子做了冬瓜餃,應該都蒸好了,你也一塊來吃。」芝恩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吩咐堇芳去廚房端出來,然後招手,要謙兒跟著去小跨院。
見到二嫂和謙兒,亭玉開心得手舞足蹈。
三人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吃著微帶鹵汁和冬瓜清香的冬瓜餃,不過芝恩看著他們吃居多。「吃慢一點,小心燙!」
「好燙……呼!呼!」亭玉用力吹了幾口氣,才塞進口中。
吃了幾個冬瓜餃,謙兒就停下筷子,腦袋垂得低低的,稚女敕的嗓音听來悶悶不樂的。
「你……嫁到雲家之後,會不會想念家里的娘?」
芝恩怔了怔,盯著他的頭頂回道︰「二嬸的娘在生下二嬸之後,就因為失血過多去世了,二嬸從來沒見過她,但是沒有一天不想。」
聞言,他抬起頭看著芝恩。「二嬸……」
這聲「二嬸」讓芝恩又驚又喜。「什麼事?」
他臉蛋一紅,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問二嬸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了。」她很樂意地說。
謙兒咬了咬下唇。「二嬸知道什麼叫「殉節」嗎?」
「當然知道。」芝恩只是不懂他為何問這個。
「爹生病過世不到三個月,娘就殉節了,每個人都夸她,說她是貞節烈婦……」他氣悶地說。「為什麼娘一定要死呢?」
芝恩一臉震驚,看向在身旁伺候的堇芳,像在詢問是不是真的,她彎身湊到主子耳畔,說了一句「大女乃女乃是服毒自盡」,證明所言不假。
由于之前一直專注在死去的婆母和小姑身上,不曾去問過大伯和大嫂是怎麼死的,如今才知大伯是病死,大嫂則是殉節,芝恩張口結舌,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看來雲家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過去。
她也想問大嫂為何這般殘忍,怎麼狠得下心丟下年幼的兒子去死?
「娘明明說過會看著我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為何又要殉節呢?」謙兒用袖口抹去淚水。「娘騙我!」
「謙兒……」芝恩心疼地說。「二嬸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失去你笮,讓你娘很難過、很難過,才想要去找他。」
謙兒淚眼汪汪地問︰「那我呢?娘就不要我了嗎?爹死了,連娘也走了,沒有人要我……既然這樣,為何要把我生下來?」
「不是這樣的……」她坐到謙兒身邊,抱住他小小的身子。「二嬸相信你爹和你娘都很愛你……」
他發起火來。「就連二嬸也騙我!」吼完這句話,使勁地掙開芝恩的懷抱,跑出小跨院了。
「阿保,快跟上去!」芝恩朝小廝說。
阿保馬上去追小主子了。
「二嫂……」亭玉感受到氣氛不對,有些不安。
芝恩擠出安撫的笑靨。「沒事,亭玉多吃幾個冬瓜餃……」究竟大嫂心里是怎麼想的?難道殉節真的比養育親生骨肉長大還要重要嗎?
她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