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最忙碌,工作排滿了。沈致杰好像故意找自己麻煩,硬擠出一小時,和前前不知第幾任的女友約吃午餐。
這樣當然還不夠;隔天,他約新進女律師到LoungeBar去談工作,那里燈光美、音樂優、氣氛超佳,附近幾桌剛好有其他同事,兩人在燈光暈黃燈光下交頭接耳,輕聲談笑,希望給人來往熱絡的印象。
按此接連三天,沈致杰和不同女性單獨約會,時間大約一、兩小時,場所則選公司附近,最好愈多同事看到愈好。
然後,周末夜晚,沈致杰以有其他要事回絕黎品琪和他家的家庭邀約,他母親知道他不去之後,立刻打電話過來抱怨。
「是有多重要?」女性明朗的音調夾著一絲不悅。「工作嗎?結束之後再過來也可以。」
「不行,我有我的原因,以後不參加黎家的聚會。」
「為什麼?」
「改天再說吧,我現在很忙。」抽掉掛在耳上的藍芽耳機,沈致杰繼續在跑步機上鍛煉體能。
過不久,黎品琪打電話給他。她有明理的一面,听到他工作忙,不吵不鬧,反而甜膩膩說,「那我們明天可以約會嗎?我們一個禮拜沒見面了。」
「抱歉,我明天約了陳朗曦見面,去中部打高爾夫球。」
「是嗎?」發出輕柔遺憾,她聲音嬌女敕欲滴︰「不能改時間?」
「不能。我們有公事要談,可以約星期一晚上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關掉跑步機,緩慢停下腳步,沈致杰最後退了下來,隨手拿起毛巾拭汗。
「什麼事?現在可以說嗎?」
「電話里說不清楚,當面說吧。」這一刻,他感到對她有份說不出的愧疚。在香港時他沒有多想,甚至不太想起她,回來之後,日常生活照過,他的心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安撫完黎品琪失落的情緒,結束通話,沈致杰才開始反省。在情感上,他不是一個好人。
事件得回溯至沈母拿了一只家傳的鑽石婚戒,說什麼早在日治時代沈家好幾代的祖先留下來的古物,要他在香港修改戒環的尺寸,再挑合適新配件,向黎品琪求婚。
他清楚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周遭好幾個同齡的朋友近一、兩年紛紛結婚,有些甚至有了小孩,他母親要他好好考慮,畢竟女方是適宜人家,對感情認真,不是隨便玩玩的。
他母親說得對,但看來適宜的對象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他承認喜歡黎品琪,卻不愛她。如果今後生活中沒有她,由別的女人取代,他也不會神傷心碎,更不可能自憐自艾、感傷失落。
他不像陳朗曦的人生那麼戲劇化,要一個「非她不可」的靈魂伴侶;但至少、至少的限度——那女人將使他願意割舍單身的自由,而不是寧願選擇叛逃。
當他在香港那個下著突如其來熱雨的午後,轉過身,望向玻璃窗內獨自發呆的女人,他的心莫名受到蠱惑,然後……
木已成舟。現在只剩如何告訴黎品琪,實情恐怕會傷她自尊,他才會想出迂回的方式,希望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星期一夜晚,沈致杰遲到約十分鐘,黎品琪已到了,點了一杯馬丁尼,獨自坐在吧台高腳椅上。
見沈致杰步伐穩健不失優雅,黎品琪眼眸閃現焦躁。這幾天,她為他的態度冷淡感到心情低落、隱約不安,覺得兩人關系正往下滑,可能不妙。就在剛剛,她從朋友那听見一些有關他不太好的傳聞,不禁加重她的懷疑。
沈致杰向她打聲招呼,拉開她左邊的椅子坐下。
「喝點什麼?」側過臉詢問,雙眸一瞬不瞬凝視他;他剪了新發型,微染成深棕色,穿著剪裁合身條紋襯衫、褲管刷淡的藍色牛仔褲,沒打領帶,模樣看起帥氣英挺。
「波本威士忌好了。」說完,沈致杰向酒保點了一杯加冰塊的威士忌,然後對黎品琪說︰「抱歉,剛在公司忙完一個棘手的case,才會不小心遲到。」
「不是忙著另有約會?」微酸帶刺的話語飄出,黎品琪很難自持鎮定,眼眸黯然,內心不是滋味,期望他能反駁,進而否認她剛听到的流言。
「你指的是公司新進律師涂小姐?」沈致杰黑眸深沉,靜靜際掠她不悅的容顏,飽滿雙唇經常笑意盈盈,此時卻因吃醋過度用力抿成一直線。
停頓好幾秒,等酒保替他斟好酒,他輕松冷淡說︰「她爸和我爸是舊識,不過才二十五歲,剛考上律師執照第一年就急著相親,現在年輕的女生很少像她這麼急于成家的。如果不是父母催促,我根本不想赴她的約。」
「父母催促?」黎品琪一臉驚愕,呆怔說︰「我以為你爸媽……」沒將話語說盡,但意思他應該明了。
輕啜一口威士忌,沈致杰好整以暇說︰「我爸媽當然希望我成家,但我傾向不婚,我不認為有哪個女人能牢牢綁住我。對了,我們似乎從沒談過這問題,你呢?對婚姻有什麼看法?」
黎品琪臉微綠,亮麗眼眸很尷尬,若有所失。
「我向往結婚,我以為交往穩定的男女終究得步入婚姻。」
「哈,看來我們觀念有很大的差異。」兩三口喝干威士忌,在唇中品嘗這酒的渾厚芳醇,安靜幾秒,忽有感而發說︰「我對事業還有很大的野心,未來五年,不會考慮婚姻。」
「五年?」甜美聲音充滿驚愕,黎品琪不可置信地凝瞅他。「致杰,你真的沒考慮結婚嗎?」
「我剛不是說得很清楚?」黑眸如冰炭,又如冷冬深潭,銳利漠然。
「如果我讓你懷抱不實的希望,只能說深感愧疚。」
黎品琪唇角下垂,尷尬硬扯笑。「是嗎,愧疚?」勉強維持尊嚴說︰「看來是我誤解了你。我听說你最近除了涂小姐,還和其他不同的女人約會,你是有心疏遠我?」
「從我母親那得知你父母對我有錯誤期待,我沒有結婚的意思。」
「是這樣嗎?我以為你對我至少是認真的。」面容憂傷,黎品琪眼眶刺痛,臉頰肌肉微微顫抖,她快哭了。
這時,沈致杰不再言語,他不想說任何重傷她感情的話,黑眸冷淡,安靜觀察她,其實,她是個好女人;其實,她相當可愛,不該遭受這樣的對待;都怪他,太遲發現自己不愛她,卻已招惹她。
來不及了。
黎品琪沒說再見,靜靜起身,回首望他好幾眼,奢求他能出言挽留;她對他仍有感情,他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挽回她的心,她甚至願意暫時擱下「結婚」話題,她還年輕,才剛滿二十六歲,也不是非要限時逼他成家。
然而,沈致杰卻說︰「品琪,女人青春有限,我不想耽誤你,我們分手吧,你去追求屬于你的幸福。」
最後一句是他的真心話,听進耳里卻格外諷刺。礙于自尊,她沒說什
麼,傷心轉身離去。
有句話沈致杰說對了,到了懷孕後期,倪予晨確實需要旁人照顧。
倪母建議她搬回城中老家直住到分娩為止,倪予晨拒絕了。那地方她爸媽住了十多年,附近都是老鄰居,她不能大著肚子搬回家,這樣鄰居問起,她母親怎麼回應?
她也不能麻煩江克森,更不能讓他發現她目前的困境。按照他正直的品格,他一定會負起照顧她的責任。兩人分手,錯全在她,又怎麼能接受他的好意?
懷孕期正式進入十八周,秋天正式來臨,倪予晨孕吐狀況大為減輕,腰圍漸漸變粗,原來合身套裝的窄裙塞不下,她改穿適合孕婦有松緊帶的褲裝或裙子。
接著一次產檢,沈致杰又出現了。這次呂醫生很確定胎兒的性別,是個小女生。倪予晨前不久曾做過胎夢,夢里也是一個小女生,在繁花盛開的地方和她玩躲迷藏,最後又招手要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