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允陌離開天母的家時,天色已黑。
家?!黎允陌自嘲的笑笑,那還能稱之為家嗎?他所謂的家人竟然不擇手段陷害他最愛的女人、他的妻子,只因為她的家世出身搬不上台面,讓她們感到丟臉?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家人啊?!
黎允陌悲憤漫無目的的開著車,此時天空落下點點細雨,像是在同情他……不,應該是在嘲弄他吧。
嘲弄他是個笨蛋傻瓜,竟然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嘲弄他是個無能的男人,竟然沒有保護好自己最愛的女人。
黎允陌開車的手握緊了方向盤,此時他內心的情緒復雜,悲憤、慚愧、內疚、後悔……太多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幾乎淹沒了他。
他茫然,不知此時該何去何從……
由于沒有去處也沒有方向,他就這樣開著車繞了台北一大圈,最後開到了關渡,他曾經帶佳兒來過的地方,學長所開的深夜咖啡店。
他還記得佳兒說過,她很喜歡學長所煮的咖啡,他那時還保證以後會常帶她來,可他沒有,結婚後他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之中,他讓佳兒犧牲自己,只為了配合他,結果他最後干了什麼?他把她給予的愛一滴不留的甩回她的臉上。
也難怪當她听到他提出離婚時,什麼話都沒有,也沒有據理力爭,更沒有替自己解釋,因為她心已死,對他的愛也死了,一個心死又無愛的女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如果可以,黎允陌真想現在就一刀挖出自己的心,他的心應該是黑色的吧。停下車,黎允陌踩著沉重的步伐踏入「深夜」。
學長正在吧台後,听到店門開啟的聲音,一抬眸對上黎允陌那雙沉痛的眼,不禁苦笑。
「我們這里可沒賣酒。」黎允陌此時的模樣很慘,看來需要大醉一場。
「那就咖啡吧。」
「要加糖嗎?」
黎允陌搖搖頭。
「不了,我需要苦一點的,正好符合我此時的心情。」而他此時的心傷跟苦澀又怎能敵得過佳兒被他離棄時的痛呢!
學長轉過身去為黎允陌煮他所要的苦澀咖啡,而黎允陌自己一人坐在吧抬前,此時店里沒有任何客人,兩個男人也沒有說話,店里只有煮咖啡時發出的聲響。
咖啡煮好了以後,學長放到黎允陌面前,然後走到門口鎖上店門,掛上今日休息的牌子。
「學長,謝謝。」黎允陌謝謝學長的貼心。
學長走過去拍拍黎允陌的肩,這屬于男人間的安慰讓黎允陌頓時崩潰,他再也承受不住。
他搗著臉,將自己埋入深深的懊悔中,聳動的雙肩顯示出他此時激動的情緒。
「學長,我對不起佳兒,是我對不起她……」
雖然黎允陌沒將來龍去脈給說清楚,但此時後悔不已的口吻已經足夠叫人嘆息同情。
學長沒有說什麼話,男人間的安慰是無聲的,他知道黎允陌需要發泄,需要出口,還有,面對……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學長說話了。
「一切都還來得及,雖然說破鏡難重圓,但只要有心,不可能也會變成可能,允陌,就看你有沒有決心。」
「學長,你的意思是……」在得知家人設計譚佳兒之後,黎允陌的心緒很亂,沒辦法仔細的思考。
終究還是旁觀者清。
「你想挽回佳兒嗎?」
黎允陌的雙眸都亮了,他當然想,非常的想。
「不顧一切?包括放下目前所擁有的?」
黎允陌毫不猶豫的點頭。
學長笑了。
「很好,學弟,我就知道你是個硬底的。」
敢作敢當,既然承認自己錯了就要去彌補,就算尊嚴被踐踏在地也非去不可。
于是他將譚佳兒的落腳地跟黎允陌說了。
「現在就看你選擇怎麼做了。」
譚佳兒今天起了個大早,外頭的好天氣讓她開心的笑了,從民宿里拿出棉被、床單到後院去曬,並拿出打掃工具開始整理。
鄰居正好路過,拿了兩顆高山高麗菜跟水果就往譚佳兒懷里送。
「王大哥,真不好意思,每次都免費拿你的東西。」
「說啥話,那我還不是每次都免費喝你的咖啡。」
王溫 是附近做有機栽培的,年紀不大才三十出頭,卻是個非常有想法的人,他為人也很親切大方,跟鄰居們都很好。
他看譚佳兒大動作的整理,好奇的問︰「怎麼?民宿有客人了?」
「是啊,而且還一租就三個月,租金一口氣全付了,包三餐,明天就會到了。」
這對譚佳兒來講算是額外的營運收入,要說在這里開民宿,坦白說,是不太可能賺錢的,畢竟這地方不像墾丁那種熱門的觀光景點,想來這兒住宿的旅人多半是為圖個清幽,想暫時從都市叢林中逃離喘口氣,他們這里景色好空氣佳,不過住上三日肯定會覺得無聊。
王溫瑕也很清楚這狀況,所以一听對方要一住三個月很是訝異。
「應該是個作家吧,這訂房是出版社來訂的,說什麼對方預計年底出書,想找個清幽的地方好好寫作。」這也是譚佳兒自己猜測的,畢竟對方也沒將詳情說明清楚。
「原來啊。」王溫 一听就笑著說︰「既然包三餐,那我每隔兩天就幫你送些菜來吧。」
「王大哥,這怎麼好意思,不行,你非得算錢不可。」譚佳兒是大大的感謝,畢竟住在這半山腰,往往一趟采買,來回都要花上不少時間。
王溫 知道若他不收錢,譚佳兒肯定不會拿他的菜的,而為了可以常常看到他心儀的女人,王溫瑕意思的開了成本價,還笑說不夠的就拿咖啡來抵。
而同一時間,T大醫院神經外科貼出公告︰即日起神經外科副主任黎允陌留職停薪,出國進修,門診停止。
公告並沒有說明黎允陌何時復診,看來是歸期未定……
隔日中午,一輛白色小型休旅車緩緩駛到「不悔月光」前,黎允陌拿著行李下車,站在車前打量眼前的建築物許久。
他的臉上沒有多大的表情,內心卻激動不已。
兩年了,從離婚之後他們已經兩年不曾再見,也不曾聯絡。
她會作何反應呢?他不敢想象,她是否會拿著掃把將他趕出門,但記憶中他的佳兒是非常溫柔可人的,拿掃把趕人這種事應該不會發生吧?
此時譚佳兒正忙著,她在烘咖啡豆,機器的聲音讓她沒听到外頭的車聲,直到咖啡店大門上的風鈴發出聲響,她這才抬頭望向大門。
「歡迎……」光臨兩字沒說出口,站在大門那個曾經讓她很熟悉並深愛著的男人身影,譚佳兒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沒了聲音,兩人就這麼隔著幾尺遠,彼此深深瞅著對方。
他們都變了,許是心境不同,面貌也起了變化,譚佳兒覺得他變老了,也不是不帥,而是更帥,臉上多了份憂郁的帥,而且也變了,他的眉宇間鎖著一股淡淡的哀愁跟激動……
黎允陌則恨不得立即將譚佳兒給擁入懷中,她將一頭長發剪去,如今的她連妝都不上了,衣服也都以干淨利落為主,胸前系了條咖啡色的圍裙,他的佳兒更成熟能干了,黎允陌說不上是欣慰還是落寞……
可這復雜的情緒過後,兩個人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譚佳兒注意到他手上所拉的行李,頃刻間,臉色丕變。
「你是要住宿的客人?」
「對。」
譚佳兒從沒料到黎允陌會出現在她面前,畢竟他們離婚時對彼此是有恨的,尤其黎允陌還認定她跟別的男人搞婚外情,而傷心的她也對他心死,不願再留戀于他。
他現在找上門是何意思?去追究他從哪兒得來她的行蹤一點意義都沒有,畢竟他的學長就知道,要打听並不難。
問題在于,他為何要打听她的去處?甚至還利用出版社預訂了三個月的住宿,他的用意何在?
譚佳兒心頭復雜的思緒轉啊轉,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干脆不想了,離婚後,心頭少了牽掛,她的個性也變得果決許多。
她才不管他的用意為何,總之,她並不想再見到他!
譚佳兒走向櫃台後方,將店里目前所有的現金點出來,然後走到黎允陌面前將錢遞給他。
「很抱歉,由于『某些狀況』沒有辦法出租給你,我會將租金全額退給你,這里是五萬塊,不夠的部分我會以匯款方式退回。」
黎允陌艱澀的看了看譚佳兒,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錢,他的心情很低落,但他試著鼓勵自己,這是預期當中佳兒的反應不是嗎?他又何必沮喪,這才是第一步而已,至少他沒有被掃把趕出去。
「我原先以為你會用掃把把我轟出去。」黎允陌沒去踫那些錢,他今天無論如何是住定了。
「我不想委屈掃把。」
黎允陌額頭冒出幾條黑線,笑得很尷尬,該說分開後的她變得幽默了?還是刻薄了呢?
「你還是把錢收回去吧,我不接受退租,任何理由都不接受。」
譚佳兒瞪著他。
黎允陌盡可能的裝作無所謂,坦白講,他的內心很激動,他很想抱住就在眼前的佳兒,跟她懺悔道歉,說他誤會她了,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諒,並且回到她身邊。
但他不能這樣做,他的過錯並不是一兩句道歉就能彌補的,他重重的傷了佳兒的心,她不可能因為他的道歉就馬上原諒他。
他不想多言,他會用行動來表露自己的真心,他希望佳兒能看見,但若屆時她還是不願回到他身邊,他會祝福她,絕不強求。
這是黎允陌決定來到佳兒身邊前所做的決心。
「黎允陌,我不知道你到我這里來的用意為何?我也不想知道,但我們已經離婚了,而且離婚後也不相往來,我覺得你還是離開比較好,過去的,我們都不要再提及,未來,我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呼,很好,一口氣說完,而且態度很堅決。
「我贊同你的話,過去我們不要再提及了。」但未來,他可不確定,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想接續未來。
「可是這跟我租屋來寫書是兩碼子事,公歸公、私歸私,除非你認為我的存在嚴重干擾了你的心緒……」
「不可能!」譚佳兒想都沒想就打斷了他的話。
「OK,既然不可能的話,你又何必退我租,白白少了賺錢的機會。」黎允陌用激將法堵住了譚佳兒。
譚佳兒被堵得啞口無言,如果她不將錢收回,堅持要退租的話,那豈不是表示她還在意著黎允陌?
不,她壓根不在意,既然他堅持要在這里住上三個月,那就讓他住吧,她會把他當成空氣——完全忽視他的存在!
夜,深沉。
黎允陌的情緒太過激動跟復雜,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干脆起身走到陽台,他深吸一口這山林間芬多精十足的氣息,眺望高掛遠方天際的一輪銀白色的月。
他的心情終于平靜下來。
黎允陌瞄了一眼隔壁棟的陽台,盡管中間隔著樓梯,但想到此時佳兒就在身邊,他真的覺得今天是這兩年以來最棒的一日。
他本來要辭職的,但院長卻不許,只準了三個月留職停薪,可他只在這地方待了不到一日的時間,就深深的愛上了這里,三個月後他真的舍得再回去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最愛的女人就在這里。
依照今天佳兒對他的態度,他很清楚接下來是一場硬仗,可這場仗他無論如何都想打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