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子可以用來做什麼?
一能煮飯炒菜。
二能燒水。
三能拿來當盾牌,抄刀子火拚時最護身。
四呢,當陀螺在地上轉嗎?
非也,非也。
心眼小的于芊芊可不講求什麼國仇家恨,那是干大事的男人該苦惱的事,她只在意自己吃虧了,而她無論如何也要討回來,有仇不報,她心里像養了千百條蟲子般難受。
別人讓她寢食難安,她又何必讓別人高枕無憂呢,欠的債總要還的,偏她是討債高明的債主。
為什麼暮鼓晨鐘能傳到十里外的遠處,連鄰鎮都听得見?
因為反射原理。
這讓于芊芊想到以前學物理時學到關于聲音的傳播,她將大鐵鍋倒扣成了密閉的鐘狀,她鋪上厚厚的毛毯,再以木頭做的勺柄敲打鍋底,每晚不間斷的以打擊樂的方式敲出她耳熟能詳的現代曲調。
根據她看過的一則醫學報告中指出,凌晨三點,也就是寅時,是人們睡得最沈的時段,不容易清醒也最易入眠,這一段時間睡得好,一整天也會精氣十足。
相反地,若欲睡難眠,被破壞睡眠質量,之前睡得再多也枉然,人的精氣神只能在此時補足,否則就像練功的人練到一半忽地中斷,除了前功盡棄,還有可能走火入魔。
睡眠質量差,伴隨而來的是嗜睡、精神不濟、偏頭痛、記憶衰退、白晝無精打采等癥狀,宛如游魂,專注力難集中。
「叫我抄書、禁我足、罰我月銀……現在看誰難過了……」找不到任何可疑物品的錦心灰溜溜的道歉認錯後,不無得意的于芊芊恭送神色難看的南懷齊離開,暗自歡喜。
為了不讓春泥院的人及南方瑾跟著受累,她事先要他們用碎布塞耳,再在院子里點上安神香,方能一夜無夢的安睡,睡得香甜無比,絲毫不受任何打擾。
鐵鍋有如敲鐘發出的鐘鳴,聲音雖未洪亮如鐘卻一樣能傳得很遠,咚鏘、咚鏘、咚咚鏘、鏘咚鏘……不同的部位發不同的沈悶聲響,一聲又一聲鑽入沉睡者的腦海里。
習武者的五感最為靈敏,武功越高的人越是如此,因而受敲鍋聲的影響也越明顯。
這是于芊芊有點小怨念的報復,同時也引來南懷齊的關注,她必須接近他才能盜取兵符,否則時間越拖越久對她越不利,她並不想永久留在晉王府,當只有翅膀卻飛不了的鳥兒。
她渴望自由。
「芊芊姐姐,我這樣可以嗎?」
走了一會神的于芊芊回過神來,露出鼓勵的神采。
「芊芊姐姐帶出來的徒弟哪里會差?我才教過幾遍你就學會了,簡直是舉世無雙的天才,你好得讓師父汗顏。」她說的是實話,關于音律方面,她是半桶水功夫,嗓音還算清柔,清唱不成問題,若是配上樂曲就完全不行了,不是快半拍便是慢半拍,還會听錯節拍,忘了要唱。
但是南方瑾出乎她意料的精準,她輕哼一段他便能牢記在心,毫無遺漏的哼給她听,清清脆脆的童音相當悅耳,叫人情不自禁陶醉其中,跟著愉悅起來。
「什麼是天才?」受到嘉獎,南方瑾羞澀的一笑。
「天生具有才能的人,你就是天資聰慧的小神童,日後你再努力點,你那個鼻孔朝天的王爺爹也被你比下去了。」人要有大志向,所謂前人死在沙灘上,後浪仍持續不斷往前涌。
小神童听懂了,開心的咧開嘴,「嗯!比下去,以後我給你一座大宅子,比王府還大,你想蓋幾間廚房就蓋幾間廚房,我絕對不會像某個爹一樣小氣,把人家的灶台給拆了。」「真的嗎?」大宅子……很美好的理想,若無意外的話,小瑾兒會變成王爺,然後銀子多多……呃,至少要等二十年以上吧!現任王爺似乎不是短命鬼,等他讓位她都不知黃花得枯幾回了。
「真的。」他重重地點頭。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南方瑾的神情很是認真。
「好,拉鉤。」她小指一伸,蔥白水女敕。
「拉勾。」小細指爽快的勾住。
「蓋印。」
「蓋印?」什麼意思。
見他一臉迷惑,于芊芊笑著將大拇指按向他小拇指,一大一小蓋章完畢。
很稚氣的舉動卻逗樂了兩個人,或許在旁人眼中他倆就是兩個傻的,還拉鉤蓋印呢!
可是又有何妨呢,他們自得其樂呀!
別人怎麼想是別人的事,那麼在意別人眼光,日子只怕難過了。
九月九日,重陽登高。
在南國也有九月初九菊花節,南國人不登高,只飲酒,挖出去年埋下的菊花酒,佐上類似狀元糕的如意餅,家家戶戶門前插茱黃、拜花神,祈求來年又是秋高氣爽的豐收年。
以往的南懷齊多半在軍營里度過菊花節,他無意湊興辦個菊花宴娛樂,他的心思都放在北疆的軍備。
快入冬了,北方的土地也要結霜了,草木枯萎,牛羊凍死,大雪一下,覆蓋千里,即便北國不動,北疆的七小國夷狄、犬部、科爾沁等恐會大舉出動搶糧,得預先做防備。
他想的是遠在邊境的戰事,可是京城內卻是歡騰的舉行慶典,不少官員送上拜帖相邀,有意拉攏,畢竟他手中的兵權令人眼紅,垂涎萬分。
已經為皇上猜忌的南懷齊自知不為父皇所喜,因此他順應錦心的安排舉行一場家宴,一方面推開有所求的官員,一方面避開和各兄弟有所牽連,以免引發父皇對他的關注。
既然是家宴,宴會上的賓客自然是南懷齊的親眾和下屬,其中以軍中弟兄居多,以及領有重職的武官,少數是離京前頗有交情的文官和世家子弟,滿廳堂盡是知交。
文人的馨詩,武將的喝酒聲,七彩舞衣的伶人跳著胡旋舞,笙樂起,笛聲悠揚,鼓聲咚咚,四海升平。
「父王,我也要表演。」
小小的童聲清脆甜軟,在一群大人的粗聲中特別清越,一陣喧鬧聲驟停,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站在椅子上的小小人兒,他的身長還沒一旁拉他的小丫頭高。
「喲!這是誰呀?眉清目秀的小郎君,五官端正、神采飛揚……咦!怎麼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見過……怪了,一時倒是想不起來……」誰家的俊哥兒?
「瑾兒,坐下,不許胡鬧。」
啟蒙不到三天就想鬧騰,這不安分的性子是跟誰學的?南懷齊冷幽黑瞳掃向與男童同桌而坐的「貞靜」女子,那深眸轉黯,微閃了一下。
他沉聲一出,眾人先瞧瞧他,再看看眉目飛揚的小子,頓時恍然大悟,早年晉王確有一嫡出子嗣,卻從未在任何場合露面,是以大伙兒都快忘了,算算年歲也這般大了,真是虎父無犬子呀!
在賓客之中,有人露出欣慰眼神,身為晉王的舅父護國侯杜長風、表兄定武將軍杜飛宇、京衛司統領杜飛遙等人,皆為這孩子的靈巧可愛而開懷不已,王爺是後繼有人了。
基于家丑不可外揚之故,當年晉王妃與外人私通一事被掩蓋下來了,知道的人甚少,還活著的更不出五個。
「爹,風不知路遙,雨不知霜重,你不給梅綻放的機會,又豈知梅勝雪三分香?」小小身板挺得直直,南方瑾字正腔圓,看似稚氣的臉龐有著翩翩君子的風采與儒秀。
「好,說得好,風不知路遙,雨不知霜重,這小子的膽識不輸你呀!王爺,你小時還不及他有文采呢!」撫著長髯哈哈大笑的杜長風直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他們這些老頭子都被這個小豆丁給追老了。
被大大贊揚一番的南方瑾不無得意,小身體挺得更直了,臉上充滿自信,活似年畫中的小仙童,討喜又惹人憐愛。
但是畢竟是孩子,沒人撐著挺不起場面,在大伙的笑聲中小有退縮。
在沒人察覺的時候,他看見一只柔若無骨的白女敕小手隔著布料在他小腿上畫了只烏龜,差點笑出來的他又勇氣十足,把所有看著他的人當成是綠頭王八,頓時氣勢足得很。
此景只有目光銳利的南懷齊瞧見,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受,對于一再怪招頻出的于芊芊,多留了幾分心。
「舅公贊你文采好,你就不許丟人,若是表現差了,你和……你們兩個就給我抄上一年的大藏經。」哼!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他倒要看看他們能有多少長進。
兩個?什麼意思。
在場的眾賓客皆不解南懷齊話中之意,你看我、我看你的,頭霧水,私下猜測著「你們」指的是何人。
唯有身在此局中的于芊芊才听出他含糊帶過的未竟之語指的是她,她扶著南方瑾小腿肚的縴縴玉指微微輕顫,似星辰的水眸閃著波動,長睫輕輕垂下。
「那如果我表現好呢,是不是,樣有賞?」小兒郎膽氣不差,純淨無垢的雙眼里是不服輸的傲氣。
搓著多年征戰,握槍持劍而突出的手指骨節,南懷齊在沉吟之前看了一眼于芊芊,她默默跟著兒子出來到廳中央,又讓人抬來一張放滿許多水杯的小幾。不知道這兩人要做什麼,他且看著好了。
「優則賞,劣則懲,不準輸不起哭鼻子,我晉王的兒子不做小娘子。」一句「晉王的兒子」,南方瑾的身分不再有任何質疑,鐵錚錚的認定,任何有心人也不得再拿他大做文章。
倏地捏緊繡帕的錦心卻是臉色難看的咬著牙,她芙蓉一般嬌美的面容在一瞬間顯得猙擰,雖然恢復得很快,但眼底的怨色和狂怒遲遲不散,幾乎叫人察覺。
「我才不會哭,少瞧不起人。」他很認真的哼了一聲以示不滿,但肖似父親的小鼻子一挺,天真可愛地令人發噱。
「是呀!少瞧不起人,王爺的賞賜可不能薄,我們都是見證。」愛起哄的風吹柳帶頭說道。
「對,沒錯,我們是見證人。」有人一開頭,哄笑聲就如波浪,一波起一波落,一波又起,波波相連。
「見證人、見證人、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