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心和五歲的男孩杠上了,他不低頭,她也不想哄他,擺著臉色看誰倔過誰,她一點也不心疼孩子會不會挨餓,反正不是她生的,餓死他有誰會在乎?頂多一口小棺材抬出去葬了。
倒是一旁猛搓著手的僕婦看不下去,她是個憊懶的,愛偷奸耍滑,不時偷個閑和人賭錢,或是偷喝兩口小酒,醉倒在花叢、樹底,對小主子的照顧也常有疏忽。
不過小孩子沒了,她的閑差事也會跟著沒了,無論如何也得護一護,她可不想被趕出有得吃、有得拿,還有銀子的王府。
「錦心姑娘別跟個孩子嘔氣,看在他是沒娘的分上,你就稍微寬容些,不要和他一般計較。」僕婦的裙擺有幾處污漬,她一靠近小男孩,他立即捂著鼻避開,好生難堪的婦人將手往衣服上一擦,干笑不已。
「要不是他娘臨終前要我多看顧他幾分,我才懶得理會他死活,活似來討債的,憨憨傻傻不討喜。」不過憨點也好,省得日後對她的兒子不利,若是他曉得他娘親的死和她有關……這麼想著,錦心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輕甩著頭,她覺得屋里有一些冷了,好似生起陰森森的感覺。
做了壞事的人難免心虛,害了人家親娘,又不肯善待年幼稚兒,那股徘徊不去的陰氣叫她打從腳底涼到頭頂。
「是是是,姑娘說的是,是他不知惜福,餓他一、兩頓也就乖了。」僕婦諂媚地點頭應和。
「算了,打娘胎里帶來的憨病,他能吃多少呢,想吃粥就吃粥吧!你去廚房要一碗來。」看著神似某人的小臉,錦心明媚如花的臉上閃過一抹冷意,握著繡帕的手一緊。
讓他多活幾年吧!諒他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是,奴婢馬上去要。」
僕婦一走,錦心滿臉嫌惡地朝小男孩掐了一把,看得窗外的于芊芊怒火中燒。
「你以為這府里有人在乎你嗎?不要再找我麻煩了,否則我饒不了你,听到了沒?!」不管小男孩听不听得懂,一說完,錦心啐了一聲,頭也不回的朝屋子外走了出去。
晉王府內為什麼有孩子?于芊芊心里掠過疑惑,但沒深究。
因那小男孩貓嗚似的哭聲如細細的針,鑽得她心頭難受,她揉揉半蹲得酸麻的雙膝,小心翼翼的推開半掩的門。
「哎呀!怎麼有貓哭的聲音,怪可憐的,我來找一找……啊!好大的貓……」走近前一看,她心頭更添酸楚,這孩子沒吃飯嗎?這胳臂可真瘦,沒根小竹竿粗,一捏就捏到骨頭,沒三兩肉。
「出……出去……」
她搭起話,忽略小得像幼貓的聲音,自來熟的道︰「看我捉到了什麼,一只滿臉淚珠子的小花貓,你有老鼠重嗎?」「我不是……小花貓……」他哭得一抽一抽,一副可憐兮兮又逞強的模樣,讓人分外憐惜。
「那你是什麼,我看你明明是貓。」于芊芊故作懷疑的拉起袖子,看似粗魯,卻是抬手輕柔地擦拭他滿布淚痕的小臉。
「我是瑾兒。」小男孩防備地將她推開,像受傷的小獸緊張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雙手將膝蓋抱得更緊了。
她沒半絲惱怒的神情,反而拍拍裙擺席地而坐,讓視線與小男孩齊高。
「好吧,瑾兒,我是芊芊,你可以叫我芊芊姐姐,我沒有朋友,你能當我第一個朋友嗎?」「朋友?」他偏著頭,澄淨的雙眸多了一絲困惑。
「對,朋友,我很可憐,沒人要理我,他們看到我就好像看見臭蟲,很嫌棄的把臉轉開,我很孤單,想找人說話,你要可憐我嗎?」因為出身的緣故,她對小孩格外喜歡,所以哄孩子可是她最拿手的事,沒有哄不了的。
這人說的怎麼也像是在說自己?瑾兒黯淡無光的眼兒微微一亮,「我娘死了,但是我不可憐,我不是臭蟲。」「我娘死了,我爹也沒了,我是沒爹沒娘的人。」有那樣的爸媽不如沒有,她是雙親健在的孤兒。
「我爹還活著。」小男孩安慰地模模于芊芊的頭,似乎覺得她比較可憐,讓她哭笑不得。
「那你爹是誰?」哪個該千刀萬剮的混蛋居然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簡直不是人,薄情寡義。
一提到爹,瑾兒發亮的雙眼又黯了下去。
「他們說我憨,以為我不知道,我爹是王爺,我是王府少爺。」「什麼,你是晉王的兒子?!」
天哪!未免太勁爆了,她居然挖掘到晉王府的大秘密,晉王有兒子……等等,王府少爺不都是威風凜凜,前呼後擁,婢僕成群,住華屋、穿錦袍,趾高氣揚的吆喝下人嗎?
可是看看這一屋子冷清,別說是服侍的丫頭、婆子了,入秋許久了,天候早涼了,卻連個取暖的炭盆子也沒瞧見半個,他到底過得是什麼生活呀!晉王難道忘了他有個兒子?!
「對,我不是小雜種,我是王爺的兒子,他們胡說,我娘是晉王妃,不會偷人……」瑾兒的小拳頭握得死緊,一張透白的小臉因氣憤而漲紅,更有早熟的不甘和憤慨。
倍感辛酸的于芊芊鼻頭一酸,眼淚差一點奪眶而出。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原來……上一代做錯了事,卻要下一代承受,她低頭仔細打量瑾兒的臉,然後道︰「沒錯,瑾兒不是雜種,你和王爺長得很像,見過的人都會說你們是父子。」「真的嗎?」他的小臉綻笑。
「當然,芊芊姐姐不騙人,我可是見過王爺的人。」她假裝很神氣的揚起下巴,好似在說,你不相信我就是傻子。
「對了,我這兒有糖霜小米糕,你要不要吃,我剛偷……呃,拿來的,還熱著,分你兩塊。」本想拒絕的瑾兒實在太餓了,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臉紅的從她手中包著糕食的帕子上取走兩塊小米糕,很斯文秀氣地輕咬一小口,笑道︰「謝謝芊芊姐姐,我和你做朋友。」「嗯!我們是朋友了,朋友有通財之義,我住在春泥院,你要肚子餓了盡管來找我,那個錦心是看人下菜的討厭鬼,她也欺負過我,我們同心協力對抗她……」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多拉一個小伙伴于她無損,必要時還是好幫手,她算是撿到了。
「好,對抗她。」
兩人達成協議,一大一小手心互擊,他們的目標一致,要挫挫那個不知本分,跩得不可一世的敵人威風。
「主……主子,你到哪拐……呃,撿了一個孩子?這是誰家的,還不快還回去,人家的爹娘找不到孩子會著急……」這孩子怎麼這麼瘦呀!松松埼垮的衣服像披在身上似的,褲腳卻又太短,那父母也太不經心了。
看到自家主子屋子里平空冒出個四、五歲大的小男童,嚇出一身汗的紅蓮都快哭了,心兒慌慌,眼眶紅紅,想趁著沒人發現前把孩子送回人家爹娘身邊,免得為她家主子惹上拐帶孩子的麻煩。
雖然她跟著主子的時間不長,可是主子似乎身懷某種技能,每回主子稍微失縱一會兒,再出現時,屋里總會多出幾樣分例上沒有的東西,而且十分眼熟。
有時是吃食,有時是布料,有時是幾個小盅、小碗、小帕子等等。
她說這是不對的,但主子說是王府中人浪費,東西擺著不用,不如給需要的人,反正誰都沒發覺少了什麼,她想想也覺得好似有幾分道理。
不過自從紅蕖姐姐來了以後,主子的……行為收斂了很多,她也沒再瞧見屋內有多出東西,沒想到主子搞個更大、更夸張的,一個活生生的小孩,這是要把她的老鼠膽嚇破了不成?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紅蓮也才十一歲的年紀,其實還是個孩子,難怪她會擔心受怕,惶惶不安。
反觀紅蕖就鎮定多了,她只是眉頭微微動了一下,也不多話,泡茶、送上糕點,然後安靜無聲得像個謹守本分的丫鬟,立于于芊芊右後方,目不斜視的垂首低視。
不過趁著沒人注意,她眼角余光微掃了前方坐姿端正的男孩一眼,一抹訝色如流星快閃而過。
「他娘到佛祖跟前栽花了,他爹嘛,花沒栽成,被踢下人間當凡夫俗子,他們都是缺心少肺的無良人,不會想找孩子的。」要是上心,怎會容許孩子被欺負,放任他無人管束?
缺心少肺的無良人……紅蕖目光一閃。
「主子呀!再怎麼無良也是人家的爹娘,你不能再隨手……拎個什麼回來,若是傳了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好,你要為自己多著想,不要任意妄為。」被人發現了可就不得了,活人不比死物,是會論罪懲處的。
「哪是我拎回來的,是他自個來的,對吧!瑾兒?」她喜歡開鎖,拿些小東西以茲留念,但不偷「人」。
「嗯!我自己要來的。」瑾兒用力的點頭。
「听到了沒,不要隨便誣蔑你家主子,我的人品和節操比他那個爹好上幾百倍。君子坦蕩蕩,不欺暗室。」梁上君子也是君子,君子也要有銀子才能高風亮節吧!
「主子……」紅蓮心里急呀,憂心主子鑄下大罪。
「瑾兒來,這是紅蓮姐姐,那位是紅蕖姐姐,往後你來若見不到我,可以找她們。」蛇鼠本一窩,不拉她們下水怎能狼狽為奸?
「紅蓮姐姐、紅蕖姐姐好,我是瑾兒。」南方瑾沒有世家子弟的驕縱,有禮謙遜地抱著小手一揖。
「嗯!乖,紅蓮姐姐待會給你糖吃。」紅蓮傻乎乎地受了,還笑笑模模他的頭。
倒是紅蕖不著痕跡的避開了,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是淡淡地,有一些不自在。
「對了,忘了知會你們一聲,瑾兒的爹叫王爺,真巧了,咱們王府里也有一個王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于芊芊輕描淡寫的道出真相,彎彎笑眉仿若染黛的自在。
「什……什麼,他……他是少爺?!」紅蓮的腳一軟,臉色發白的差點就站不穩了。
太壞了,太壞了,主子實在太壞心眼了,居然這樣玩她,她的膽子被主子嚇得越來越小了。
紅蓮淚眼汪汪,淚珠子要掉不掉的掛在眼眶,讓紅蕖好生的取笑了一番,兩人笑鬧了好一會兒她才止住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