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她打從之前鑽過狗洞後,對于這種尋找「秘密的出入口」就特別有興趣,平常沒事的時候,四處走走溜達也都會格外的注意,剛好就讓她發現了一條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知道的通道。
馬廄再過去一點,分隔前後院的圍牆處,放了一個摘果子的長梯,那梯子平常都靠在樹邊,因為有著樹蔭,所以沒幾個人會注意,她有大概試過,架上梯子,跨越兩邊的圍牆不是問題。
一開始瞿子衿因為平常有在訓練體能所以還能勉強跟上,但是孩子的體力和大人畢竟不能相提並論,時間一長,漸漸地就落在了後頭。
曲輕裾一直注意著他的腳步聲,所以他一落後,她馬上就發覺了,回頭一把抱起他,吃力的往前跑。
就算他長得不算胖,但是穿著衣裳加上本來的體重,粗估也有二十公斤上下,曲輕裾只跑了一小段,就覺得手上沉得慌,只是現在可不是她喊累的時候,後頭圍上來的人正等著抓人呢!
「娘親,我不累了,我自己可以下來跑。」瞿子衿見她咬著牙跑步,臉上全是汗,也知道她有多累,慌著說道。
曲輕裾不是女超人,但是這時候她卻必須要假裝自己是,她勉強的露出微笑,一邊跑,一邊喘著說道︰「不用了!娘可以的,不過就抱著你跑一小段路而已,我沒問題的!」
是啊,這時候就算有問題也必須要用腎上腺素讓自己沒問題!
咬咬牙,她一鼓作氣的往那圍牆的角落跑,穿過了特意打理的一叢花草,終于看見梯子的時候,她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將兒子放下來,她伸手去確定那木梯子的堅固問題,然後推著兒子先爬上去,一邊叮嚀著,「行了,你先上去,然後別急著下去,就在牆頭那里等著娘。」
翟子衿是個乖孩子,雖然有些累了,但還是乖乖的听著她的吩咐,一步步的踏穩往上爬,直到牆頭上,還小聲的回頭說著,「娘,我看了,沒壞人!」
曲輕裾剛剛早已讓梅嬸先過來探過路,自然知道是沒人的,不過兒子能夠這麼機警聰明,她也很高興就是了。
「好!那我也上去了。」
母子倆在牆上會合,又七手八腳的把梯子給拉了上來放在另外一邊,接著下了牆頭,然後飛快的往一旁的角門跑去。
角門自是有人守著的,若是平時,曲輕裾絕對不敢就這麼往前沖,因為明顯的會被攔下來。
她這次也狠了心,直接打了個手印在梅嬸的身上,那守在角門的婆子,只感覺到一陣陰風襲來,轉頭一看,就看到一個青森森的鬼影正拍著她的肩,頓時眼白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曲輕裾在剛剛梅嬸顯影的時候,早已經快速的捂住了兒子的眼楮,等到那手印的法力過了後,才連忙帶著兒子出了瞿家。
曲輕裾這里有兩個鬼幫襯,出逃之路異常的順利,但是在議事堂里,翟謝時卻沒那麼好過。
他重回議事堂後,胡不歸習慣性拿了許多的折子給他過目,剛過中午,屋子里靜得只有翻閱書頁的聲音,翟謝時突然放下折子,抬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胡不歸。
他冰冷的眼神望著胡不歸,俊美的容顏上滿是冷酷。
「我以前就這麼說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背叛的理由。」
胡不歸心中大驚,臉上卻不動聲色,「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我們可是打小一起長大的……」
瞿謝時淡淡道︰「當初的樸靈兒不也是我們打小一起長大的?但是六年前,她背叛我的時候,也同樣沒有遲疑。」
雖然後來他也明白了樸靈兒為什麼要背叛,不過就是因為父母虧空了銀兩,被那些人給拿捏住了把柄,卻又不信他,反而直接選擇「背叛。
她如果曾經試著信任他,那時候他們不會是那樣的收場,只可惜,比起相信他,她寧可選了另外一條路走,最後是那樣的下場也就怨不得人了。
胡不歸先是笑著看他,嘴角緩緩收了笑意,最後在他認真的眼神下,胡不歸同樣板起一張嚴肅的臉龐,有些苦澀的抿起嘴角。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久,也就是最近的事,之前就有懷疑過,但是卻不想相信。」曲輕裾今天說的那些話,才是他確定的關鍵。
他和樸靈兒還有胡不歸都是在瞿家的家塾里一起長大,那時,大家都是青蔥少年,即使男女有別大家能夠見到的次數並不多,但是他那時候仍對樸靈兒漸漸有了好感。
後來,當樸靈兒也對他的示好有所回應的時候,他自然像個毛頭少年一般喜不自勝。
只是這樣的單純幸福卻並不長久,當他發現樸靈兒總是旁敲側擊的打听瞿家一些消息,而那些消息最後都暗暗指向翟家金礦的時候,他心中一涼,什麼都沒說,就背起行囊出外游歷去了。
那時候,他還沒往深處想,只當是她也是為財而來。
只是後來在回瞿家的前夜,他遭人綁走,卻看見她出現在他面前,還勸著他乖乖的把金礦的開采權交給他們時,他才恍然大悟,什麼少年同窗的情誼,原來不過都只是圈套。
那一夜,他順利的逃了出來,但是那伙人包括樸靈兒,都死在翟家門人的亂箭之下。
只是他並未聲張,對外人也表示回家後就未見過樸靈兒,直到樸家搬了家,很快就傳來她在路上已經病亡的消息。
樸靈兒的死對他來說,與其說是曲輕裾所猜測的戀戀不忘,還不如說是他識人不清的背叛傷痛。
說愛得太深不至于,但是被完全信任的背叛給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卻是真的。
加上小時候就開始面對各種陰謀詭計,他本就不容易信任人的心更是徹底築上了一層厚厚的圍牆,胡不歸是難得能令他稍加信任的人。
所以當這些年,他對胡不歸偶爾有些懷疑的時候,也只是壓了下來,只等著有一天,這個背叛的事實再也無法被壓制的時候,讓他對同窗的情誼徹底死心。
曲輕裾的那些話,無疑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知道樸靈兒的人幾乎都不在翟家了,就是服侍的人也早在幾年前就讓他換了一批,那些舊人不是已經打發了,就是各自領了銀子走了。
另外一點就是,當年樸家發來的病亡通知非常低調,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所以曲輕裾沒有任何根據可以知道她的面容,甚至她死的時候就是插著那支蝴蝶簪。
在懷疑胡不歸和相信曲輕裾之間,並沒有沖突,許多簡單的推理甚至不需要深思就能夠明白。
胡不歸做得不夠干淨,甚至比起樸靈兒來說,他彷佛是更不想去隱藏。
胡不歸沉默了,望著翟謝時許久,他露出苦笑,「我還以為你會更早發覺呢!」
「我懷疑,但我不想一直去想著財帛動人心這句話,不想去想,就連我們這麼深這麼久的情分,也會被背叛。」
只可惜,世事不盡人意,越是不想,就越容易到來。
胡不歸紅了眼眶,「財帛對于我來說如浮雲,但是謝時,你不該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
瞿謝時沉默的看著他,接著垂下眼簾,「你是說樸靈兒。」
肯定而沒有半分的疑問。
善于揣測人心的他自然明白曾經和他一起追逐那個姑娘的眼神是從何而來,在樸靈兒死去的忌日,他還會刻意在那日讓胡不歸有獨處的機會,因為他知道胡不歸為樸靈兒設了一個衣冠冢,就在不遠的小山坡上。
胡不歸咬著牙道︰「是,是靈兒,可是,靈兒死了,而且是你殺了她。」
瞿謝時看著他為了忍耐太過激動的情緒而顫抖的身軀,平淡的述說了一個事實。
「樸靈兒不該奢求她不能要的東西,我早已和她說明白了,但是她顯然不肯放手,所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那時候已接掌瞿家的他尚未娶親生子,若他一亡,不說是金山,就是整個瞿家所掌握的資產和勢力,只怕都會被她背後的勢力給瓜分。
胡不歸也明白這一點,但是死去的是他的真愛,是他想捧在手心中呵疼一輩子的素馨花,他曾經想過若她嫁給了瞿謝時,那他就一輩子不娶,就在這瞿家老宅里守著,直到他死去為止。
只是她死了,說是病死在南下的路上,他不信,即使夜夜痛飲仍舊無法成眠,直到那個人找上他,告訴他她的死是瞿謝時下的手,他瞬間就瘋了,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在掙扎了一天一夜後,他選擇了背叛來為靈兒報仇。
胡不歸沖著瞿謝時大吼,眼里充滿了紅色的血絲,「那些都是死物!你不是說過,那些錢財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又為什麼不舍了那些錢財,靈兒看在情分上,說不定就會手下留情的。」
瞿謝時嚴肅的看著他,「不歸,這些年我多多少少已經露了消息讓你知道,那些所謂的金礦並不只是為瞿家私用,你該知道瞿家不能放手的原因。」
瞿家每任家主接過這個重擔的時候都會下了毒誓,若是不到瞿家有滅族之危,絕不把翟家金礦轉手,而平時瞿家金礦也只能作為慈善之用。
每一代的瞿家家主都知道瞿家的發家就是從此開始,但是一個世家要代代傳下去靠的可不是這些金礦,而是不曾中斷的人才培養。
這才是國中國,中立于朝廷各黨之外,在朝代更迭時能夠穩穩把守家族傳續的百年清貴翟家。
胡不歸這時候已經有些瘋魔了,在心愛的人死去與背叛自己多年兄弟之間,他已經做了選擇,但這踏錯的一步,卻讓他的心飽受煎熬。
是瞿家一手栽培了他,但是他最後卻背叛了翟家。
只是他寧願冒著被天下人指著脊梁骨罵忘恩負義,他也要為自己所愛的人討一個公道。
他知道對不起瞿謝時,但是,他還是過不了心中的那個坎,沒辦法不把她的死怪罪到瞿謝時的頭上。
「不!既然你都說了那些不是瞿家私用,那為什麼不拿出來,那些可以換靈兒的命,也可以換回我們以前的日子……」
瞿謝時不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不管他說什麼也都無法打消胡不歸的執念。只是看著這般為愛瘋狂的胡不歸,他忍不住心中一陣恍惚。
這就是愛情?可以為誰生為誰死,甚至為之墮落的瘋狂?
回想當年,樸靈兒背叛他的時候,他心中有惱怒有失望,但似乎也僅只于此,比起被所愛的人欺騙該有的傷心,他卻更是惱怒和憤恨自己被所信之人背叛這回事。
只是同樣都是隱瞞欺騙,他對于現在這個曲輕裾卻似乎有著不同的情感?
是哪里不同呢?難道他……
這時候的他還沒辦法弄清自己的心情,但是局勢也已經不容許他再多想了,他看著沖進來的一群人,神色不動,輕彈衣袖站起身,看著那個最後走進來的男人,他忍不住淡笑。
果然是他!當初的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