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爺子終究還是做了錯誤的決定,他竟然決定把歐陽集團交給一個氣量狹小、脾氣火爆、目光短淺、自律不嚴的人。
這個決策完全錯誤!
在台灣的那個深夜,老爺子剛把決定說出口不久之後,遠在希臘的柳立刻接到消息,不爽到了極點。雖然也知道該克制,可正在用晚餐的他,還是忍不住動手砸了廚房。
共餐的歐陽說什麼都不能安撫他,直到所有餐盤杯碗都被砸成碎片,他才能稍微冷靜,繼續思考。
雖然說老爺子預留一招,如果歐陽超表現不好,就由歐陽臻頂替而上,可是,這實在太不穩妥了。別人或許看不穿歐陽臻,以為他有意角逐接班人,但是他卻知道,歐陽臻沒興趣。
說不定,他還會借機幫助歐陽超,坐穩這個位置呢。
那可不行!歐陽集團是歐陽的,誰也不準搶走!
柳決定,他要想個法子,挽救這一切。
隔日收盤後,歐陽超接到命令,回祖宅進老爺子的書房一趟。
「是嗎?是我嗎?」听到老爺子宣布的消息之後,歐陽超哈哈大笑,「爺爺,很聰明的選擇啊!我們什麼時候召開記者會,宣布我是接班人?」
老爺子不禁皺眉,「還沒,還早得很,這只是為期兩年的試行,不能對外放消息,我會嚴加考核你的作為與成果。」
「我一定會表現得很好!」這點他很有自信。
「你必須了解,試行期間,你的任何決策都要有阿臻的同意,才能推行。」
老爺子繼續說,「也就是說,現在你跟阿臻的關系,是對應到阿臻之前跟我的關系。」
「可是——」
老爺子不容插嘴,「如果你表現得沒有預期的好,阿臻就會頂替你的位置。」
「為什麼要二堂哥輔佐我?他沒什麼建樹可以跟我比的吧?」歐陽超一臉不解,「重點是,我怎麼會需要監督呢?」
坐在老爺子右手邊的歐陽臻,很想叫他不要再頂嘴了。歐陽超不知道,他比任何人更希望他頂得住,唯有歐陽超適任,他才有機會去過他的滄海一聲笑人生,要論歐陽超此時最忠誠的盟友,絕對非他莫屬。
只是,歐陽超連這層利害關系都看不透,偌大集團交給他,真的沒問題嗎?
歐陽臻忍不住思索。他雖然不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也不忍看著這份偌大基業毀在不識好歹的堂弟手里。
沒留意到他的神色,歐陽超繼續侃侃而談,「我不需要二堂哥的輔佐,我有自己的班底。讓我弟跟我一起升上來,我爸也加入決策團吧!我們父子聯手,可以把歐陽集團經營得有聲有色,也不用勞煩二堂哥了。」他不懷好意的瞄了歐陽臻一眼,「再說,地產部門少了二堂哥也不行,畢竟我們還是需要保本啊。」
老爺子怎麼會听不出來,他這是要把歐陽臻排擠出去呢?
「我是可以把歐陽群拉上來,」他面無表情的說,「但那樣的話,你的權力就會削減為二分之一。」
歐陽超的臉色立馬一白,「什麼意思?」
「連你爸一起進決策團,你的重要性會降到三分之一,這你能接受吧?」
「怎麼會……」歐陽超瞪大眼楮。
「權力會隨著瓜分的人數而遞減,沒錯吧?」老爺子給他一個補救的機會,「但是,在阿臻的監督下,你只要證明你行,未來有你單獨當家的一天。」
歐陽超馬上拿定主意。二分之一、三分之一跟全部,當然選全部!
他陪著笑臉,看向歐陽臻,「仔細想想,二堂哥畢竟是前輩,有不少值得學習的地方,我願意讓二堂哥指導。」
「你太謙虛了。」歐陽臻皮笑肉不笑。
一番客套的對答之後,大事初定。
未來接班人!踏出老爺子的書房時,歐陽超只覺得自己萬般強大,無所不能,至于即將來臨的親情危機嘛……哎呀,那就以後再說啦。
完成了一周報表,由于有幾個較急的項目需要上頭批準,沈雙如親自把文件送到外公的辦公室,交給助理。
「鞏老先生請你如果有過來,就進去打聲招呼。」助理問,「需要我進去幫你通報一聲嗎?」
「呃……」她遲疑了下。
以往,若外公要見她,看到她人上來,助理早就一通內線撥進去通報了,哪還會征詢她的意見?此時,顯然是給她拒絕的機會。
自從上次外公指著她鼻子痛罵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他。歐陽臻曾經問她,要不要干脆把工作辭了,轉換跑道,但她不想。
總覺得公私雖然難分,但不該就這麼走開,她手上還有幾個案子在跑呢,真要另求發展,也得先把事情告個段落。
除此之外,她也特別央求過他,不要像之前找上姊姊那樣,自行去找她外公,代她處理這件事,她可以自己面對。看得出來他很不情願,但總算是勉強同意了。
沈雙如不安的欠動身體,告訴助理,「那,你幫我通報一聲好了。」
在外頭熬過難耐的三分鐘之後,助理請她入內。
關上門,她硬著頭皮打招呼,「外公。」
「雙如,來啦。」鞏煌自文件夾中抬起頭來。桌案上,一杯香茗緩緩飄香。
「坐。」
「是。」她有些拘謹的坐下來。
「跟歐陽臻還好嗎?」他問了一句。
又要老話重提嗎?她立時戒備起來,「嗯,還好。」
鞏煌注意到了,苦笑一聲,「我不是要過問你跟他的事,不必緊張。」
他取下老花眼鏡,放在桌上,抬手揉揉眼下、顴骨,稍微松弛後,才說,「听著,那天我太過分了。我也知道,不管你媽怎麼做,都是她的決定,把她的事情怪到你頭上,非常不公平。」
沈雙如不敢回話,連動都不敢動。
那番指責造成的傷害太深了,使她決定,在弄清外公的意圖之前,不能給出回應,以免再招來另一頓痛罵。
「還有,我不該說要把你嫁得如何如何,借以比過沈海之。」鞏煌有些難堪的說,「對不起。」
這句道歉惹出她的驚呼,「外公……」
他伸手擋住她要說的話。
「我已經要八十了,想到沈海之,還是會恨!恨得要死!」鞏煌吁吁吁的連喘好幾口氣,「我恐怕這輩子都無法月兌離這種情緒了。」
她想也是。沈雙如頹然的垂下頭。
「我認清了這個現實,也因為這樣,做了個決定——」鞏煌吸了口氣,慢慢的說,「以後,要是再听到跟沈海之有關的消息,我很可能再度失控,所以,我最好不要再關注跟沈家有關的事。」
她怔了怔。
「包括歐陽家。眼不見,心不煩。」
啊,她好像有點懂了。
平復呼吸後,鞏煌重新戴上老花眼鏡,「你跟歐陽臻的事,你自己看著辦。那天,我瞧你很依賴他,他也很照顧你,我算是放心了,此後不再過問,以免哪天情緒又失控,把你這個外孫女都嚇跑。」
「外公,不會的……」她趕緊客套的說。
「我能做到的,僅是這樣了。」說完,鞏煌重新埋頭進文件夾中。
她靜立了一會,然而外公始終不再看她。
想了想,她終于明白,無論如何,這位老人家還是疼她愛她的,只是他心里有魔,自己也除卻不了,為了不再傷害她,才選擇後退一大步。
這不是最好的結果,但已經是他能給的最大歉意與補償了。
「好的,我明白了。」她接受這一切並起身,百感交集卻也釋然,「我先出去做事了。」
自從那日凌晨自歐陽祖宅回來之後,歐陽臻的工作突然加重許多,為了看顧歐陽超,他每天得加班到九點、十點才能離開公司,周六日也不得閑空。
拗不過他的要求,沈雙如收收細軟,暫且住進他的公寓。然而,巧在這陣子她也忙起來,下班後只想放空,兩人都沒能好好坐下來談過。
簡單晚餐後,她沐浴出來,瞥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剔透厚底杯盛著二指高的威士忌,他在沉思。
她從側後方端凝他。
這個男人真的很愛沉思耶!一起住了幾天後,她發現,他下班後節目不多,電話也很少響起,電視幾乎不開,唯一會開啟的是音響。
放杯酒在手邊,靜靜坐著想事情,是他唯一的嗜好。
是的,想事情,不是純然放空。他與她不一樣,她下班後,只想坐在電視前楞神,把白天拉得過緊的神經放松下來,這時若是跟她說話,她往往反應慢半拍,甚至沒回應,他卻依然緊繃,腦袋仍在轉動,任何事發生,他都能立馬回神。
也許,這就是身為歐陽家核心子孫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可是,她看了很心疼,她知道繃得太緊,身心遲早會出狀況。
這也是她同意暫時住在一起的緣故。她有些羞澀的想著。那張俊容上的神情會空掉的唯一時間,就是做\\ai時。
那時的他,仿佛可以拋開世間一切,連同腦內思緒完全清空,只剩下雄性的掠奪與對快感的追求。
啊,不行不行,不能想這個。她拍拍腦側,讓自己回神想點別的。
這陣子,讓她覺得奇怪的是,之前歐陽臻暫代歐陽律的位置,消息不到半天就走漏出去,但是,這回當歐陽超被老爺子欽點,外界卻沒人在炒消息。
雖然親耳听到老爺子指示的人只有她、歐陽臻跟林管家,可這些天,歐陽超月兌離原本的小團體,隨著老爺子與歐陽臻同進同出,早該有些耳語出籠,但之前報導得最用力的陳是強卻還在寫其他豪門的風花雪月,好像對歐陽家不再感興趣。
他不是有既神秘又有力的消息來源?那管道不再暢通了嗎?對方不再放消息給他了嗎?還是,另有什麼謀劃呢?
源于好奇,她更勤于去看陳是強的專攔,想看出豪門爭斗的脈絡。
之前她問過陳是強,是誰放出歐陽臻接位的消息時,他回了一句,「如果你想不出來,也沒有知道的必要。爾虞我詐就留給聰明的人去斗,你當你傻傻的小天兵就好。」
她不服氣!如果她被動的參與其中,她也想知道那些人在玩什麼把戲!
聞到她沐浴過後的香氣,歐陽臻回過頭,看見她。
見她站在房門前,一臉凝思的瞧著自己,他神情微妙轉變為苦澀,隨即招手,「來。」
她踅過去,隨他坐在地毯上。
長臂一展,他將她攬入懷中,低頭聞她身上暖暖的香。
沐浴過後的她,肌膚特別細軟,喜歡好東西又重視質感的他,極愛大手滑過的觸感,直接不客氣的探入衣擺之下。
她注意到他剛剛神情那一轉,轉得有些不快,「怎麼了嗎?」
他慢了半晌才說,「你站在那里看我的神情,讓我想到小時候的我自己。」
她頂高小巧的鼻尖,睥睨他,「你小時候有我這麼可愛嗎?」
「男人不可以太可愛。」他正色的答。
「輸我就直接承認吧!」嘻嘻笑完,她才稍微正經些,「小時候的你怎麼樣?」
「看著終于下班的爸爸坐在客廳里放空,想過去找他說話,但又不敢打擾。」他微有悵然,「你剛剛的表情,就是那樣。」
這男人終于願意談談了。她有些放心,卻還是要逗弄他,「你應該早點發現我的。在那之前,我可是一臉春情,只差沒有撲倒你。」她故意說得夸張些。
他終于有點笑意,「你應該直接撲倒我。」
不,幸好沒有。
這時,比起歡愛,她更想跟他說說體己話。
她知道,自那天凌晨,兩人從歐陽祖宅回來後,這個男人表面上仍然指揮若定,可實際上,他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老爺子有心髒病的事震駭了他。
她主動勾下他的眼鏡放到一旁,想更親昵些,「老爺子還好嗎?」
「還好。我去找診治他的楊醫師談過了,爺爺的心髒雖然出狀況,但還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原來他去年去美國旅游,其實是偷偷去做心導管手術,居然瞞住我們所有的人!」他撇了撇嘴。
原來,真正會玩豪門把戲,把消息的收與放控制到滴水不漏的,是老爺子!
他悶悶不樂的說,「我一直以為他是不敗的。」
「怎麼可能?沒有人是不敗的。」她拍拍他,「老爺子不過是擅長營造強人形象。」看這男人這幾天偶爾怔忡的模樣,她敢說,老爺子將這形象營造得很好。
的確,但——「你看,他都八十歲了,從來沒生過病,即使是小感冒。」
她靠在他肩頭,靜靜的听他說。
「那天晚上,爺爺的頭發亂糟糟,我這輩子幾乎沒見過那種樣子的爺爺。」
說實話,很震撼,像撐著天頂的一根支柱突然塌下來,就算壓不到自己,看了也震撼。「我一直覺得,就算找好接班人,他也還會在一旁管頭管腳,直到永遠。」
然而,老爺子的心髒病發,讓「永遠」這個可能不存在。
她主動圈住他的腰,給他力量。
「千算萬算,我沒算到這一點。」他懊惱的說。
之前他仔細籌劃,總以為接班人之戰只是一時的風暴,沒多久就會過去,他很快便能安然回去打理地產,跟她過太平年,但爺爺的病平添了許多變數。
「那是因為你下意識的不希望老爺子垮掉。」她忠誠的說,「這是你善良的一面。」
在老爺子的壽宴上,她曾被幾個歐陽家人包圍住,以極不友善的言語攻擊。
她看過那些人如狼似虎的眼神,知道他們能鐵著心腸,早早想妥了萬一老爺子有事,該如何爭權奪利。
歐陽臻的思謀向來比其他人周延,沒把老爺子的健康狀況算進去,不是他思考有漏洞,而是他真心希望爺爺健康長壽。